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观城下观尸观,百千冤魂游孤山。
    公羊寨下义军起,一腔怒愤踏平川。
    不等刘懿下令进攻,在他身侧的王大力早已按捺不住,见他怒目喷张,手持开山大斧,自作先锋,‘哇呀呀’地引兵冲锋。
    斥虎死士们虽然缠住了贼匪主帅,但并没有彻底瓦解敌人的指挥中枢,在黄成心腹的指挥下,寨内鼓响发箭,密集如雨的弩箭,铺天盖地向王大力所部飞射而来。
    王大力怒而不失智,莽冲之间,厉声大喝,“防!”
    追随王大力冲锋在前的平田军士们闻令而动,人皆收刀举盾,身遮箭牌之下,伏而不动。
    三轮箭雨一过,中军小司马李二牛趁敌人换箭间隙,鼓噪呐喊,王大力扔掉盾牌,一声呴吁“为公羊寨百姓报仇雪恨”,一骑当先,如牛一般率先冲门而去。
    乔妙卿英姿飒爽,紧随王大力踏马而来,微风云堆翠髻,玉足轻点马鞍,身形飞空如燕,竹剑凌空伸展,竟较王大力更快一步到达寨门。
    小娇娘空舞竹剑,猛然贯力,桃花点点,娇喝一声,破木寨门立即四炸而开,寨门后的士兵被震得倒飞而去,半空徒留下几串血花。
    王大力单骑呼啸行至,一把揽起乔妙卿,随后的平田士卒,个个裹挟杀气,蜂拥而入。
    感同身受有时很重要,城外的那座尸观,恶心了他们,也激怒了他们这群曾经被世族压迫已久、无奈入军的老百姓们!
    却说王大
    力单骑过寨墙,乔妙卿独臂一撑王大力的阔肩,轻踏马臀,一纵而起,身越寨墙过半,竹剑剑尖又在寨墙上一用力划,翻身借力再纵,与墙平齐后,一个漂亮的空翻,横剑站于寨墙之上。
    骤见黄成,小娇娘妙目圆瞪,娇容嗔怒,娇喝道,“王八蛋,今天,你得死!”
    正在缠斗黄成的斥虎死士,识相褪去,墙上只留两人对垒互攻。
    城头高手对决,墙内酣战正欢。
    虽然贼匪占据地利,但输在被黄成四处分散,加之平田军上下一心、同仇敌忾,平田军入城之初,便大开杀戒。
    巷内四处流窜的贼匪,被平田军如当年武次军‘收春膘’一般,纷纷砍翻在地,承载着多年怒火与雠懟、不甘与悲苦、贫穷与孤愤的刀剑,此刻,被全部倾泻到了血与火的较量之中,不到两刻,公羊寨由东到西、由南至北,被气势如虹的平田军穿了个通透。
    哀嚎遍寨,大火连天。
    黄成企图依靠巷战致胜的心思,彻底告吹。
    最后,黄成自知大势已去,索性弃寨而走,残兵拥挤争出,向北奔逃!
    沧江白日,总会等到日暮归来。
    。。。。。。
    根据斥虎死士前期探查得回的消息,公羊寨里的贼匪,并未在城外驻扎援军,此时,敌人如决堤河水般溃败,正是痛打落水狗的最佳契机。
    就在乔妙卿欲追黄成,王大力欲一鼓作气之时,小土包上的刘懿,命李二牛擂起了停战
    鼓,诸人不解,却仍按令行事。
    素来谨慎的刘懿,最终还是没有允许王大力孤军深入追缴贼匪。
    河边暮角,台畔人情。
    头颅被堆成尸观的公羊寨百姓,身子已经无从寻起,刘懿眼神复杂地盯着尸观看了半刻,心中无限感慨。
    其实,不管是凌源刘氏还是这曲州江氏,只要忤逆其意,都喜好动辄屠村杀人,乱世人如草芥,可为何盛世亦如此?
    原因无二,只因世族割据一方,占地为王。
    想到此,刘懿不禁轻叹,“看来,陛下剪灭世族这件事儿,是对的哦。”
    尸身四处寻找无果,最后,在李二牛的提议下,平田军士们将四百多颗头颅送回了公羊寨,一把大火,寨子付之一炬,燃起的烈焰,映入了每个人的眼中,燃起了熊熊怒火!
    平田军中,不知是谁忽然大喊了一句‘愿随平田令剿灭世族’。
    而后,人声鼎沸,势不可遏。
    就在火烧正烈、群情激奋之时,寨墙外的一块儿磨盘大的石头,不经意轻轻动了动,一颗小脑袋探了出来,随后又探出了第二颗。
    乔妙卿眼尖,率先发觉,赶忙大喊救人,众人一拥而上,连拉带拽,不一会儿,七八名七八岁的小黄髫,被救了出来。
    刘懿细问之下才知,就在前日,黄成领兵占寨,几名北姓少男少女被族长偷偷地藏在了寨内暗窖之中,领头的名为北川的小黄髫,带着几人以手为器,硬生生挖出了一条
    血淋淋的地道,逃了出来,这一番苦难,听得众人唏嘘不已。
    没了家的人,有如没了根的浮萍,刘懿最见不得这些。
    看着眼前不到三百人的队伍,刘懿知道,这是江瑞生给自己留下的拖刀计,他之所以分批设置关卡,是想一点一点,消磨掉自己所有的念想,让自己在饱含痛苦中慢慢死去。
    他也知道,此刻,就算是一人一马、一兵一卒,都显得弥足珍贵,切不可再分兵护送这几个孩子返回凌源。
    可看着这些嚎啕大哭的小黄髫,刘懿心一狠,严词说道,“哭啥哭?就你们这副德行,这辈子都别想报仇!妙卿,你给他们十日干粮,让他们自己南寻凌源城。”
    乔妙卿努了努嘴,虽然心中抗拒,却也照做不误。
    刘懿仰天歪头,强忍着眼中晶莹,坚毅地道,“你们如果寻到了凌源城,寻到了望南居,我帮你们报仇,寻不到,下辈子你们来寻我报仇就是了!”
    北方春寒料峭,在这里长大的孩子,如果不在青黛中破土重生,便会在冷风中黯淡消亡。
    小黄髫中为首的北川,一把扯过干粮,也不做休息,决然道了一句‘大人是大人,大人是要说话算数的’,便带着兄弟姐妹们决然南下。
    七道看似娇小柔弱的身影,慢慢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平田军原本胜利的喜悦,被压抑的气氛和沉重的暮色,强压了下来。
    刘懿动了动嘴唇,还是派出了一
    组斥虎死士,暗中护卫,这已经是他所能尽的最大气力。
    究竟能展翅翱翔还是坠落深渊,就看你们自己的了。
    。。。。。。
    一只信鸽,再次悄然落到了刘懿肩上,刘懿收拢情绪,打开纸卷,看过之后,他当机立断,即刻下令,“全军就地生火起炊,半个时辰,结束晚饭。”
    不一会儿,公羊寨里起大火,公羊寨外生小火,两火交相燃烧,烤的人满脸通红。
    刘懿、王大力、李二牛、乔妙卿、应成围坐在一团篝火旁,比起普通军士,他们的碗里,仅多了一枚酸涩山果子。
    日落星辰起,刘懿看着天际,喃喃自语,“小时候,父亲陪我在屋顶上数星星,他总教我:七杀、破军、贪狼三星在命宫三方四正会照,此为杀破狼之命格。今夜杀破狼星象显露,看来,今年的赤松,要大起大落,荡潏不安啊!”
    乔妙卿大咧咧地拍了拍刘懿,豪爽道,“放心!陆地之上,一刀在握,二三十条精装汉子,并不在我眼中。便是入了破城的武人,大爷我也能拖他一拖,保你一路平安。”
    刘懿强颜欢笑,问道,“你们可知江瑞生为何每隔二十里一设障?”
    众人费解。
    刘懿用木棍轻轻捅着火心,淡淡道,“这就好比猫捉老鼠,即是掌中之物,定要好好把玩一番,心情愉悦后,再满足了口舌之欲,才算得上两全其美。曲州江氏一族实力雄厚,麾下谋士如云
    、猛将如雨,在江锋面前,我平田军犹如泰山比土包,不值一提。”
    众人沉默不语。
    刘懿接续道,“在这种傲气凌人思想作用下,江瑞生觉得,他就是猫,而我们就是那只随时都可以被他吃掉的老鼠。一点一点削弱我们,消耗我们,玩弄我们,最后,让我们在绝望中死去,这是他给我和我父亲最好的报复。”
    “直娘贼!一个认贼作父的两姓家奴,真把自己当一号子人物了?”王大力忍不住骂起了娘,“善必寿老,恶必早亡。这种人,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老子给他劈四瓣!呸!”
    毫无营养的话,此刻却如此提振士气,众人听到,不禁精神振奋。
    刘懿尽量让自己从悲伤的情绪中走出,嘿嘿一笑,道,“刚刚,杨柳飞鸽传信,在通往赤松郡郡守府扶余城的路上,江瑞生共设关卡十道,除去昨日与今日所除之敌,应还有八道关卡,若以两次攻伐我军将士伤亡所计,能活着到达扶余城下的,或许只有寥寥几人。”
    场面安静了几分,春夜凉风拂过,一种令人窒息的肃杀氛围,迅速弥漫在军营之中。不过,军士们并没有窃窃私语,几乎人人低头,只顾大口吞咽饭食,好似这是他们此生最后一餐一般。
    李二牛放下碗筷,开口问道,“大哥,要不,咱回去搬兵?”
    刘懿没有犹豫,张口否决了这个办法,“找谁搬?应大人还是杨老镖
    主?又或是邓将军?往返近两个月的路程,待援兵赶到,黄花菜都凉透了!况且,倘若大规模调集兵马,事态加剧扩大,最后恐怕会引发大规模战争啊。”
    乔妙卿铿锵道,“他要战,我便战,还怕他不成?天下是天子的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又不是他江锋一人所有。”
    应成豪情万丈,“父亲说过,五郡平田只是起点,平五郡之田后,便要平曲州之田,继而平天下之田。既然早晚都要碰一碰,倒不如趁早的好,是输是赢、是生是死,也好有个定论。”
    众人眼里,燃烧起战争的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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