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就不是当初的柳家大小姐,知道她夫君为什么会在大半年后才来,只是没想到他会跪下,他来了,女皇才能饶了他家,同僚才能接纳他。当天晚上,柳愔愔和她夫君做了夫妻。
    等他离开后,就起身将腰带挂在房梁上,用与母亲相同的方式结束了一生。死后第二天,柳愔愔看到了那穿着金色龙纹袍的女人。
    在一众大小官员和带刀侍卫的陪伴下,来到了青楼,进入到她的房间内,那个女人美得是如此的耀眼,柳愔愔却恨不得生吃她的肉,饱饮她的血,满腔的怨气让柳愔愔扭曲了脸庞,冲着朝她撞去。拼尽全力的攻击却被对方用一只手轻轻挡住。
    她是九州的女皇,聚天下万民于一身的皇气,又如何是一只咽不下一口气的女鬼能靠近的?“柳家之女,柳愔愔朕,”女人犹豫着。
    欲言又止,柳愔愔在她掌中凄厉哀嚎,魂飞魄散也在所不惜。最终,她被打入了幽冥之中。“下辈子当个平民之女。”萧曦月用双手抱住了柳愔愔,试图将她拉起来,但不管怎么努力,她一半没入忘川河的血红色身躯依旧沉重无比,仿佛与河水相连在一起,无法再摆脱。
    “你为什么救我?”在被萧曦月触碰了记忆后,柳愔愔的怨魂恢复了一些理智,木然的看向她。
    “不为什么,我应该救你。”萧曦月抓住她身躯的双手在颤抖,柳愔愔太过沉重,但她并不想放手。如果放手。
    她一定会无比后悔。柳愔愔的残魂只剩下最后的机会,如果再次沉没入忘川河中,一定会被河水吞噬,魂飞魄散,三界内再无柳愔愔。
    她又怎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从她手里沉没?“救我?为什么?!”柳愔愔的脸孔扭曲,发出尖利的声音“为什么救我?!
    我是罪人之女,身子肮脏不堪,整个京城的人都看我笑话,以前倾慕我的男人用一百两银子就可以上我,以前我的闺中蜜友,现如今一个个都嘲笑我还有我的夫君。
    他,他,他来嫖我,呜不要救,不救,死,死,都死!”她又癫狂起来,抱着脑袋仰头尖叫,幽魂的凄厉声音回荡在黄泉深处。四周的游魂麻木的看了她一眼。
    “松手吧。”孟婆叹息道。萧曦月却还是不愿。“柳妹妹”她几乎是伏在了水面上,双手环抱住柳愔愔,轻声说出的话语如同仙界天籁:“你没有错,也没有脏,柳家即便犯了重罪,惩罚也不应该落到你的身上,当时的你,是无辜的,如今的你,也没有半点污浊。”血色人影呆住了。
    “柳家是清白的吗?”“我不知道,但至少,柳妹妹你是清白的。”“”柳愔愔那双血红色的眼珠子定定的看着她,尽管从中看不出半分神色,萧曦月却感受到她的悲切与无奈。她尝试再将柳愔愔拉出来,却依旧拉不动。
    “你走吧。”柳愔愔语气落寞,低下头,身躯主动融入到忘川河中。萧曦月心中急切,回头看向婆婆,试着再拉柳愔愔,这一次,手中却轻飘飘的,一下子就将忘川河中的柳愔愔拉了出来。
    血色褪去,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魂魄坐在了岸上,茫然的看着四周,似乎有些害怕,缩成一团颤抖着,最后。
    她把目光转向了萧曦月,眼睛里好似带着光:“姐姐,你是来救柳家的吗?”看着身子纤细瘦弱,不再咆哮嘶吼,满是怨恨的柳愔愔,萧曦月很沉重的心忽然轻松了许多。
    “会的!”萧曦月对柳愔愔郑重承诺“我会再去京城,替你询问女皇陛下,当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知道,柳愔愔的怨魂中残存的记忆,又回到了当初被抄家灭族时,所以才显得只有十六七岁的模样。“真的?”“真的!”“谢谢,谢谢姐姐!”
    柳愔愔激动的扑入萧曦月的怀中,颤抖的身躯终于慢慢平复。“放下心中执念,才能得到解脱。”婆婆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动作也轻快不少,拿起萧曦月丢下的瓦罐,在忘川河中打了一罐子的水。萧曦月再主动伸出手,接过瓦罐。
    “给你给你,呵呵,你这孩子,做事真让人吃惊还有柳丫头,你也过来吧,这次的汤啊,看来你能喝下去了。”三人回到了三足鼎旁。萧曦月将瓦罐中的忘川河水倒入鼎内,刚好装满了一鼎。
    “婆婆,还要什么吗?”“还要些彼岸花。”“彼岸花?”“就是周围的这些,长得漫山遍野,许多许多的花。”婆婆的声音里又带着些许的叹息,萧曦月隐约猜到,黄泉路边的彼岸花,是有什么来头的。
    或许和这些漫山遍野的幽魂有关。萧曦月叮嘱柳愔愔坐好等着,她到忘川河边,弯腰折断一株红色的花朵,原来它不是叫石蒜,而是叫彼岸。
    开在黄泉彼岸的花。能让人忘记忧愁烦恼,爱恨情仇,忘记一切所有的花朵。萧曦月沿着河岸,采了一大捧的彼岸花,抱在了怀中走回去,倾洒在了三足鼎内。小小的火苗在鼎下燃烧。
    萧曦月用白骨慢慢搅拌,婆婆絮絮叨叨的和她说话,柳愔愔抱着双膝坐在地上,茫然的看着三足鼎内的汤。
    不知道过了多久,汤水才沸腾,从血红变为了清澈,散发出一阵奇异的香气。成千上万的怨魂聚拢了过来。悲苦愁怨,哀恨凄切。眼前所看到的一切,让萧曦月心里发堵,闷闷的极为难受。
    每一个怨魂,都代表着与周七嫂、柳愔愔相类似的人生,成千上万的怨魂所展示出来的红尘滚滚,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喝吧,喝吧,喝掉后,忘记一切烦恼。”
    婆婆取出七八只碗放在了地上,用大勺子勺出忘川河水与彼岸花熬煮成的汤,慢慢倾倒在碗里。
    三足鼎下,微弱的火苗还在燃烧。四周的怨魂,却没有一个上前来,只睁着浑浊麻木的眼神看着,一张张悲怨的脸,让萧曦月不忍再看。
    “婆婆?”她低声询问,为何亡魂都不喝汤?他们不想忘记前世,踏上奈何桥,投入轮回吗?
    “唉,都是可怜人咳咳咳。”孟婆摇头叹息,佝偻的身子颤抖,又在咳嗽。萧曦月上前轻拍她后背,终于,一个三十岁样貌的妇人走上前来,端起了地上的碗。萧曦月看到。
    她的手在颤抖,麻木的眼神带了些恐惧,不知是害怕这清淡的汤水,还是在害怕忘记一切。“喝下吧。”婆婆劝道。妇人一言不发,猛地灌了一口。汤水流入魂体中。
    她全身都在打颤,许久才平息下来,脸上的表情趋于平和。萧曦月默默的看着这位安静下来的妇人,对这些怨魂来说,忘记一切,转世入轮回,才是最好的选择。
    “忘记了吗?”孟婆问妇人。“忘记了。”妇人点头。“下辈子还想见你的女儿吗?”“想!”妇人眼睛里泛起神采,似乎已经开始期待下辈子与女儿的见面。孟婆又摇头,长叹道:“去吧”妇人没有回答,转身朝着奈何桥慢慢走去。
    萧曦月看着她,目送她转世。可在横跨忘川河的奈何桥前,妇人刚踏上桥的第一步,却是突然脚下打滑,摔倒在了地上,她爬起身,又往前走,又摔倒。再爬起,再摔。
    “兰兰,乖兰兰,娘要见你,娘想兰兰了。”她开始剧烈挣扎,在地上爬动,奋力的想要爬上奈何桥,却在每一次触碰到奈何桥时,摔倒在地上。一次又一次的爬,一遍又一遍的摔倒。通往彼岸的奈何桥,她怎么也登不上去。
    “大道无情,人岂能有情?”孟婆的声音变得冷漠,眼睛盯着萧曦月,仿佛在无声的警告她。
    黄泉回响着妇人悲戚的哭声。萧曦月看着在奈何桥前挣扎的妇人,欲要走过去,却又回首,看向婆婆,轻轻开口:“有情,就不能入轮回,得新生?”
    “有情又怎能转世投胎?”孟婆握紧手中拐杖,面无表情道:“有情人转世,人人皆带着前世的记忆,人人皆念着前世,父不父,母不母,君不君,臣不臣,兄妹是情侣,姐弟为兄弟,夫妻为仇人,人畜不分,神鬼难辨,三界大乱矣!”
    萧曦月沉默。也就是说,不管前世定下怎样的誓言,来世注定会烟消云散。所谓三生三世永不分离,注定只是镜中花,井中月。这是大道运行之法则,三界遵循的永恒之理。大道无情,却对万灵有情。无情即是有情,有情也是无情。
    她停住了脚步,看着妇人在奈何桥前挣扎,看着她累倒在地,看着她不再挣扎,最终放弃。妇人的魂体又徘徊在忘川河边。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她用凄凄怨怨的声音,念着女儿的名字。放不下,又怎能解得脱?
    “忘记了吗?”“忘记了。”“还记得你妻子吗?”“记得,从未敢忘。”萧曦月静静的站在红色的彼岸花中,看着一个又一个怨魂上前来,一碗接着一碗的孟婆汤被喝下,却无有一人能踏上奈何桥。
    她看到了周七嫂,也走上前,接过了一碗孟婆汤。“你”萧曦月忍不住开口,喊了她的名字:“周七嫂,你还有什么心事吗?”
    她不忍看到周七嫂喝下孟婆汤后,却还记得那些悲惨的事,还惦记着她的小五,小七,还有四丫头。心里记着这些,徘徊在忘川河边千百年,该是怎样的哀凉?
    “心事?”“嗯你心里面,还有什么放不下的?”萧曦月搀扶住她,语气轻柔。“我,我想我的儿。”周七嫂目光浑浊,声音嘶哑,抓着萧曦月的手臂,呜咽说道:“我也对不起四丫头。
    她很懂事,我卖她到青楼的时候,四丫头还想借那妈妈的钱给我,作为娘亲,我对不起我的女儿。”
    “她会好的,会好好的”萧曦月说了谎话,她不知道周七嫂的女儿现在如何了,但在这里,在此时此刻,她只能这样安慰眼前饱受苦难的老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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