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得怎么样?”
    “聊崩了。”
    领队露出笑容,“你是不是不认同他的观点?”
    杞无忧重重点头,“非常不认同。”
    “你也觉得现役运动员不能谈恋爱对不对?”
    “……嗯?”杞无忧慢半拍地反应过来领队问了一大堆问题是什么意思,语调硬生生拐了个弯,“嗯,对。”
    “领队,您担心我像隔壁队那人一样网恋被骗钱啊?”
    “那不至于,”领队笑着打哈哈,“就是你现在这个阶段,谈恋爱的话可能会影响训练。”
    “我明白的,您放心,”杞无忧脸不红心不跳地保证,“退役之前我都不会谈恋爱。”除非他追到徐槐。
    “好,好,好!”领队满意地拍拍杞无忧的肩膀,放人走了。
    领导和教练们一致认为现役运动员能有这种觉悟挺好的,但徐槐却不这么想。
    集训队某次教练组会议上,领队提到禁止队内恋爱时,徐槐就曾表示过不解。他认为,好的恋爱会给人带来力量,对运动员的训练和生活都是有益的。小运动员到了一定的年龄,性意识觉醒,训练本身对身体和精神的负荷就已经很重了,又长期处于性压抑的状态,得不到释放,在某种程度上也会产生负面影响。
    此观点一出,就得到了几位教练的委婉反对。
    在座的各位应该都多多少少研究过运动心理学吧?为什么会不懂得这一点呢。当时的徐槐百思不得其解。从短期上来看,运动员在役期间不谈恋爱,的确会将全部精力放在训练上,产生一定的积极效应,但从长远来讲的话就不好说了。有些运动员的职业生涯比较长,到了三十多岁情感经历性经历还是一片空白,人会坏掉的吧。
    更何况,因为一段普通恋爱就轻易影响到训练的运动员,心理调控能力显然不行,如果遇到比恋爱更能给人带来情绪起伏的事情,恐怕会直接崩溃,这样的人不适合走竞技体育这条路,注定走不长远。
    尽管内心这样想,但徐槐也没有多做反驳,并不是想要说服别人一定要认同他的观点。而且后来他仔细想了一下,觉得那几位教练的话也有道理,比如说禁止队员和教练谈恋爱,他就觉得这个规定非常有必要。
    -
    由于疫情影响,国际雪联原定于四月底在法国蒂尼克斯举办的最后一站比赛临时取消。这个赛季就这样在混乱不安与诸多遗憾中落幕。
    恢复室外训练后,教练团队重新制定了总体训练规划,又分别给每位队员量身定制了符合他们自身特点的针对性任务。
    一号种子选手田斯吴技术水平渐趋成熟,但在心理调控方面还有些欠缺,他的首要任务是克服心态问题。现在暂时无法出国参加国际比赛,纪教练先会带他参加一些在国内举办的赛事,磨炼心性;二号种子选手杞无忧则主攻技术难度,以求在训练上有更多的突破。教练组对他的期许是这个雪季结束前练出1980,等到疫情结束再出去参加国际比赛,积累足够多的大赛经验。而且他创造力强,很有自己的想法,刚好可以利用这段时间沉下心来钻研新动作。
    杞无忧每天按部就班地进行训练和分析,过程中遇到的一些问题会及时反馈给张可迪和其他教练,再继续调整和确定接下来的训练内容。
    这天晚上,他收到一条来自纪教练的语音消息。
    “无忧,你以后给可迪发训练视频的时候记得给徐槐也发一份,他虽然在国外,但也可以抽空在线上指导啊!”
    徐槐如果指导杞无忧,必然会占用很多时间,以前每次训练后的指导都至少一小时起步。
    尽管最近两人交流频繁,但中间毕竟有时差,杞无忧晚上训练完,徐槐那边才刚到下午,杞无忧通常会趁着这个时间找徐槐聊天,偶尔打个电话,但也不会聊太久。就当是短暂地充会儿电,徐槐是他的人形充电宝。
    “他不上班的时候,队里还按时给他发着工资呢,总得干点活吧。”纪教练又发了一条语音,酸里酸气的。
    听到他这么说,杞无忧才放下心来,在手机里精心挑选了几条瑕疵比较少的训练视频给徐槐发了过去。
    刚开始的几天,他每天都会给徐槐发送训练视频和遇到的问题,等待徐槐的隔空指导。
    后来,他不仅发视频,还每晚给徐槐汇报训练完成情况,以及过程中遭遇的挫折。有时候训练摔了一跤,稍微有点小磕碰都要可怜巴巴地向徐槐求安慰。
    每天的生活就只有训练,日复一日地待在单调的环境里,与外界隔绝,却又总能看到网上关于病例不断增多、疫情持续蔓延的资讯,身体和精神都变得疲惫且无力,不只是运动员,有时候就连教练身上也萦绕着一种浓浓的疲惫感。
    这些负面的情绪其实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杞无忧。
    换做以前,他是断然不会对徐槐诉苦的,不想在徐槐面前展现出脆弱的一面,不想只做一个被徐槐照顾的小孩子。但他现在逐渐意识到,原来的思路不对,他陷入了一个误区,长大并不意味着不再脆弱,不再情绪化,而是拥有了坦然面对内心某些脆弱地带的勇气,拥有了排解糟糕情绪的能力。
    把这些告诉徐槐,不止是为了寻求安慰。
    想让他放心,又想让他时刻惦念。
    运动员的心路历程或许都有共通之处,徐槐诧异于杞无忧第一次在他面前说很累、很难过,但又完全能够理解他为什么会说这样一番话。
    徐槐听着听筒里的少年音量越来越低,也越来越小,断断续续的,呓语一般,说疫情怎么还不结束,说很想他……
    终于,对面彻底安静下来,只能听到很轻很轻的呼吸声,仿佛接近于心跳频率。
    “小杞?”
    无人回应他。
    杞无忧不知不觉睡着了。
    过了将近两分钟,徐槐才轻声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晚安,辛苦了。”
    作者有话说:
    下章也许需要预警,不是强制爱但是快了
    # snow is falling
    第116章 我忍不住
    封闭训练期间,大部分运动员的训练强度都没有那么大,教练怕他们精神过于紧绷,训练之余,特意留出时间帮助他们缓解压力、放松身心,除了必要的心理疏导之外,还有按摩、冥想、拳击等活动。杞无忧一直没有去过,训练完就闷头回宿舍上网课了,什么休闲娱乐都没有。
    田斯吴看不下去,就拉着他去打了一次拳击,结果杞无忧硬生生把沙袋给锤飞了,还一脸无辜地表示自己并没有感觉到压力,只是单纯的力气大,或者说沙袋不够结实。
    其实还是有一点压力的。他这段时间格外忙,不仅要训练,还要补习文化课,就连午休时间也得不到片刻喘息,往教练办公室和打印室跑了一趟又一趟。领队正在着手给他申请国际级运动健将,需要他准备各种各样的纸质材料。
    几天前,体育总局刚刚发布了一则关于调整单板大跳台和坡面障碍技巧项目运动员等级标准的通知,文件规定,奥运会前12名、世锦赛前6名、世界杯年度排名前3名,只要满足上述条件之一,就可以申请国际级运动健将荣誉称号。杞无忧刚好满足最后一项,他是男队中唯一可以申请这一称号的队员。
    由于疫情影响,这个赛季的世界杯只举办了三场分站赛,杞无忧在瑞士库尔站中拿到了坡障冠军,目前位列该项目世界杯年度排名第三。排在他前面的两位运动员都参加过两场分站赛并且都取得了名次,分别是拿到一金一银的昆腾与一位拿到一金一铜的瑞士选手。
    如果之后的几场分站赛如期举办,或许杞无忧的排名不会像现在这么靠前,也不会这么早就能申请国际健将。
    国际级运动健将是运动员最高级别的技术等级职称,除了享有额外的补贴之外,还可以免试保送,不用参加高考。不过免试保送也并不意味着完全不需要学文化课,顶尖院校对于运动员的文化课要求也是很高的,会有专门针对运动员保送生的文化课考试。
    运动员等级标准未调整前,以杞无忧的成绩只能申请运动健将,走保送的话勉强可以摸到名校门槛,有不少好学校可以报,但他还是更想去北体学体育。
    以往运动员保送资格考试都是在四月中旬进行,六月底出公示,今年由于疫情推迟到了六月份才考试。这样留给杞无忧的复习时间又多了一点。而且可以申请到最高级别的技术等级职称了,看着打印机里吐出一张张印满铅字的a4纸,杞无忧的野心突然膨胀,觉得清北也不是不能冲一冲。
    脑子一热把这个想法告诉领队,领队却说,他的大赛经历太少不够看,而且时间太紧,准备也不够充分,文化课考试成绩不一定很理想,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会被录取。
    领队给他建议,如果报清北的话,可以考虑暂时搁置一下学业,专心备战冬奥会。这一期间再拿几块有分量的奖牌,如果能够顺利参加冬奥会,那么无论成绩如何,比赛结束后,清华北大任他挑应该是没问题的。
    可是这意味着杞无忧至少要再耽误两年半的时间才能进入大学。即使已经成年,即使心智成熟,只要还有个高中生身份,就没有人会真正把他当大人看待。
    所有人都说,杞无忧的成长速度很快。凭借超强的自律性和极高的天赋,不过两年时间便在赛场上崭露头角,令无数体育人为之惊叹。只有他自己觉得,还远远不够。离追上徐槐还有很遥远的一段距离,他不能停下来。
    所以尽管领队的建议很好,但杞无忧不听。
    “我会尽全力备战冬奥会,同时也会准备文化课的考试,训练不会受到影响,考试也不会。”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杞无忧却两个都想要。
    想试就试吧,领队也不干涉他的想法,反正今年考不上大不了冬奥会结束后再考,他才十八岁,有的是时间。
    “无忧,”领队神情变得有些严肃,“你有想过未来要从事哪方面的工作吗?”
    明明是很简单的问题,杞无忧却被他给问懵了。
    单板滑雪啊,不然还能干什么?
    兴许看出了他的想法,领队又说:“我指的是退役以后。”
    不像其他小队员那样,会有父母帮着把关铺路,任何事杞无忧都是自己做决定的,所以领队在杞无忧的学业和未来规划方面操了不少心。
    大多数运动员的职业生涯是在训练、比赛、休息中循环往复,可退役之后,他们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有人留在体制内继续从事体育工作,有人被高薪聘请到国内外当私教,也有人彻底转行,进入与体育圈完全不相关的行业……
    千千万万个行业,你越往上走,可供选择的余地就越多。杞无忧自然也清楚这一点,只是没有太过深入地思考过。
    如果可以的话,应该会当滑雪教练吧,像徐槐那样。杞无忧想。不过以他的性格,大概会是一位十分严苛、不近人情的教练,不怎么受队员欢迎。
    “你想报北大是吧,什么专业?”
    杞无忧:“体育。”
    八成是连北大有哪些专业都还不知道。
    “……”领队头疼道,“你现在,拿出手机,打开官网招生简章,看看北大都有哪些体育专业。”
    “哦。”杞无忧依他所言,打开官网看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体育产业管理,就这个吧。”
    领队失语片刻,“这是管理学不是体育学。”
    “是吗?”杞无忧有点惊讶,又搜了一下这个专业,“我看简介还挺感兴趣的。”
    “我觉得你可以回去再好好考虑考虑。”
    “……好吧。”
    听领队的意思好像不太支持他报这个专业,也许有自己的考虑吧。
    出了办公室,杞无忧给茅邈发了条信息,问他身边有没有人学体育产业管理专业,想了解一下。
    茅邈回语音:“应该是管理学院的吧?我不认识这个院儿的人,回来问问去。”
    得知杞无忧报的就是这个专业,茅邈大喜过望:“那感情好啊!你努努力,以后当体育总局局长。到时候我也不练散打了,去给你当司机。”他根本不知道这个专业是干什么的,就盲目支持。
    “有病啊,”杞无忧笑骂,“你倒是不忘初心。”
    他听茅叔叔讲过这件趣事。茅邈还没上学的时候就梦想成为一名司机,因为他爸爸是开旅游专线的公交司机,茅邈小时候经常坐着他的车去玩,身后一车人,他觉得很酷。
    他把这个梦想写进作文里,被他爸爸看到,骂他就这点出息,于是他又改口说不当司机了,要去少林寺当和尚。当和尚的梦想也算实现了吧,当司机的陈年旧梦又冒出头来。
    杞无忧觉得好笑之余,又有点怅然,因为他发现自己小时候好像就从来没有过什么梦想。失神地想了好一会儿,也不记得那时有没有幻想过以后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了。
    很少有人像他这样长大了才真正拥有梦想吧,梦想的形状逐渐变得清晰,真实可感,他正在努力一点点把轻飘飘的梦抓在手里。
    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徐槐正在小花园浇花。
    花园里种了满地的郁金香,午后,从云间倾泻下来的太阳光照得粉色花瓣近乎透明。
    窗台上放着一台老式唱片机,圆盘唱片飞转,发出的声音被手机铃声压住。
    “喂,小杞。”
    杞无忧并不是每天都打电话过来,但徐槐已经习惯了每隔三四天的这个时间段把手头的事情先放一放。
    杞无忧给他打电话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睡前聊聊天,话题也都围绕着训练和生活,最多不过十来分钟。徐槐对训练很感兴趣,有时候还想多聊一会儿,杞无忧却说很守时地要睡觉了。
    今天也是这样,聊了聊训练,杞无忧又顺口问了句音响里放的是什么歌。
    徐槐就告诉他,不是音响,是朋友送的唱片机,接着说:“puff the magic dragon,是一首很可爱的歌,讲一只小神龙和人类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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