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多麦浪,更多冷清秋。
    今夜,参加此次东征的所有帝国高级军官济济一堂,他们有早已熟食的,又素未谋面的,在这顿饭局的撮合下,大伙相互认识大吃一顿,在征东大都督刘淮的半推半就下,终于开始撤下碗筷,准备步入正题。
    从不结党的莫惊春无所顾惮,也没在意刘淮的表情,他首先履行将军的职责,朗声问道,“大都督,距离陛下下诏东征高句丽,已经过去了近五个月时间。从这个时间来看,就算高句丽国再吃顿,也该得到一些风声。可此时,高句丽国在国策上毫无动静,但想必私下已经有所准备,才会有恃无恐。如今,东境五军已到,再加上刘中郎所率虎威卫一万五千余人,陈在太白山下的兵马已经接近十五万人,可谓兵精粮足,这仗,该怎么打,还请大都督示下!”
    刘淮仍在主位吹的那叫一个风生水起,他见莫惊春问询,虽仍面露笑意,可笑容已经逐渐僵化。
    方才自己下令让诸将畅所欲言,也只不过是想客套一番,换得一个‘愿听大都督号令’罢了!
    没想到,没想到啊!这世间居然还有如此不识时务之人,居然敢当堂直问!
    陈步业看戏的不嫌事儿大,立刻附言说道,“末将附议!”
    一人附议,诸将跟随,牟羽、刘贲、孙芸先后附议。
    刘淮,呆住了!
    具体的行军打仗和布阵安排,这,这我哪里知道?
    再说,这种事情的安排,不应该是由行军司马和参谋们来处理么?
    难道,这点小事儿也需要我出手?
    众目睽睽之下,刘淮又不好意思说自己不懂。
    于是,少年太子的眼神,不断瞥着桓温,期待他能出来解围。
    “打仗?打个屁!”
    就在刘淮心中不悦之际,襄平将军刘沁扯着嗓子喊道,“我征东大军十五万,上有龙威、下有军威,翌日一早,大军开拔,兵分五路齐出,激节驱驰,高句丽自不敢抵抗天威。若是敢稍有抵抗,哼哼,到得胜之时,让高句丽这群泥腿子,全都滚到渤海里喂鱼!”
    襄平将军刘沁这一番话说的声情并茂,刘淮不禁拍案叫绝,“刘将军豪情万丈,不愧我刘氏子孙。”
    襄平将军刘沁咧着大嘴笑道,“太子殿下言重啦,您只管卧听风雨,看我刘沁,为殿下杀敌饮血。此战过后,定叫高句丽人将殿下当神佛般膜拜。”
    刘淮伏案喝彩,“好!”
    所有人都沉默了。
    ......
    大汉边军无怯将,而这刘沁和刘瀚,则是其中的极端异类。
    关于这两人的来历,还要追溯到五十年的秦汉大战。
    当时,被神武帝削了王号的诸侯们蠢蠢欲动,以宣怀候刘恂、南平候刘甘、镇西候刘祺、偃候刘瑶为为首的诸侯们起兵叛乱,企图窜汉自立,最后却被弹压而死。
    在处理叛乱诸侯子嗣上,神武帝念及往日情谊,也算网开一面,能放的则放,能削的则削,而这刘沁和刘瀚,则是当年被老赵遥压制得连宣怀城都没能走出去的宣怀候刘恂的儿子。
    由于宣怀候刘恂在赵遥的威猛镇压下,并未成功起兵,也就没有对皇权和百姓造成伤害,加之神武帝念兄弟之情,索性将尚在襁褓里的刘沁和刘瀚抱养宫中,及冠后便让两人赶赴辽东任了将军,期寄两人能卫国戍边,再建功勋,重整家风。
    按辈分,太子刘淮还要叫刘沁和刘瀚一声‘皇叔’。
    虽然辽东、辽西、赤松三郡呈一线之势,共同接壤高句丽,可几十年来东境始终无事,刘沁和刘瀚既没有牟羽平定乐贰叛乱的大功,也没有莫惊春早年惊才艳艳的大名,更没有孙芸背后有薄州孙氏作为庇护的大家世和其本身的机灵睿智,神武帝死后,这对才华平平的兄弟就好像消失匿迹了一般,再也不受朝廷关注。
    无功便是过,久而久之,饭桶将军的名号,被这两人坐了个结结实实。
    而观今日刘沁所言,莫惊春、牟羽、孙芸和刘贲、陈步业等一干将校更加坚信,两人饭桶将军的名号,绝非徒有虚名!
    是货真价实的啊!
    ......
    随着太子刘淮的一声褒奖,场中陷入了十分短暂的安静和尴尬。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刘淮的一声褒奖,让所有人心中都萌生了一些不能言明的异样想法。
    一干人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刘淮也察觉到了一丝异样,却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
    桓温察觉到了诸将的心理变化,也觉得虽然此战必胜,但也应该在此时定下出兵大策,不然稍显儿戏。
    于是,桓温双目一动,在寂静的中军大帐里忽然哈哈大笑道,“刘将军有为一往无前之勇,此乃东境百姓之福。但行军打仗,战前的准备,是一定要有的,大都督初领兵权,自然需要我等尽臣子之义,各自言兵,为大都督分忧解惑,好让大都督心有方略,以最为微弱代价,攻下高句丽国啊!”
    说罢,桓温向刘怀使了个颜色。
    刘淮瞧见桓温为自己搭好了台阶,立刻心中有数,干笑了一声,扬手道,“此番东征,仰仗诸位将军啦!”
    帐内的气氛,终于是缓和了下来。
    随后,在刘淮的允准下,桓温、王彪之两人向众位将军详细汇报了大军的粮草、辎重、兵器等后勤补给状况。
    在兰姨的授意之下,帐内燃起了四盆篝火,映得帐中之人一脸通红。
    出兵议题也随着篝火的点燃,正式开始。
    刘淮自己不懂行军打仗之事,但他麾下的将军们,可都是门清儿,他眉宇挑动,心生一计,笑道,“诸位将军,本都督初来乍到,虽然读过几本兵法,但却并未学以致用。在座诸位都是威名赫赫的将军,关于东征高句丽,本都督想先听听诸位将军的看法,谋而后定!”
    除了刘淮的太子一党,在座的所有将军对太子刘淮的为人都不甚了解,刘淮突然的‘礼贤下士’让在座诸将受宠若惊,心中油然生出一种‘大汉江山后继有人’的感动。
    “大都督!”老而弥坚的牟羽率先开口,但见他露出一丝充满自信的笑意,朗声道,“高句丽国不过我薄州两郡大小,此番诛除凶逆,我大汉东境五军兵马齐出,占尽人和,战胜自不在话下。末将以为,当从速从快,借地势与险道,以奇兵制胜。”
    “哦?”刘淮双手拄在案上,饶有兴趣地问道,“何为奇兵?”
    “东境五军,不可一拥而上,当分而击之。”
    牟羽起身行至沙盘旁,挥手指道,“大都督您亲率虎威卫,大张旗鼓,沿太白山边,日行二十里,缓缓推进,故意暴漏大军目标,以作疑兵;武次将军孙荟率本部趁夜过执牛桥,穿过与高句丽接壤的山林,摧毁高句丽国边境要塞,直奔丸都城;太白将军莫惊春,亲率本部隐蔽行军,借助常年驻守太白山的地势了解,迅速穿插过太白山脉,突袭高句丽东北军镇,摧破诸屯后,断敌粮道,南下丸都城,与武次军共同合围高句丽国都;武宁军由末将率领,夜渡吉恩河,摧毁高句丽西北囤粮重镇,撅开丸都城水脉,断水断粮后,游猎环绕,以阻断敌人援军;襄平将军刘沁、侯城将军刘瀚走水路循渤海而下,迂回至高句丽南抢滩登陆,入高句丽后立即兵分两路北上,一路主沿路设卡,阻断高句丽王高钊后路,同时防止秦国虎狼抢滩登陆,一路沿途焚烧粮草谷物,摧毁敌寨和屯兵要地,防止大秦援兵迅速来袭;此多措并举之下,大都督可一战定鼎,我大汉帝国,自可将高句丽国纳入帐下。”
    牟羽在东境言兵多年,深知高句丽国兵力部署和弱点,这一番谋划滴水不漏,就连大秦可能会走水路驰援高句丽都被其算在其中,令人拍案叫绝。
    “好!好一个六路进军、十面埋伏!”
    莫惊春率先开口,起身向刘淮拱手拜道,“大都督,末将以为,牟将军此进攻大略甚是周全,即使秦军驰援高句丽国,也无法阻止其颓败之势,末将附议。”
    当年牟羽的手下败将孙芸,第二个起身,他目光中尽是澄澈,拱手道,“末将附议!”
    刘贲、李长虹和陈步业初来乍到,不熟悉高句丽国地形,三人围着沙盘仔细推敲了几番,互相眼光交错了一番,也随之拱手,“末将刘贲、陈步业、李长虹附议。”
    军帐之中,附议之声已过大半,刘淮不禁正了正身子,左手五指在案上有规律地敲击,虽然面无表情,但内心却是极不开心。
    今日我刘淮坐在这里,但凡大事,便应我一人定谋定策,今日你牟羽在这里指手画脚、出尽风头,将我这征东大都督置于何处?将我手中的兵符置于何处啊?将我刘淮的脸面,置于何处啊?
    主帅既做此想,纵是牟羽腹中韬略万千,也终是无用武之地喽!
    哎!从善如登,从恶如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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