照约定时间,江昕等人赶往麦克啤酒代理商所在的公司,那是位于准海路的十六层建筑大楼顶楼。
    这里是旧时列强控制上海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所以建筑上掺杂了哥德式、巴洛克式、罗马式、古典主义式和中西合壁式等,看得人眼花撩乱。
    在进入公司之前,门口立了一个大招牌,上面除了一罐冒着泡泡的啤酒之外,旁边则写了两句标语“麦克喝啤酒,啤酒喝麦克”
    “不会吧,这就是他们以前的广告标语?这么简单,而且‘耸’。”
    小陈说出了每个人心里的话,这样的广告辞的确不合时宜,但这里有消费习惯,不能等闲视之。
    当他们走入会场时,另五家和他们一起前来竞标的广告公司已经在座。眼睛犀利的江昕立刻发现坐在对面的青桦广告公司其中一名成员,就是他们在上海世纪酒楼遇上的那四名男子其中一个。他笑盈盈地瞅着众人,一副胜券在握的得意样。
    不一会儿,麦克啤酒代理商的大老板来了。
    “这是我们副总裁,刘震,刘先生,因为我们总裁临时有事,无法出席,所以由刘副总及周经理代理。”司仪在一旁喊道。
    今天会场来了二、三十人,美国那边的公司居然也派代表前来,还有香港、澳门及上海本地的人马,此时江昕突然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却想不起在哪见过。
    就在她努力思索之际,比稿大会已经开始。
    江昕注意到,连平常嘻笑怒骂、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陈也开始紧张起来了。
    也难怪,这次的任务关系到他们奥林广告的版图,拿到这个案子,大家就成了英雄;没拿到,就无颜回去见t省案老了。
    江昕等人最后一个出场,期间她一直留意刘震的反应,以判断他们有多少胜算。奇怪的很,他好像对青桦广告情有独钟,只在他们提案时认真聆听,但他们的表现和文案内容并不特别出色呀。
    青桦广告的姜副总笑意更浓了。这意味着什么呢?他们有内线?今天这场比稿只不过是做做样子,其实胜负早有定数?
    江昕如坐针毡,恨不得能站起来大声质问一番。
    “现在请奥林广告”
    没戏唱了,唱了也是白唱,她有预感,今天的比稿他们输定了。
    从策略到市调,小陈他们一一上场,最后轮到江昕。在饭店换了一套乳白色的短裙套装,辉映她精致姣好的五官,感觉益发绰约可人,当她往台上这么一站时,所有的人眼睛不禁为之一亮。
    “这么漂亮的女人不去当明星,却跑来做广告,真是暴殄天物。”
    这是她第一天到奥林广告上班时,她的主管跟她说的话,当时,她只是一笑置之。美丽的女子就只能当花瓶吗?何况她认为自己的长相只是还不错而已,和国际知名影星根本没得比。
    “我们今天是来帮忙把麦克酒啤卖给全中国的老百姓。我先引用一段名言——管他黑猫白猫,能捉老鼠的就是好猫。”她一笑,发现那位老是心不在焉的刘震,竟意外地聚精会神,很好。
    忽地福至心灵,她想起来了!那位坐在角落面孔严肃,始终不发一言的就是上海市的高干宋志诚,她上回到这儿做市调时,曾见过他一次。
    怎么连他也来了?
    于是江昕话题一转“不管是啤酒也好,烈酒也好,总之要符合中国老百姓的需要,人民至上,把中国人摆在第一位,这样的产品和广告才是中国人的骄傲。”天呐这辈子她第一次汉奸似的让自己面红耳赤,严重对不起祖宗八代。
    可江昕相信,不使出这一招很难扭转今天一面倒的局势。
    话才讲完,在台下的宋志诚突地开口问:“你是代表哪家广告代理公司?”
    “奥林。”见他有兴趣,江昕马上又鼓起她的如簧之舌“我们奥林是世界排名前几大的广告公司
    “说得不错。你是什么地方的人?”
    “祖籍山东莒县。”这时候只得把t省澎湖的父老乡亲同胞们暂搁一旁喽。
    “跟我同乡?”他开怀地笑了起来“待会儿一起吃个饭如何?”
    江昕还没“欣然”接受他的邀请,刘震已经把除了青桦以外的三组广告业人马统统请出去,并且朝他们走来。
    完了,这记马屁功仍是未能奏效,那票家伙果然在背地里使了手脚。
    在江昕的心凉了半截的当口,霎时听到一阵急促的杂沓声,四名西装革履的男士,随着一名气势慑人的男子走了进来。
    “孟老板。”好像全世界每个人都认得这个神圣不可侵犯的人物,只除了他们几个蠢驴。
    他不就是在上海世纪酒楼的那个呃天!上海有那么小吗?他们只不过是出了点小意外,避了个小灾难,随后讲了两句不太得体的话,就能捅下大楼子!江昕相信小陈现在一定恨死他妈妈把他的舌头生得那么长、那么贱。
    现在怎么办?她的谄媚术已经破功了,尚能使出什么绝招起死回生?
    “孟老板,来,我给你介绍,这位是奥林的创意总监,她的点子不但多,而且很棒。”
    那高干说话就说话,干么眉毛还上上下下地挑来挑去?江昕暗忖。
    “我认得他们。”孟昶当着宋志诚的面依然不假辞色“都请先回去吧,明天我们会一一通知你们最后评比的结果。”
    “孟先生,楼下餐厅已经准备好酒席,宴请各位参赛者。”周经理道。
    “哦!那就请大伙下去吧。”孟昶诧异地瞟了刘震一眼,倒也没多说什么。
    江昕和小陈他们坐的是最后一班电梯,看看四下无人,小陈急着靠到她身旁咬耳朵“依你伟大英明的高见,我们是不是要回去包袱款款,皮绷紧一点,等着让老板狠刮一顿?”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既然都是死路一条,何不吃他个‘粗饱’,感觉比较对得起自己。”老实说,她还没完全死心呢!认真比较,他们的表现算是可圈可点,五组人马当中,能和他们分庭抗礼的就只有杰可逊一家,如今,杰可逊一家已被请出场。
    “说的也是。”人家是饿死鬼来投胎,他却是投胎来做饿死鬼,只要有吃的,上刀山、下油锅他也在所不辞。
    “孟氏实业集团”六个大字就贴在餐厅人口处的墙上,下面三排象征精诚团结的精神标语,令人耳目一新。
    江昕他们被安排和孟昶、刘震以及宋志诚等人同一桌。
    孟昶不太爱说话,因此他们也就不约而同的闭起嘴巴,低头拼命吃,而江昕没啥胃口,但也想不出什么话当开场白,好把气氛弄得热络一点。孟昶就坐在她对面,她垂着眼睑,却依稀觉他的目光总有意无意地停在她身上。
    老天保佑,他千万不要是个**狂。
    “江小姐,这菜合你胃口吗?”宋志诚殷勤地问。
    “唔,好好吃。”很少有公司附设的餐厅能做出这么精致的菜色。
    “你们t省人真矫情,好吃就好吃,非得说好好吃,每次听得我鸡皮疙瘩掉满地。”刘震马上“吐槽”她。
    “是这样吗?”这只是一句很普通的口头用语呀。江昕是很上道的江湖儿女,马上端起酒杯赔罪“容我为这句‘好好吃’跟你说声抱歉。”她仰头一口饮尽,丝毫不拖泥带水。
    “够魄力。”不只宋志诚夸奖,连同其他陪坐的孟氏实业集团员工都因她的豪气和好酒量,而激起昂扬的兴致。
    江昕的烟瘾和酒量在广告界原就是个传奇,和她共事过的人从不曾见她醉过,她一向酒喝得愈多,工作就愈起劲。
    她是个卖命三娘,只要一逮到机会,就不计后果挥霍自己有限的生命。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外表看来,她聪明美丽、出类拔萃,事业一帆风顺,别人梦想中的成就和机运,她无一不获得,只有和她走得比较近的几个好友才知道,她不快乐。印象中,甚至没有人记得她曾开怀大笑。在团体中她永远是善于制造气氛和笑的氛围能手,像这席饭吃下来,大致宾主尽欢,只有孟昶始终摆着一张脸,尤其在瞟向她时,眼中所流露的是阴郁得教人胆寒的利芒,难道他还在为昨天的事情耿耿于怀?但没道理呀,堂堂一个大老板,哪有那么小气又小心眼的?
    “哎呀,我不行,我醉了。”宋志诚摇晃着身体站起来,捱近江昕道:“江小姐能送我一程吗?”
    “周经理可以送你。”孟昶好不容易开启金口,竟是一道逐客令。
    宋志诚先是一阵不悦,但马上换回笑嘻嘻的脸孔“好好,我先走,别忘了,我们改天还要找时间聚一聚,呃,套一句t省话那叫续”
    “续摊。”小陈连忙帮他接上。
    “对,续摊!”他一笑,转头冲着孟昶问:“可以吧,孟子?”因为孟昶太年轻,叫老孟不适合,所以他便称孟子。
    但这“孟子”两字一出口,几乎令所有人都忍不住绝倒。
    他也笑了。呀,他笑起来的样子真是好看,她不曾见过这么俊逸飞扬,炫惑人心的男子。
    江昕突然觉得他的面孔和笑靥有一股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她铁定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他真该去拍电影。”自诩是阿兰德龙二世的小陈都不禁赞叹。
    宋志诚什么时候走的没有人记得,直到发现席上只剩他们几个时,江昕才赶紧使眼色,暗示大伙该走人。
    “各位,谢谢你们今天的招待,我想我们也该走了。”说完,江昕便和小陈他们起身打算离去。
    “江小姐。”孟昶喊住走在最后的江昕。
    “孟老板还有别的吩咐?”江昕往他面前一站,发现他的身高真的很惊人,竟比她整整高出一个头有余。
    孟昶面有怒意地望了她一会儿,道:“如果你想和孟氏实业集团合作,最好把烟酒戒了,我们这里是正派经营的企业,可不是三流的公司行号,不要把t省那一套应酬文化带到这里来!”
    说完也不给江昕申辩的机会,转身就走,害她像被人当胸捶了一拳般,感到闷痛,还不能喊疼。
    连她老妈都不反对她用尼古丁和穿肠毒药作慢性自杀,这家伙凭什么管起她维持了这么多年的“好习惯”?
    月月月
    翌日,孟氏实业集团来电告知绝佳的创意和缜密的策略规划,让江昕他们拿到这个广告代理权,当然,其中不乏几分意外的成分,这使得大伙无不欣喜若狂。
    小陈提议向公司多要两天假,留在上海痛快的玩一玩。听说白天的上海是生气蓬勃的城市,夜晚的上海,则歌舞升平、浪漫繁华;搭船到黄浦江揽胜,或到外滩欣赏灯火辉煌的艺术泛光灯,更是一大享受。
    江昕不想扫他们的兴,但她真的不能留下来,她老妈已经扬言,如果明天太阳下山以前,还没见到她的人影,就要杀到这里来,将她五花大绑带回澎湖。
    因此,当天她就搭机前往香港。
    飞往高平的班机还要两个钟头才起飞,昨儿一晚上没睡好,江昕遂趁这时候到候机楼补个眠。
    她眼睛合起来不到五分钟,突然有人用力将她摇醒。
    她犹来不及开口问明原委,对方已先抢白“小姐,你的皮包差点遭窃,要不是我帮你把那扒手赶走,你现在就完蛋了!”
    “真的吗?”江昕满腹疑惑地盯着眼前这名和她老妈差不多年纪的妇女,刚才她明明还没“入定”怎可能连有人下手行窃都没有察觉?
    “当然是真的,跟我买一束花算是给我的回报吧。”
    这才是她真正的居心吧!江昕注意到她手里挽着一只花篮,里面有红玫瑰、紫罗兰、大波斯菊林林总总约五六种鲜花。
    做生意做到这么不择手段,大概只有香港人才办得到。她记得机场里头不能兜售生意,这妇人是怎么混进来的?
    江昕本想一口回绝,但一看到那张腊黄严厉的脸,就想起她可怕的老妈,赶紧掏出十块美金,告诉她不用找了,抱着一打水晶玻璃纸扎着的玫瑰花,拔腿便往人群里钻,惟恐一不小心她又跟上来。
    记不得有多久不曾买花了,不是她不爱花,只是觉得这一朵朵争奇斗艳的花朵既可怜又可笑,美的姿态只为博取人们短暂的赞叹,紧接着就赶去奔赴委地为泥的宿命,像极了女人。
    突然,她看见前面一对情侣不知道为了啥事吵得不可开交,她想也没想的走过去,把花交给那打扮入时的摩登女孩。
    “抱歉,现在才送到。安平快递。”她眯着眼牵起美丽的唇角,向那位二十来岁的男孩眨眨眼。
    “你送我的?”女孩马上忘了他们刚刚吵得有多凶,立刻踮起脚尖抱住男孩的颈子,献上一记热吻。
    真是容易感动呵!什么时候她那小女孩般纯真无邪的心灵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感动这简简单单的名词似乎甚少出现在她苍白得近乎失血的生命里。
    回过身,想看看悬在头顶上方的时钟,却意外的瞟见一抹灿亮的身影。是他!出色的人种,在那么一大群人里面,随时都能轻易被望见。
    “孟老板。”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他,江昕一下子竟找不到适当的心情来面对。
    “回t省?”他冷淡地问。
    他真的很冷酷,大家好歹也见面吃过饭,往后更是合作的伙伴,怎么连笑靥也吝于给一个?
    “是的。”他既然惜言如金,她当然也该沉默是银喽。两句话交谈完毕应该是saygood-bye的时候了吧。
    “你的同事呢?怎么没跟你一起?他们不回去?”
    没料到他会提出这一长串的问题,江昕微微一愕,才笑着回答“他们想留下来多玩两天,我有急事得提前走。”
    “什么急事?”他问得很自然,丝毫不觉得这可能侵犯到他人的隐私。
    果然是怪人一个,不说话的时候,像个闷葫芦,话匣子一开,则打破砂锅问到底。
    江昕顿了下,心想告诉他也无妨,反正他们只是公事上的往来,私底下不会有任何交往。
    “我妈妈帮我安排了一个相亲。”
    他闻言,脸上散发着异彩,说不上来心中是种什么样的感觉,总之不是对一个初相识的人该有的反应。
    “江小姐没有男朋友?”他问得直接。
    “没有。”直来直往是她对泛泛之交惯有的应对方式。
    “现在才没有,还是一直都没有?”他的口气就像是立法委员在质询政府官员般的咄咄逼人。
    “孟老板对我私人感情的兴趣,似乎大过我们彼此间的合作内容?”记得昨儿比稿时,他连出场都没有,更遑论提出任何问题。
    “你的才能和工作经历我清楚的很。”瞄她一眼,复将眼光调向远方,他若有所思地说:“没错,我对你的兴趣的确大过一切。”
    “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在职场上,我是绝对不谈私人感情。”即使他俊美的容貌赛若潘安,她也不会因而激起一丝丝涟漪。
    孟昶转过身来,炯炯的星芒锁住她的眼睑。
    良久后,他道:“好,我们现在不谈,等找到适当的机会,咱们再来谈个够。”莫测高深地扬起嘴角,他没有说再见就走了。
    江昕愣在原地,摸不透也猜不着他话中的意思。此时播音员的声音传来飞往高平的班机即将起飞,她怀着一肚子疑惑登上飞机,可竟然无巧不巧地看到他正坐在走道另一边的座位上。世界真的有这么小吗?到哪儿都遇上他?
    她和他打个招呼“孟老板,也回高平?”是回,还是到?
    他是有预谋的,不然不会连座位都凑巧买在她隔壁。江昕戒慎地睇了他一眼,把坐姿调整了下,以便随时注意他的举动。
    “是的。”他递了一张名片给她“我们现在不谈公事,你可以直接叫我孟昶。”
    孟昶?终于知道他的鼎鼎大名了。江昕自嘲地咧开小嘴,在商场上这么多年,第一次表现得这么生嫩,搞了半天,连人家老板叫什么都不清楚。
    “孟先生是t省人?”直呼其名显得太过亲腻,还是保持一点距离比较好。
    “正确来说应该是澎湖人。”他别有深意地睨了她一眼,续道:“事实上我在澎湖只住了十二年,那里只能算是我半个故乡。”
    “是澎湖本岛?”十二年不算短,她在那小岛住了十八年,以他的年纪当不超过三十五岁,大不了她多少,他们或许是老同乡呢。
    “是的。我家住在中央老街,渔市场的后面,隔壁有一家弹棉被的商店,前面则是卖糕饼和中药草的店。”
    那不就是她家附近吗?
    “好巧,我也住澎湖,而且就住在棉被店隔壁的隔壁,但我不记得曾有一位像你这样的邻居。”他八成是蓄意编个故事攀交情,否则世界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孟昶笑得很冷冽“学会遗忘是一件好事,特别是那些会让自己良心不安的过错。”
    “你话中有话。”江昕像只刺猬般,全身都张起芒刺。
    “让我告诉你一个故事吧。”
    孟昶意味深长地朝她一瞥,在他那两潭澄澈的泓水波纹间,江昕仿佛看见自己同时呈现出怔忡与诧愕的表情,她随即冲口而出“你都和刚认识的女士讲故事吗?”
    “不,这是第一次,应该也会是最后一次。”他如汪洋的眼眸一直盯着她的脸,好一会儿后才移开“那是十年前的事,当时我和我哥哥刚由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毕业,奶奶带着我们回故乡访亲。”
    “你哥哥?”
    “是的,他比我年长两岁,因转系的关系,晚了两年才毕业。”孟昶接着说道:“我们原先预定,在澎湖停留两个星期,就要转往上海。但很不幸的,我哥哥遇到了一个长得颇标致的女孩,他很快的迷恋上她,坚持要住下来,任凭我和奶奶怎么劝都不听,那是个面若芙蓉,心如蛇蝎的女人”
    因为他后头这几句话,江昕的思绪忽地飘至好远的地方,最后停驻在一个高高帅帅的大男孩面前。
    他叫孟涛。
    呀!他也姓孟,这不会是另一个巧合吧?江昕马上转过脸,直勾勾地盯着他,企图在他身上找出蛛丝马迹。
    孟涛曾是她最亲密的朋友,她永远也忘不了,那是在一个夏日的午后,临近黄昏时,她一个人漫步在吉贝海边,偌大的沙滩平整、宁静、细致的徜徉在血红的夕阳下,闪着一层凄迷蒙胧的光晕,似梦幻般虚无而空荡。
    看看四下无人,她的叛逆因子立刻跑出来作祟,脱了黑色学生裙,她把整个身子沉浸在温暖的海水里,载浮载沉,痛快极了。
    他从沙岸的另一端走来,误以为她失足落水,拼了命把她从海里捞起来,白色的学生服,遇水后变成完全透明,令她玲珑有致的胴体毕露无遗。
    孟涛抱着她,望着她几乎**的身子,半晌说不出话来。霎时,她成了吉贝海边最美的景物,点缀着大海,大海也点缀着她,那高耸柔软的胸脯吸引孟涛所有视线。
    他被她无尽诱惑的美惊呆了,屏住呼吸,像崇拜女神般半跪在她面前凝望她,更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手,直到她不悦地拂开他,从沙地上坐起来。
    “你想干什么?想非礼我呀?真是找死!”她可是恶名在外的小太妹,同学们避她都惟恐不及,这大个子青仔,居然胆敢侵犯她。
    “原来你只是在戏水,我还以为”害羞的男孩,讲没两句话就脸红。
    江昕一看不禁蹙眉,有没有搞错,这种德行也敢出来泡妞?
    “叫什么名字?”他才牵动一下嘴唇,江昕连忙仍手制止“算了,不用讲了,反正不想交你这个朋友讲了我也记不住。”
    “我叫孟涛。”他坚持把名字写在沙滩上,好让她记进心里头,谁知她根本不解风情,用海水把它冲得连丁点痕迹都不剩。
    “你呢,你叫什么?”
    “要说贵姓芳名,这是基本的礼貌,你妈妈没教你?”没想到一句不经心的玩笑话,竟使他的神色一变,尔后,从他多次的谈话中,江昕才明白,原来他和她一样,都有一个不快乐,或者应该说是满悲惨的童年。
    之后,他们更熟稔时,孟涛开始骑着摩托车到学校门口等她,两人相偕到庙口吃刨冰,到海边嬉戏,或乘船到外海,俨然像一对热恋的情侣。
    没有人知道,她摆荡的心从来不曾想过为他停泊。为什么男女交往不能有纯友谊?非得掺进一些杂质,把原本可以很美好、很简单的东西弄成复杂得不可收拾?
    她心田深处那块缺口,的确非他所能填补的呀!真正的爱情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勉强。
    为了终结这段注定没有结局的感情,也为了不让孟涛愈陷愈深,她选择在一个深秋的夜里,天空飘着绵绵的细雨,勾着另一个男人的臂弯,昂首和他擦肩而过。
    孟涛目眦欲裂,两手拳头紧握,气得血脉偾张,他冒雨在这儿等了她两个小时,希望见到的可不是这令人蚀心的画面!
    一声狂吼之后,他跨上摩托车飞速离去,江昕吓得想拦却拦不住。
    翌日,少君打电话给她,说孟涛跳海了。海防队打捞了整整一天一夜,都没能找到他的尸体,于是警方判断有两种可能,一是,他已葬身海底;二是搁浅在某个礁石下,情况一样是凶多吉少。
    她无可选择地必须承揽下这一切的罪过,可她错了吗?至今她仍不免怀疑,即使没有她的推波助澜,孟涛是否也同样会走上这条路,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他和她一样有着同病相怜的童年,这是促使他们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的主要原因。不是爱,这其中没有一点点爱的成分呀!难道孟涛自己感觉不出来?
    他只是失踪了。时至今日,江昕仍固执的认定孟涛不可能就这样弃她而去,这样也好,省得分离时痛苦的决裂,因为如此她的内心居然有如释重负之感。天呀!她究竟拥有的是一个多么黑暗的灵魂!
    夜阑人静时,没有特别宗教信仰的她长跪在窗前,祈求神明大慈大悲的宽恕,这是她减轻罪恶感的惟一方式。
    事实上,她还做了另一种形式的自戕——十年来她无情无欲,比一个苦行尼的清修还要痛苦地鞭笞自己,没有亲情的抚慰,没有爱情的润泽,她的一意守贞,其实是残酷的自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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