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照看得不忍,扶了他一把。
    宁如深余光瞥见飞鱼服那厚实的布料,眸光似馋涎地动了动……
    尹照,“……”
    他将带来的披风给人一搭,“是陛下的吩咐。”
    披风挡住了春夜潮冷的寒意。
    宁如深往披风里缩了缩,有些意外,“多谢陛下。”
    他又朝外望去,“其他人呢?”
    “围了相府,在府外待命。”
    尹照说着压下冷戾的眉,雷厉风行,“事不宜迟,我带大人离开。”
    宁如深点头,又朝尹照示意自己腕上的麻绳,“尹指挥,这个。”
    尹照利落地伸手扣上绳结。
    宁如深,“帮我绑到前面去,记得把我磨的红印子露出来。”
    “……”
    尹照顿了顿,朝人投去一道饱含千言万语的目光,随后将那麻绳重新一绑,露出雪色中的一抹擦红。
    他长臂伸过,捞着心满意足的宁如深飞速离开。
    ·
    宁如深被带着一路穿过相府。
    府中家眷、下人都吓得躲进了屋里,护卫则全部调去了府门外,路上几乎没遇到人。
    临近府门,尹照将他放了下来。
    两人远远站在一根院柱后面,尹照按住宁如深道,“先等等,一会儿再出去。”
    宁如深转头,“怎么,我的出场有你的一些小设计在里面?”
    尹照,“………”
    尹照,“安静看。”
    宁如深配合地朝府门外看去。
    只见沉沉的暮色压着远处的天际,相府内外灯火通明。锦衣卫整齐列在门外,和府中护卫两相对峙。
    崔郝远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尔等鹰犬,也敢围老夫的相府!可是忘了先帝口谕,想要欺师灭祖?”
    宁如深觑向身边的尹照,添油加醋,“他说你是鸟狗。”
    尹照瞥眼,一言不发。
    府外的锦衣卫也一言不发,只握紧了绣春刀。
    崔郝远见状怒道,“好好好…老夫就同你们耗着。今天便是禁军来了,也休想踏入这相府一步!”
    话落,却听一道威严而清冷的声线从府门外响起:
    “若是朕亲自来呢。”
    整座府门前蓦地一静。
    院柱后,宁如深微微睁大眼:李无廷?
    透过层层护卫,只见一抹玄色的人影自锦衣卫之后现身,即使看不清神色,也依旧能感受到那慑人的气势。
    竟是天子亲临。
    崔郝远猛地震住,“…圣上!?”
    李无廷负手立在前方,“崔相好大的魄力。”
    “老臣不知圣驾亲临,望恕罪。不过——”崔郝远话头一转,“陛下这是何意?先帝早有口谕,除谋逆大罪……”
    “崔相违背先帝口谕在先,那便一视同仁,概不作数。”
    “老臣何时违抗过!”
    李无廷目若寒星,“先帝口谕亲封的佐政大臣也敢绑,崔相眼中可还有先帝?”
    崔郝远眼睛茫然地瞪大了。
    先帝口谕亲封的,佐政大臣……?
    …
    宁如深迎着风吃瓜,眼睛吹痛了都舍不得眨一下。他吃得正欢,就听身侧落下一声“走”。
    胳膊上一股大力传来,他被尹照飞身带了出去——
    披风呼啦一响。
    府门前的灯火映出了两人的身形。
    李无廷正和崔郝远对峙,循着动静抬眼一望。
    只见携风而来的人面如白雪,乌发凌乱。
    玄色的披风虽遮住了身形,却依然在翻动间露出下方破掉的绯袍,细白的腕子已被麻绳磨得通红。
    两人目光在半空相撞。
    宁如深眸光湿润,眼尾烧红,看着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神色十分凄艳。
    李无廷有一瞬震动。
    虽然早听过拾一的回禀,却远不及亲眼所见的冲击。
    他眉间难得染上了怒意:
    杀人、掠财、谋害朝廷命官……崔郝远,还有什么不敢!
    李无廷面色如霜,厉声道,“敢对朝廷命官动用私刑,崔相真是一手遮天!”
    “………”
    崔郝远看得呆住了。
    他呆呆地瞅着宁如深,像是要把人瞅出朵花来,“不是、陛下,这人…宁学士?他什么时候来我府上的?谁用私刑了?”
    李无廷看他还敢狡辩,冷笑道,“不是崔相用的,难道是他自己用的?”
    宁如深正被护送回李无廷身边。
    闻言垂头拉了拉披风,轻轻一抖。
    崔郝远猛地觉出自己是着了道!
    他目若泣血地盯向宁如深,仿佛在看仙人跳,“你…!好歹毒的心思!”
    当朝唯一一位领“先帝口谕”的臣子。
    三言两语让他“抗旨”的新帝。
    好一出君臣相得!竟成了撬开他这铜墙铁壁的利刀。辩驳已无必要,崔郝远一口老血含在嘴里,一手指着这对君臣抖抖抖……
    李无廷却不再看人一眼。只负手而立,肩宽背挺,似承载着头顶的暮霭云天。
    他大掌一抬,“崔郝远目无王法,违抗皇命,罪同谋逆。”
    “北镇抚司,拿人。”
    哗啦,煞气凛然的锦衣卫一瞬冲入相府。
    ……
    火光映亮了半边暮霭。
    丞相府内惊唤哀嚎声一片,锦衣卫在府中毫不留情地翻找抓人。
    宁如深裹着披风站在李无廷身后。
    明炽的火光笼着李无廷冷硬的侧颜,他静静注视着相府,眼底似酝了团暗火。
    “陛下息怒。”
    德全觑着帝王的神色,轻声道,“崔相…奴才是说罪臣崔氏,虽然胆大妄为、犯下这等恶行,但总算是能凭此下罪了。”
    李无廷冷意不减,“事到临头还想糊弄朕,朕看他崔家就没把朕放眼里!”
    “哎哟,这不就被陛下收拾了?”
    宁如深听着两人对话,频频侧目。
    他看李无廷浑身散发着冷厉的气息,没忍住开口,“陛下,这里没有旁人了,还要做得这么真吗?”
    真是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啊……
    冷凝的气氛一瞬被打断。
    李无廷和德全转头看来。
    李无廷顿了顿,像是没听懂,“什么?”
    “臣知道陛下能懂臣的苦心。”宁如深欣慰地望向翻天覆地的相府。
    一本本账簿被搬了出来;奢靡的金玉首饰散落了一地;尹照一刀抽在崔郝远老脸上,牵出一抹嗜血的冷笑……
    欣赏完这副惩奸除恶大快人心的场面,他又朝李无廷凑了凑,将披风掀了个角,露出下面撕破的绯衣,
    “也不枉我扯坏件衣裳,吹了一下午冷风。”
    李无廷低头看着他。
    宁如深说完对上那双沉静的眼眸,矜持地邀功,“这事,臣办得还不错吧?”
    “………”
    漫长的沉默后。
    李无廷眼睫轻轻一动,“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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