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之外的宁念初忽然停顿了声音,“小桑榆,不要不开心。”
    他其实一直在和桑榆交流信息。桑榆安安静静地听着他说话,偶尔冒出“嗯”之类的语气回应。不过她的语气动作都很小,以至于在外人眼里,她就在那里静静地坐着看着蓝天,在一群新来的顽皮活泼的孩子里,显得格外不同。
    “为什么要恨哥哥?”桑榆低声说道。
    “他弄丢你了呀。他原本可以一直陪在你身边,可如今因为他有意的疏忽,如今你们只能分开。”她的语气有瞬间停顿,道,“你再也见不到他了,可你们原本是可以一直都在一起的,不是吗?”
    “的确。”
    桑榆抬起眼眸,认认真真地看着她,可是她看不见半点冷漠和私心。
    端阳公主的五官温柔又大气,就连这双眼睛,也装着满满都暖意。
    面前的这双眼眸漂亮又纯粹,干净得很,没有半点妖气。
    实在是太奇怪了。
    桑榆都下意识蹙起疑惑的眉头了。
    瞬间,有个念头升上桑榆的脑海。
    待意识到自己想的是什么以后,连她自己都被自己的猜测震惊了一下。
    “我不会怪哥哥扔下我,他有他的事需要去完成,他有他自己的事情。”桑榆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眼睛,“而且我也相信,有缘人自会相逢。”
    “……你。”端阳下意识蹙眉。
    她真的是小孩子吗?
    糟糕!
    桑榆赶紧回神,磕磕巴巴道,“哥哥教我的,他说、说让我记住这话……”越是想解释,她的耳朵越红。好在端阳没有在意这些细节,她相信了桑榆的说法,摸了摸她的脑袋,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石印塞进她的手心。
    “小桑榆乖,这个东西你先帮我保存一下。”看了看天色,她的神色动了动,说罢便起身拍拍裙子上的泥土,脸上的笑容却依然依旧,“姐姐还有事,不能接着陪你说话了,先走了哦。”
    桑榆看着手掌上的环形石印,将它拿在手中轻轻地掂量了几下。而后她用拇指轻轻摸忖着石印的纹路,垂眸细细端详它的雕工。
    “小桑榆,为何不说话了?”宁念初笑着道,“莫不是听了你端阳姐姐的话,就听不进念初哥哥的话了?”
    “……”
    脑海里回忆起刚才和他说起的话题,她轻声询问,“你刚刚说的都是真的吗?”
    “是真的哦,我已经调查清楚了。育幼堂收留的小孩子都是孤儿,亦或是逃难到此地的小孩子。”宁念初看她许久不语,轻声猜测道,“你不忍心了?”
    桑榆看着手上的石印,只觉得大脑混乱无比。
    如果端阳真的是妖道借尸还魂,那么她必定会露出端倪。可是最近几日接触下来,桑榆并未发现她身上有任何邪魔歪道道气息。每日的饮食都与他们一样,小孩子们吃什么,她就吃什么。如果她真的要在食物里做手脚,何至于做到这种地步,把自己都搭进去?
    “我总感觉此事有蹊跷,我想再观察两日,你能不能先等等我,暂时不要动手。”桑榆想不通这些问题。现在她和宁念初都知道这个育幼堂有古怪,端阳公主是不是真的端阳公主也未可知。桑榆能想到最简单粗暴的方法就是把这里一锅端了,把小孩子们放出去,然后正面和端阳动手。
    可是这样即便能完成任务,也不是最可行的方式。如果端阳真的是别处的孤魂野鬼附生在这里,那降服她容易,这么多小孩子又该如何生活?更不谈育幼堂里的小家伙们各个都喜欢端阳喜欢得不得了……
    “好,都等了你这么久了,我也不差这两天了。”宁念初没有半点拒绝的意思,“那需要我晚上再给送两串糖葫芦吗?”
    “……”
    接下来的两日,桑榆每天都往藏书楼跑。说是藏书楼,但藏的都是些给小孩子启蒙的书。桑榆闷着脑袋在书海里翻,终于翻到了一些特别的书目。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上面的画像,逐字逐句地看朗月神君的事迹。
    按常理来说,这位神君还在世的时候,天地正值混沌初开。那年月,像是个正儿八经的修士都没有,怎么会有人将他的衣食住行记录得这么明晰,仿佛是亲眼看过他,亲耳听过他说话似得。
    看着这些记录望月神君的娟秀的字迹,桑榆心里有了考量。
    又是一晚入睡时间,桑榆刚换上入睡的衣服,只听得“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是啄玉。
    一进门,琢玉便急匆匆道,“桑榆,你听我说,现在有件事需要你去做!还记得前两日公主说让你做花童吗?眼见着满月节到了,我想先带你去祭拜望月神君的地方看看,熟悉熟悉环境。”
    “好的。”桑榆没有半点犹豫,跳下床就签上琢玉的手,毫无防备之心。眼看她这么配合,琢玉倒是有些于心不忍。
    她犹豫着看了桑榆两眼,最终狠了狠心,牵着她的手出门去。
    “琢玉姐姐,为什么要蒙眼睛?”
    “这是祭拜神君的规矩。”
    “那为什么要穿这么漂亮的红裙子?”
    “也是规矩。”
    “哦。”桑榆不再询问。她如今被穿着打扮得极好看,深红色的裙子上缀满小花,眼睛被暗红色的纱布束缚。就连双手,也被红绳紧紧缠住。她乖乖地坐在轿子里,任由琢玉将她送去祭祀。
    上古的神君,如何能混成这幅模样?
    原本是光明磊落的上神,如今难道也需要用献祭这样的方式才能维持神力吗?
    桑榆越想越觉得离谱。
    不可能是这样的。
    望月神君在千万年前就已经消散,哪怕整个天水国的人都为他献祭,他也根本得不到一星半点的力量。可这样的话,琢玉现在又是在做什么?或者说,她知不知道自己做的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
    眼前的红纱猛的被扯落!
    宁念初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这闭塞狭窄的花轿里。
    对上桑榆疑惑的眼睛,他赶紧竖起食指放到她唇边,轻轻地“嘘”了一声。
    此处地方狭小,原本仅能容纳一人的花轿此刻满满当当。
    “你来干什么?”桑榆将声音压的极低。往常毫无情绪的眼睛里此刻难得有些着急,漂亮的眉头都紧紧皱起。可大概是声音太小了,宁念初没能听清她的话语。他只是疑惑地眯了眯眼睛,然后摇了摇头,紧接着又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我说——你来这里干什么?”她压着声音怕惊扰了外面的人,只得靠近些他,用气息询问他突然造访的原因。
    不是说好了让他稍安勿躁吗?
    这会儿宁年初突然出现,着实将桑榆弄得措手不及!
    倒不是别的,只因她自己也不确信自己要去的地方是否安全,此刻她更是生怕将宁年初拉入危险之中。
    “嗯?”他似乎还是听不清,依旧疑惑地摇摇头,还主动将耳朵靠近了她些许。
    “我问你、为、什、么、要——”这回真的是靠的极近了。她几乎是攀在宁念初的肩上,就差没有捏着他的耳垂传声。或许是隔得太近,不知道哪一出痒痒穴被她戳中了……
    喉咙里突然传来闷笑声。
    他忍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忍住,转过头来对着桑榆露出见眉不见眼的大笑。可偏偏又要顾及外面送亲的人,他笑又不能笑出声,只能对着桑榆歪歪头,无辜地眨着眼睛,脸上的表情不可为不丰富。
    桑榆再怎么迟缓,也知道他是故意的了!
    “你!”她的拳头硬了……又软。
    如此危急关头,还与她说说笑笑!她心里憋着一股气想要发出去。可一转头,看到宁念初是真的笑的很开心,眉眼弯弯不说,还在好奇地打量花轿内部的装饰。桑榆心里忽然没由来地生上一股复杂的情绪,那丁点生气的感觉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的五官生的俊朗,不说话时静静地呆坐一处,就像是世家的小少爷。他此刻离桑榆离得极近,眼睛正好奇地打量着四周。本该紧张的心情,顿时因他的出现而变得轻松许多。桑榆连着几日都在育幼堂里独处,那里的气氛和谐却带着点点诡异,桑榆不自觉的又恢复成以前那般容易应激的状态。
    此刻要不是宁念初,她指不定要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小孩子家家的,嫁什么人?”他参观完了轿内的装饰,终于把视线落到了桑榆脸上。他嫌弃地抹掉别人为她涂上的口脂,指腹快速掠过柔软的唇瓣,他瞬间僵住。或许是没想到触感这般柔软,霎时,他几近愣神情僵硬地看着自己的指尖。
    莫名其妙的。
    他的耳廓也红,手指也红。
    “抱、抱歉!”宁念初紧张地看向桑榆。
    啊!真是得意忘形搞忘了!
    他懊恼地挠挠头。
    桑榆早已经由他枕边的灵石幻化成了个可可爱爱的小姑娘……哪里能容得他们以前那种相处模式?他总不能还是看见灵石染了尘埃,就随意擦擦吧。
    “嗯?你说什么?”她疑惑地皱眉,还靠近了些。宁念初生怕再冒犯她,只能一退再退,原本就狭窄的轿子里已然退无可退。
    “桑榆,出来吧。”琢玉的声音很合时宜地响起,宁念初如获大赦赶紧施了隐身咒!桑榆此刻已经全然没有什么惧怕担忧焦虑之类的心境了,她瞧着离她足足有三米远的宁念初,越想越不对劲。
    忽然,只看他的神情微变。方才那股说说笑笑的闲散模样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略微烦闷的神情和清冷的模样。
    啧。
    煞风景。
    他转了转手上的匕首,烦闷地想。
    回到桑榆身边,宁念初护在她身侧,轻声道,“有人来坏事了,桑榆待会儿小心些,莫要被他们伤到。”
    第35章 ◇
    ◎一箭穿心。◎
    琢玉全然不知道宁念初的存在。
    她口中念念有词, 紧接着桑榆眼前的景象也跟着随之一变!
    原本荒凉阴冷的山丘夜景,此刻竟然变得红叶漫漫,流萤飞舞。而前方不远处的低洼盆地, 更是变成了红罗曼舞绸帐纷飞、流萤飞舞……居然还真的有点洞房花烛的样子。
    阵诀已成。
    啄玉大喜!
    只见她从袖中拿出来一块诡异的黑色灵石,“公主这些时日待你不薄。桑榆,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明白吗?”
    桑榆适时点头。
    “我现在念一段词。我念一句,你往前走一步。直到, 你走到这处红罗帐中——”
    “公主殿下要我报恩, 桑榆愿意,但是我想知道, 我这是要嫁给谁呢?”此刻她说话,已经全然没有了幼童的状态,早已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和镇定,即便在这种场合也没有显露出情绪起伏。
    只是琢玉早就没有心思观察这些细节,她正握着黑色灵石惴惴不安,哪里还有心思管桑榆的语气如何变化?
    “不是嫁,是献祭。”她看了看桑榆茫然的面容, 到底还是多说了两句, “你知道朗月神君吗?”
    “知道的。”桑榆认真回答,语气既没有害怕,也没有怨恨,她就像是在回答先生提问的学生一样,认真仔细,言语间不见任何叛逆。
    但她越是这样, 琢玉心里就越发不安。她本来就怀疑自己的做法是否正确, 看这小丫头被卖了还帮人数钱, 她心里对自己的怀疑不由得更深一层。
    那人说的是真是假?
    真的只要用了单纯善良的灵魂献祭,就能换朗月神君复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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