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田水满秧针出,一路斜阳听鹧鸪。
    宣怀赵府所在的树林,极为幽静,且风景极佳,住在这里,住在这里雨过残红、疏篱斜晖,很难让人生出什么称霸天下、快意恩仇的欲望。
    安静恬淡,与世无争。
    或许,这才是老赵遥执意在此安家的真正原因吧。
    ......
    话说,老赵瑕的‘宝剑’被柴岭所掠,他自然脸上无光,连一个体面的招呼都没有打,便纵身飞向府门,准备迎接四人入府邸。
    刘懿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话,乔妙卿和李二牛同时冷哼一声,蔑视地看着这个肚量狭窄的赵氏管家。
    柴岭作为当事人,对老赵瑕的无理表现也很不满意,他见老赵瑕身子动作,观其方向,已知其意,随着老赵瑕一并纵身而去。
    由于老赵瑕在前期对战中消耗了大量体力,而柴岭年轻力壮有所保留,所以柴岭的身法要更快一些,待老赵瑕纵身到府门时,已见柴岭站在他的身前,双手托住长‘剑’,脸色温和,面带笑意,真的把那枝柳条当做剑递了过来。
    老赵瑕那叫一个臊啊!
    只见他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觉羞愧难当,心中拊循一定是自己年老力衰,才输给了这后生。不丢人不丢人!
    纵不知,柴岭笑话的,并不是老赵瑕的武艺,而是老赵瑕的为人呐!
    这一点,老赵瑕倒没有察觉,他一声微嗔,鼓起了满是褶皱的腮帮,接过了还‘剑’,掉头
    便走,连个请字也不说了。
    乔妙卿火冒三丈,她朱唇一抿,便要发作,却被刘懿一把拦住。
    小娇娘与刘懿相处数年,自然知道刘懿张嘴要放几个屁,她手如小螃蟹钳子一般,掐住了刘懿的腰眼,眉梢一挑,妙目圆瞪,没好气儿地对刘懿道,“小应龙,你少跟我讲什么礼义廉耻的大道理!我不是庙堂中人,也不似小家碧玉那般扭捏含蓄,大爷我身在江湖,喝酒如喝水,快意恩仇潇洒一生才是我所追求,他赵瑕让我不开心,我便要揍他,这就是我的道理!”
    望见小娇娘气鼓鼓的模样,刘懿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宠溺地看着乔妙卿,摸了摸她有些散乱的鬓角,柔情似水,“好!咱们今儿个就追上去,揍他娘的!”
    说罢,刘懿便撸起袖子,作势要上去教训老赵瑕。
    乔妙卿见刘懿认真模样,小嘴一咧,居然笑了起来,她那双精美绝伦的丹凤眸子流露出异彩,直直望向刘懿,不言而喻。
    随后,她快步上前一把拉住刘懿,挺起双峰,双手背在后面,故作不悦地道,“罢了!本大爷大人不记小人过,这次便放他一马,改天叫他在你的望南楼给本大爷摆上十桌八桌,就当是赔罪啦。”
    刘懿立即市侩地搓手,堆着谄媚笑脸,道,“好嘞您的!”
    两人的这一插曲,让赵府门前的气氛顿时活跃,柴岭也主动站到了刘懿身后,刘懿一拍大
    腿,“走着!”
    来到赵府院内,刘懿一行四人立即收获了所有人的目光,院内许多赵氏家兵都曾参与过两年前的伏灵山之战,自然见识过刘懿精彩绝伦的战术,他们认出刘懿,双眸纷纷亮如夜空中的火把,那是崇拜的眼神。
    刘懿淡若处之,他对院内伫立的赵家家兵们轻轻点了点头,又对乔妙卿三人做了个止步的手势,便兀自一人飘飘然穿过人群,不咸不淡地坐在赵素笺身前,笑道,“赵家主,想见你一面,难于登九重天呢!”
    赵素笺指了指一旁侧开的小门,眯眼笑道,“不难,不难,路走对了,一点都不难。都说水净偏明眼,看来,凌源伯被浮云遮了太久眼睛,失去判断了呢!”
    赵素笺的言外之意很明显:我赵素笺给你留了小门,只是你刘懿没有发现罢了。
    刘懿好不停顿,立即反唇相讥,“哈哈哈!我刘懿行的端、坐的正,从来只走光明大道,没有走小门的习惯。”
    不等赵素笺开口,刘懿当即夺声道,“倒是你赵素笺和你宣怀赵家,你们未来的路,又在哪里呢?”
    赵素笺轻轻道,“凌源伯,好辩才!”
    刘懿到时大开大合,长袖一舞,拱手朗声道,“承让!”
    赵素笺微微摇头,单手挥动,散去了正在围观的赵家家兵,赵氏家兵们行动极为迅速,十息之内消失全无,校场内仅剩赵素笺和刘懿两人。
    整个赵府前庭立刻静谧起
    来。
    刘懿舒坦地歪在赵素笺对面,慵懒地道,“这才像谈事情的气氛嘛!”
    赵素笺会心一笑,随手取来身侧茶罐,打开之后,草木之气如空气般蔓延开来。
    这位赵家的翩翩公子将茶倒入壶中,再沏入热水,滚烫的热水如同此时安静的氛围,静静地在壶沿儿倾泻而下。洗茶过后,赵素笺又跑了满满一壶的水,茶叶从上而下翻腾起来,清香四溢。
    这一手,是赵素笺故意给刘懿看的,刘懿见赵素笺这一手沏茶的本领,倒是由衷地赞叹一声,“赵家有子初长成,闭门两载化潜龙!”
    这回,赵素笺立刻拱手,朗声道,“承让!”
    两人两席,一案一壶茶,准备叙话。
    赵素笺从方才两人的眉目传神之间,已经看出了刘懿的几分性格和心思,此刻,赵素笺先入为主,齿如刀兵,冷冽无比,开门见山地道,“凌源伯若是想来探我心情,那么大可不必,赵家的义和将军的情,都在伏灵山一战中,结了!若是凌源伯想来敲打一番,也可不必。”
    刘懿语塞,一时间无法应答,他还是低估了赵素笺的聪慧。
    赵素笺将热腾腾的茶碗置在手上,表情却冷若冰霜,“父亲死后,赵家交粮交地,立身中正,人望之积累,已经远非那些个其心必异的世族可比,我赵家也决心不闻庙堂之事,将军若想敲打,也就不必再费口舌了。”
    刘懿心中惊叹琴虫之效能,也
    惊赵素笺之聪慧,其人口才,不下方顗。其才智,更胜方顗,有此人在,宣怀县说不定会在华兴帮与江氏一族的斗争中,增添变数。
    有他在,华兴南线可能更坚固,也可能一撮既败。
    今日成与不成,就看赵素笺的本性和自己的口舌了。
    想到这儿,刘懿面无表情,轻描淡写地说道,“公子生不岐嶷,却长蹈自然,神志复明后玄静守真、性入道奥。两年经营,赵家孝友著于乡党,高声闻于远近。在赵公子的手上,赵家如今在宣怀县乃至华兴郡的江湖和官场,可谓成风化雨、兵强马壮啊!”
    刘懿说这话,有三重意思,第一句话是告诉赵素笺莫忘当年恩情;第二句话是提醒赵素笺名声在外,小心树大招风;第三句话是敲打赵素笺,如今赵家在宣怀县独霸一方,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万勿自重!
    脑袋不是用来拉屎的,屁股才是!
    赵素笺思心通远,自然洞察了刘懿的弦外之音,其人注视茶杯不动,言语淡如淡茶,“我在宣怀广树朋党,将以上辅王室,下惠黔首,岂图荣崇加身乎?持身中正者,自不怕刀斧加身。”
    与人相处,第一印象尤为重要。赵素笺对刘懿的印象,从赵遥魂丧伏灵山的那一刻起,就已注定。今天能和刘懿心平气和的说话,已经是极限,刘懿也不期许赵素笺能给自己什么好脸色。
    “哈哈哈!”刘懿长声大笑,
    指着赵素笺,道,“赵公子,你说这些,我觉得掩耳盗铃么?”
    “此话何来?”
    刘懿快人快语,“公子广结贵友、广纳良才,就为了安心在这片林子里终老?公子心不在庙堂,为何能要上辅王室?公子,说话时,还要三思动智啊!”
    赵素笺沉默不语,他始料未及的是,刘懿居然有如此强的洞察能力和敏锐的反应能力,他始终都想着引导刘懿按照自己的思路叙话,可刘懿非但没有,还举一反三,‘杀’了他赵素笺一个措手不及。
    他沉默了。
    刘懿将温热的清茶一饮而尽,换了个话题,淡然道,“听闻,赵公子发檄文,要与江锋势不两立?”
    赵素笺挑眉道,“檄文传缴华兴全郡,刘将军何必明知故问呢?”
    “既然如此,本将军与赵公子便是同路人了!”
    刘懿嘴咧得老大,大眼睛灵动地看着赵素笺,一脸无赖,那副滑稽样儿,同已故的东方春生一模一样。
    跟啥人,学啥样,果然不假。
    赵素笺完全没料到刘懿居然还会有这等市侩神态,端茶不语了半天,才缓缓回话,轻声道,“君为国仇,我为家恨,虽敌同一,却不可同语!”
    “可一家之恨,以一家的实力,却报不得啊!”
    刘懿打了个哈哈,拄着下巴道,“公子是聪明人,本将军话说到这,今日我来此之目的,还需要细细说明么?”
    赵素笺眉头微挑,面露一丝杀气,“你想让我归
    附于你?”
    “哈哈,赵公子多虑啦!”
    刘懿慵懒一笑,单手轻捏一显送的那串核桃佛珠,每每他遇事不定,总要偷偷在袖子里捏几下这串佛珠,才安心。
    但见刘懿一句一珠,道,“本将军可没那么大胃口,不过,如果赵公子愿意奔从平田军,共同对敌,本将军也乐得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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