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玉米精神充沛、心情畅快奔放地跳下床。
    “哎呀!今天天气真不错。”她对着窗外下着大雨的天儿咧嘴笑,只觉放眼望去,处处顺眼,真是人生多美好呀!
    今天这种天气最适合吃热呼呼又开胃的酸菜白肉锅了,先用猪大骨和鸡骨熬成醇香的高汤,再放进自家腌的酸白菜,还有用牛肉、羊肉、鸡肉和鱼肉打制出的四喜丸子,和各类蕈菇口蘑、片得薄薄剔透如纸的五花白肉片,等火锅沸腾翻滚着,嘟嘟儿地狂冒热泡泡,一口酸菜一口白肉片儿,再喝上一大口汤,哇!那滋味简直神仙不换哪!
    “今儿就让将军大人尝尝我玉氏阿米炮制火锅的好手艺吧!”她一拍大腿。正在兴奋间,门外响起了两下迟疑的轻轻敲门声。
    “哪位?”她一开门,微微愣住。
    “奴婢剑兰前来领罪。”剑兰玉容憔悴至极,一见到她便跪了下来。“请姑娘责罚。”
    “你、你这是做什么?”玉米吓了一大跳,忙弯下身去想扶起剑兰,却发现自己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撼动不了她半寸。“别跪别跪,快点起来,咱们有话好好说呀!”
    “不,玉姑娘不重罚奴婢,奴婢就长跪不起。”剑兰眼圈儿红红,固执坚定地。
    “那你总得跟我说个原因吧?”她紧张地挠了挠头,吶吶道:“就先说说你为什么要同我请罪好了。”
    “奴婢对玉姑娘不恭,目中无主,实是罪该万死。”
    玉米傻气茫然地张着小嘴儿,好半晌才回过神来,道:“啥?就为这?”
    “请玉姑娘重重责罚奴婢!”剑兰满心悔愧地伏下身去。
    “好吧。”她猫儿滚圆的眼珠子转了一转,严肃地点了点头。“是该罚,不过你当真认打认罚,絶无二一言?”
    “是!奴婢心甘情愿,絶无二言。”剑兰自知不该因主子的喜怒而迁怪他人,还生生地怠慢了主子心尖尖上的姑娘,她实是有负主子的托付。
    况且玉姑娘自进府中以来待她何等亲切,为什么她竟一怒之下都给忘了呢?
    剑兰越想越是惭疚万分。
    “就罚你今天到小厨房帮我打打下手,做做二厨的活儿吧!”玉米眯眯儿地笑。“好了,你可以起来了。”
    剑兰愕然抬头,惊喜中带着一丝不安。“玉姑娘,奴婢是领罚,不是求您开恩的。”
    “把个娇滴滴的大美人拖去烧柴、杀鸡、切菜、熏油烟气儿,这还不算罚你活受罪?”她佯作讶然。“而且你不是说任我处置,絶无二言吗?”
    剑兰呆望着她片刻,嗫嚅着,忽然泪珠儿滚了出来。“玉姑娘”
    “我知我知,我是个天上难见地上少有的善良大好人,”她吱吱笑得眉眼乱飞,好不沾沾自喜洋洋得意。“我自己也这么觉得嘿。”
    剑兰傻住,泪水还在眼眶里打转着,下一刻已是忍俊不住噗地笑了出来。
    “不过平常大家都不懂得欣赏,不是老爱说我傻呀、少根筋呀,脑子给驴踢了,再不就说我是奸商,把银角子看得比眼珠子还重。”她想起野店里常常“众说纷云”的食客们,在小小不爽的同时,却也不禁有点想念起那堆口无遮拦又爱胡吹海吹、却着实热情可爱的大老粗。
    说真格的,她这么久没回野店,也不知有没有人想念她?
    小粮肯定是想煞了自己的。
    “哎。”玉米突然叹了一口气,有些没精打彩。
    “玉姑娘,您有什么烦心事便跟奴婢说吧,只要您一句话,奴婢火里来水里去,万死不辞!”剑兰神色一正,慷慨激昂地立誓道。
    “没事没事,”她一时汗然,连忙道:“我只是想我弟弟了。”
    “剑兰愿前往野店护送粮少爷进将军府与姑娘一聚。”剑兰热烈地朝她拱手抱拳。
    “呃,那倒是也不必啦”她思弟情深的脸上突然露出一抹难得的尴尬之色,吞吞吐吐起来。
    “为什么?”剑兰一阵迷惑。
    “因为粮哥儿进府探亲一回,野店就得歇业一天。”低沉浑厚的嗓音带着微微笑意响起。“对玉老板来说,损失就大了。”
    燕青郎一踏入房内,就成功接收到玉小泵子杀气腾腾的白眼唔,丫头精神很好啊,看来伤势是好多了,他也好放心些了。
    “奴婢见过主子。”剑兰一颤,心虚地头垂得更低了。
    “我手上有伤,所以让剑兰先去帮我起灶火。”玉米见状,赶紧跳出来挡在面前,不忘回头对她挤眉弄眼示意。“快去快去对了,今天吃酸菜白肉锅,将军大人,您觉得怎么样?”
    燕青郎负手而立,浓眉微挑,似笑非笑,又岂会看不出她们之间那一点小九九?不过只要她欢喜便好。
    最后剑兰还是在玉米的掩护下挨挨蹭蹭地,面露不好意思之色地溜走了。
    “酸菜白肉锅很好。”他低下头对着玉米一笑,温和地道:“不过你只能看,不能动手。”
    “我的手都没事了。”她心下一甜,有些害羞又有些抑不住地喜孜孜,越发欢快道:“真没事,而且陆大夫的药很灵,才一个晚上连疤都没留,真不愧是太医院的圣手呢!我记得以前有个苏太医也很厉害,他帮我爷爷治病的时候——”
    话声戛然断止。
    玉米脸上划过了一抹深深的惊恐。
    而原是噙着宠溺浅笑,专心倾听的燕青郎一僵,黑眸倏现鋭利警觉之色,机敏危险地一如窥见了猎物出现的猛虎,心,却不安地狂跳了起来。
    苏太医爷爷?!
    若非她那抹心虚的惊恐来得太离奇、太不合常理,或许他也不会那么迅速地觉察出异状来。
    他盯着她,看着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小脸变得惨白,胸口不禁重重一抽。
    难道,时至今日,她还是如斯防备着他?
    “原来小米的爷爷也曾出仕为官吗?”他难掩苦涩,仍是心软了,竭力让眼神中的鋭色消失,温和、小心地微笑问道。
    他怕惊着了她,她便会就此远远逃出他的生命之外。
    玉米不发一语,神情依然透着明显的戒慎。
    “其实东疆镇上也有不少告老还乡的官家子弟后代,说来此地虽不若中原繁华富饶,却也是草沃马肥,天辽地闇,也可算是忘忧之乡了。”他凝视着一动也不动的玉米,低沉的嗓音越发轻缓温柔,但嘴角扬起的微笑渐渐挂不住了。
    小米,你到底是谁?你究竟又在怕些什么?你,当真连我也怕吗?
    在久久的静滞无声之后
    玉米僵硬地挤出一朵笑来,眼神不安,口气“热切”地道:“真、真的呀?原来东疆也这么卧虎藏龙地灵人杰人才备出,想来我以前还真是有眼无珠,哈哈。”
    她努力绽出最自然单纯的笑容来,然而阵底那抹逃命般小动物的惊惶,却依然透着浓浓的恐惧气息。
    “小米。”他轻唤。
    她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嗯?”
    “你可以信任我的。”
    “我没有不相信你呀!”她的回应来得太快,笑容也太灿烂得刺眼。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永远不会伤害你,我也一定能护着你。”燕青郎凝视着她,带着一丝痛楚的急切,低哑地问:“所以,小米能否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听闻他的问题,她脸上强堆出来的笑容全部消失了,语气紧绷地道:“我不懂你的意思。我还能是谁?你不是很清楚我的底细吗?我叫玉米,我弟弟叫玉粮,我们姊弟俩相依为命,在东疆开另小野店讨生活。”
    “两年前,你和小粮迁至东疆住下,无人知道你们是打哪儿来,在东疆之前,又究竟落脚何处,出身何方,你们姊弟俩过去的背景一片空白,没有人追查得到”
    燕青郎深吸了一口气,坦然地说出这两年来对他们的所知内情。“包括我在内。”
    “你调查我们?”她脸色一白,随即怒火窜起。
    “我奉命驻军东疆,外防蛮族入侵,内护黎民百姓,这十万燕家军和全东疆一万三千镇民也俱是我的责任。”他静静地道“我必须知道我麾下治理庇护的都是什么样的人,是不是可疑?有没有威胁?”
    玉米不敢置信地瞪着他,眼里是愤怒、受伤和越来越深的惊惧,袖子里的小拳头攒得死紧。
    所以他很早以前就开始怀疑她了吗?如果是这样,那这两年来他究竟想做什么?玩猫捉老鼠?还是很享受着这种追踪、欺骗、捕捉猎物的游戏?
    一想到她和小粮竟然傻呵呵地在他眼皮子底下过着自以为欢快自由安生的日子,她还被他拐进将军府,一天天走近他,习惯他,甚至甚至情不自禁地喜欢上
    原来,这全都是一场骗局吗?
    一想到这个可能,她顿时如坠冰潭,整个人打骨子里抑止不住地阵阵寒颤起来,胸腹间翻涌着一股惊恐愤怒絶望到了极致的恶心、反胃感她,她想吐
    “小米!”见她脸色惨白一片,身子摇晃,他急急上前拥住了她。
    “不要碰我!”玉米不知哪儿生出来的力气狠狠地推开了他,呼吸急促,咬牙
    切齿的开口:“你你到底想做什么?这样耍我们、捉弄我们很好玩吗?如果你怀疑我们是什么祸国乱民的危险人物,何不索性一刀砍了我们了事?反正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不是!”他心一痛,沉声道:“好,便是两年前,从我对你和粮哥儿的身份生有疑问开始,确是命人摸过你们的底,但那是我燕某人职责所在,不得不查,可是现在”
    “现在怎样?现在你就不会再追究我和小粮的身份背景,不会再在意我们姊弟俩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了吗?”她咄咄逼人的语气里有着一丝微弱颤抖的希冀。
    什么都别问,什么都别知道,让他们继续维持着现在平安欢宁的现况,让她觉得自己和他之间或许还有希望,还可以有未来
    你能吗?你愿意吗?
    “我能。”他话声甫落,她眼底瞬间迸发了满满不敢置信的惊喜,却又在下一霎灰飞烟灭“可逃避从来解决不了问题,你和小粮又能躲藏隐瞒到什么时候?你信我,我一定能帮你们的!”
    她的脸色惨白,目光颤抖。“不,不要你管,反正你离我们姊弟远一点,不要来管我们的事我们就不会有事了。”
    “你就是不信我能护你姊弟周全。”他胸口一痛,沙哑苦涩地道:“我燕青郎,在你眼里就是这么个没本事,无法令你依靠、全心信任的男人?”
    语气自嘲,神情寥落凄苦,这还是平素那个挺拔坚毅、威风凛凛的燕大将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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