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安静过后,不知是谁先笑了一声,继而接二连三的噗嗤声响起,整个衣带楼被哄笑声淹没。
    安卷眼睛被裤子糊住,他伸出手去扒拉,光线刚透过被扯下的布料投射到安卷眸中,还不过一秒便又暗了下去。
    带着温热的手掌盖在他的眼睛上,隔绝了他的目光,“啊”
    微低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含着些许未散的凶狠尾音,“不看,脏。”
    这声音,这么凶
    是七皇子。
    说话间,安卷捏在手上的那截裤子腿还被对方拿走丢掉了。安卷正在脑子里想什么脏啊,就听有人一声破口大骂响起,“七皇子未免欺人太甚”
    七皇子冷冷盯了他一眼。
    对面那人捂着肿了半边的脸,羞愤地捡起地上的裤子堪堪将裆遮住后立马道“这一次我并未提到七皇子你,七皇子为何出手打我”
    在旁观战了许久的柳常卿见他这副敢怒敢言的模样,环视一圈发现还有上舍的人后心道果然。
    此人便是工部尚书之子,张钊。前日不慎说了一些得罪七皇子的话被教训了一顿,没想到这次还没长记性。
    方才若非七皇子先出手,柳常卿也不会就这么坐视不理的。
    张钊怒视着七皇子想讨要个说法,此事本就七皇子动手在先,就算闹到皇上那里他也是有话说的。再者他父亲好歹也是工部尚书,而且他与三皇子交好
    七皇子淡淡扫了他一眼,言简意赅道“该打。”
    被捂着眼睛尚有些不明所以的安卷差点笑出声来。
    许是先前七皇子给他的第一印象太过深刻,及至此时安卷才有种七皇子也是个孩子的感觉。
    张钊本就肿得老高的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撇着周遭有意无意投向他下三路的视线,而后飞速套上裤子。方才他正在换衣,裤子都没系紧,结果就被人扯下来了。
    想到这里,张钊又望向罪魁祸首。
    见他穿好裤子后,七皇子的手便也放了下来,安卷冷不丁看到了一个猪头出现在自己面前,险些又没绷住,憋笑憋得难受。
    张钊瞧见他的表情瞬间被气得够呛,他本就看安卷不顺眼,连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一来就受到了六皇子的青睐不说,七皇子也对他另眼相看。
    思及此张钊恍然意识到什么,他刚刚好像就是在说这小孩的时候被七皇子听到了。
    不应该吧
    张钊心里越想越觉得不对,这时外间有人喊了一声,“三皇子来了”
    七皇子眉头微动了下,往外面瞥了眼。
    张钊立即就似有了靠山一样挺起胸膛,直指安卷,“还有你,乳臭未干的臭毛孩”便是这人把他的裤子扯下来,害他好一个没脸。
    将军府的公子又怎么样,镇远将军常年驻守关外还能回京揍他不成。
    张钊就差没明着说要把矛头对准自己了,安卷眨巴了下眼,觉得后背有点毛毛的,该不会要被针对了吧
    安卷刚才也是脑子一热,想到自己干了什么后登时耳朵一烫。
    他是笨蛋吗
    居然去咬别人裤腿
    眼看着张钊气势汹汹的样子,安卷飞快思索起应对之策。
    这里是古代,拼爹的时代,可他现在没有爹拼。
    但安卷有着天然的优势。
    他还是个孩子,他懂什么啊
    原本最讨厌这句话的安卷灵光一闪,即刻眼眶一红,被张钊指着鼻子就哭了起来,大颗大颗的泪珠子从眼睛里滚落。他本就生得白皙,此刻红着眼睛,双睫濡湿的样子看起来可怜极了。
    人类天生同情弱者,再加上视觉上的效果。一个是满脸红肿淤青,惨不忍睹的张钊,一个是雪白面颊上挂满泪珠,眼眶红红的小团子,会偏向哪个不言而喻。
    安卷还怕火候不够,一边颤着小身板抽噎了一下,一边哽咽着嗓音喊“娘亲、我、我要、娘亲呜呜”
    稚嫩的童音响彻整个衣带楼。
    正准备进门的三皇子脚步顿了顿。
    国子监分上舍、中舍、下舍。上中是按年纪来排,下舍则是门第高低之分。
    安卷被分到的是中舍,与众皇子们一起读书。而今日骑射课不止是中舍,上舍的学子们也在,三皇子便是其中之一。
    三皇子之生母乃出生武将世家的宸妃,家族势力庞大,颇有根基。其兄征南将军向来受宁嘉帝器重,这也使得三皇子在众兄弟之间地位超然,隐有与太子争锋的趋势。
    三皇子是被同窗找过来的,盖因他与那工部尚书之子张钊走得有些近,对方总是跟在他身边鞍前马后。
    张钊也被其他人视为三皇子一系。
    三皇子对此并未否认,眼下张钊出事他也只是前来走个过场。
    然而他刚进去就看到一个眼睛湿漉漉的小团子正哭得伤心,整个人茫然又无措地喊着要娘亲,鼻尖都哭红了,旁边的人全都面露不忍。
    而张钊
    张钊还在用手指着对方。
    张钊属实是被这小毛孩哭懵了,该哭的那个人是他才对。
    但张钊也根本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了,因为七皇子在听到安卷哭出来后愣怔了一瞬,旋即便毫不犹豫地挽起袖子就走向了他。
    柳常卿趁乱想要凑上前去把安卷捞到自己这边来,可就在这时,门口又冲进来一个身影抢了先。
    “我刚刚听说有人欺负小不点,是谁”
    柳常卿转头,六皇子错身越过他奔向了安卷,一个虎扑熊抱,“乖乖不哭。”
    安卷猝不及防被抱住,还有心思想是谁这么好,给他说好话,他要谢谢对方。
    “老八,快说,谁欺负小不点了。”
    安卷从六皇子的熊抱中歪了下脑袋,透过眸子里氤氲着的水汽望过去。只见八皇子依旧安安静静,站在那边似乎还有些不适应,他抿了抿嘴巴,有些胖嘟嘟的脸跟着鼓了下,才慢吞吞说了一句。
    “张钊,他说小不点是臭小孩,碍眼。”
    这一下直接点燃了六皇子,放开安卷就去找张钊。注意到七皇子在揍的人,他也加入了进去。
    张钊一开始顾念着身份不敢还手,但是揍都被揍了,血性上头也不管了。他跟着还手,和七皇子再次缠斗到了一起,正挥拳出去,没想到一拳捶到了刚进入混战的六皇子脸上。
    六皇子痛叫一声,“王八蛋,我打死你”
    八皇子眼睛一闭,小胖身体顷刻团成了个圆球。
    安卷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幕,没想到八皇子看起来不爱说话,其实是个高手。
    他一时忘了哭,听到后面有人轻咳一声。安卷望过去,那人比他们班的人高出许多,比七皇子都高,旁边还有几个对他弯了弯腰。
    这个人
    安卷想了想,刚才有人喊了一声三皇子来了,他应该就是三皇子。
    三皇子亦看到了他,脸上表情很是尴尬。
    安卷眼睛还挂着几滴泪珠子,声音轻飘飘地往外蹦,中间还抽了抽,可怜巴巴道“哥哥,你也、也是、来帮我、打架、的吗”
    来都来了,干看着做什么,一起加入啊。
    三皇子一噎,他挠了下鼻尖,向来张扬,行事无忌的作风在面对哭红了眼的小孩时显得有些气弱,没好意思说自己是来帮你仇人出头的。
    不过事到如今,三皇子亦不会给张钊出这个头了,他放轻了声音“不是。”
    三皇子走了几步在安卷身前蹲了下来,“你就是安弟弟吧。”
    安卷眨巴了下眼,期间又掉了一颗泪珠子,“是。”
    柳常卿站在旁边看似行礼实则提醒地说了一句,“三殿下。”
    安卷故作惊讶地张了张嘴巴。
    三皇子摸摸他的小脑袋,爽快道“叫我三哥就行。”
    他也才刚满十岁而已,比七皇子等人大不了多少。
    安卷看热闹不嫌事大,还要再劝劝,“三哥、不打架”
    三皇子闻言一咳,“嗯,我们看着就好。”
    那边六皇子已经打疯了,七皇子已然收了手。张钊也不服输,真打起来跟不要命似的。
    这会其他人眼见事态不对,连忙去拉人。
    六皇子被人拉开还在骂骂咧咧,“让我打死他,打死这个龟玩意”
    八皇子缩在墙角,“兄长”
    六皇子“老八劝也没用”
    安卷这会已经离开了三皇子旁边,往七皇子那边靠,“哥哥、没事吧。”
    安卷看到七皇子手上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剐蹭了下,染了点血,眉头立时皱得死紧。
    张钊向来爱显摆,即使是骑装,腰间的蹀躞带上也挂满了叮叮当当的各式物品。有些小玩意棱角尖锐,七皇子动手时不小心擦上去了。
    七皇子低眼,手往身后藏了藏,“没事。”
    安卷仰头,眼泪汪汪,这次是真的要哭了。他从听到八皇子说张钊是骂了他,所以七皇子才会跟这人动手,早就感动得不行了,这会看到对方还受了伤,哪里能忍。
    “手、手给我。”安卷瘪了瘪嘴,朝七皇子伸出小短手。
    七皇子默了一瞬,抬起自己流血的那只手掌,把血抹掉后才送到安卷面前,拧了下眉,“真的没、”
    他刚说到一半,继而便见安卷捧着他的手,鼓起脸往上头吹着气,“呼呼呼呼”
    安卷抬起脸,诚挚开口“呼呼、就、不痛了。”
    七皇子嘴边的话往回咽了咽,一本正经的哦了一声。
    安卷呼呼完,正要放下他的手。
    下一刻,只听七皇子道“还有点痛。”
    安卷仰头望向他,眼睫因泪湿粘在了一起,看着有些傻气又透着股绵软。
    七皇子垂眸扫了他一眼,舔了舔干燥的唇。继而转过脸,声音在室内的嘈杂声中压得低低的。
    “要呼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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