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夫们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但既然管家大人都这么吩咐了,他们当然要遵守。而不泄漏秘密的最好办法就是闭上嘴,别跟这位金妮小姐多说什么就是了。
    所以对于金妮的话,离得最近的马夫呵呵干笑,然后假装忙碌地走开了。其余的人自然也都有样学样,一个个都好像很忙的样子,最后远远聚到一起,看着金妮走到了草料堆旁边,那儿只剩下一个还在铡草的年轻人。
    “她要做什么?”一个马夫小声说。
    “也不能做什么吧?”另一个嘀咕,“一位年轻小姐,就是随便走到这儿来的吧……”有必要搞得这么如临大敌的吗?
    马夫里年纪最大的那个拍了他的头一下:“管家大人既然吩咐了,当然要离她远一点。”这些年轻人就是不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哪怕这位小姐什么都不干呢,躲着也没错的。
    几人盯着看了一会儿,见金妮捡起地上一根草,跟铡草的年轻人有一搭没一搭说起话来,并没有往马厩里窥探的意思,便也就不怎么在意了。
    马厩里的宝贝也就是这些半鳞马了,既然这位小姐看起来不是在打这些马的主意,那就随她去呗。
    倒是有个比较仔细的说了一句:“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就有人笑了起来:“管他们呢。那小子才刚来没两天,除了铡草就是跟着那些奴隶去田里挖土,就是有人想打听,他又能说出什么来?咱们只要看着,别让人往草料里下什么东西就行了。”
    这人其实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毕竟一位看上去就出身挺高贵的小姐,难道大老远从王都跑来,就为了给他们长云领的马料里下毒吗?那又有什么用呢?哪怕把这些半鳞马都毒死了,难道伯爵大人买不到新的吗?有毒下到厨房里去才有呢——当然他们城堡的厨房,外人可根本进不去。
    所以大家就都放下了心,还有喜欢说闲话的人笑着说:“那个何塞平时话都不怎么说,我还以为他不会说话呢,怎么见了一位小姐就会说了。”
    “那可是从公爵大人家里出来的小姐——”好事的同伴跟着笑,“人家不跟小姐说话,难道跟你说话啊?”
    接下来就难免有些不成体统的话伴随着低低的笑声出来,马夫们以为那边说话的金妮小姐听不见,但他们没想到的是,铡草的人都听见了。
    成堆的马料里,有小麦的秸秆,也有外头割来的杂草。何塞抓出一把整理一下,填进铡刀里,咔嚓咔嚓地切碎,声音十分清脆。
    “你这是想切谁呢?”金妮手里捻着一根狗尾巴草,似笑非笑。
    何塞没好气:“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昨天看见你的时候吓我一跳。”
    “也没见你跳起来啊。”金妮若无其事地又从草料堆里揪出几朵花来,跟狗尾巴草凑成了一把,拿在手里晃了晃,“你都跑来了,我怎么不能来?至少也得来看看,究竟是什么吸引了我们团长啊。”
    何塞把铡好的碎料往旁边的筐里一扔:“我不回去的原因,灰羽没告诉你吗?”
    “说是说了。”金妮轻轻一耸肩,“不过,不也是你让灰羽安排我出来的吗?”
    何塞彻底没脾气:“我是让你出去避一避,别让团里闹起来的时候伤到你,不是让你跑到这儿来!更不是让你再把阿德让的姓氏拿出来用。”
    “这真的不怪我。”金妮毫无诚意地端详着手里的花,“本来我就是想去王都看看炼金协会有没有最新的成果,没想到那位菲丽夫人硬是想把我推荐给伯爵大人。我想这么久没见到团长,也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了,所以就来了。”
    何塞被她气笑:“原来你是这么关心我啊……”
    “是啊。”金妮侧过头,挡住那些马夫们时不时瞄过来的视线,对何塞眨眨眼睛,“我一向对团长忠心耿耿——”
    何塞险些喷笑,用力忍住了,瞪她一眼:“你不是为伯爵小姐的炼金术来的吗?”
    金妮脸上的笑容顿时淡了,沉默了一下才说:“你确定她的身份了吗?”
    “没有。”何塞也沉默了一下,“我只能确定她直到现在做的都是好事。”
    “是吗?”金妮看着他,“她连翠绿之心的原料是月亮藤都知道,你确定她真是农庄上长大的女孩吗?”
    何塞没回答。其实他刚才就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他“只能确定”陆希一直在做好事。不过,陆希竟然知道翠绿之心的配方,再想想那天泼进堆肥坑里的“生石灰”——这奇怪的陌生词汇——难道她真的精通炼金术吗?农庄上是绝不可能有人教给她这些的。
    金妮弯了弯唇角:“而她今天还跟我说,能不能给她讲讲炼金术的事儿……恐怕我必须得提醒你,她可能并不是你所说的普通人。”
    何塞铡草的手停了停,又想起了堆肥坑里冒起的白汽:“她说炼金术不需要神恩。”
    “真的不需要吗?”金妮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她的手上戴着一双齐肘的长手套,看起来又优雅又精致,就像她当年还在阿德让家时的样子,但她自己却很清楚,手套里面的那双手,已经不再是当年那又细腻又白皙又娇软的样子了。她的手指上有茧子,还有因为经常炼制药水而被腐蚀和染色的斑点,尽管她自己也配置过治疗的药膏,但那些痕迹还是无法完全抹去。
    虽然她又拿出了阿德让这个姓氏,但她早就不是从前的薇拉尼卡·阿德让了。
    但相同的是,她依旧没有能够得到神恩。
    “我是仿照着‘白雪膏’炼制的修复药剂。”金妮活动了一下手指,“我用普通的雪盖菇代替了冰冻菇——只是调换了这一样原料而已,炼制出来的修复药剂就比‘白雪膏’差了那么多。”
    她抬眼看着何塞:“而雪盖菇和冰冻菇的差别,只在于后者是前者变异魔化的产物。而我没有神恩,无法处理魔植。”
    何塞也知道这个。冰冻菇很奇怪,它其实生长在雪原中的火山口上,极冷之地的极热之处,如果完整摘下不会有任何反应,可一旦弄破它,就会爆开一团低温的液体,沾到什么就会冻住什么。
    但是炼制药水的时候,又必须把它切开来取其中的液体,金妮曾经弄到过几个冰冻菇来试验,但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她使用的容器被冻坏,无法保证炼制条件,有一次甚至冻伤了她的手指,险些连半截指头都保不住了。
    “是容器的问题。”何塞轻声说,“如果是特制的容器,或者在神术阵之内——”
    他说到这里就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一阵后悔。果然金妮笑了一下:“特制的容器都是用神术炼制的,或者本身就附着了神术阵。”说到底,还不是无法脱离神术。
    “更不用说翠绿之心,就连普通的神职人员都无法炼制。”金妮的目光迷茫起来,“所以炼金术,也许只是在比较简单的地方,才不需要神恩吧……”
    何塞试图安慰她:“即使是比较简单的,那不也能证明炼金术可以不用神恩吗?再说,你炼制出的沐浴膏,不也用普通的植物取代了无根草和幽灵花这两种魔植吗?而效果也非常好。这证明魔植也不是无可取代的,也许以后你就能找到合适的配方取代那些炼金药水呢。”
    提到沐浴膏,金妮脸上露出了一点笑容:“可是雪羽鸟也是魔兽呢。”
    “魔兽和魔植又不一样。”何塞很快地说。
    魔兽和魔植确实不同,魔兽有一颗魔力结晶,这是魔兽的魔力来源,魔兽体内的魔力,百分之九十以上都集聚在魔晶之中,其余的魔力则用来固化身体,比如说生出格外坚硬的外皮或骨骼,又或者变异出毒囊或更锋利的爪角之类。
    而魔植的魔力蕴含于植物全身,因此对两者的使用方式并不相同,就炼金这一行来说,尤其是药剂方面,对于魔植的使用更多,而魔兽则多数直接使用魔晶。所以使用魔植需要特殊处理其中的魔力,而如果使用魔兽的身体部位,则通常不太需要专门处理魔力,尤其是雪羽鸟这样的低级魔兽,油脂中所含的魔力几乎没有,普通人也可以直接进行炼制。
    所以金妮所说的问题,主要针对魔植,如果能用普通植物代替魔植,那也就不需要什么神术参与其中了。
    但这并不容易。就如金妮刚才所举的两个例子,一个成功,另一个却失败了。
    但何塞的话还是给了金妮很大安慰:“你说得对,也许会有新的配方。”
    “一定会有!”何塞给她打气,“你看,沐浴膏你都成功了呢。要不是这个配方给我们赚了不少钱,前一阵子恐怕就真要支撑不住了。”
    炼金协会的沐浴水价格高昂,而金妮仿制的沐浴膏,通过替换两种魔植,已经将成本降低了三分之一,如果不是因为雪羽鸟油脂太难搞到,出产还能更多,能给他们赚到更多金币。
    “所以我才来长云领。”金妮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我想试试,能不能在这里找到替代品,毕竟长云领有的是魔兽。”
    “原来不是为我来的……”何塞故意拉长了脸。
    金妮用手里的诗集挡着脸笑了一声:“团长也不需要吧?不是有那位伯爵小姐吗?”
    “咳——”何塞干咳了一声,“别胡说。你在这儿停留已经很久了,赶紧回去吧,不然那些马夫都要把你当贼抓了。”
    金妮也觉得说得有点多,她本来只是打算过来跟何塞打个招呼,确认一下他的安全,并告诉他团里的事现在也正按照他的计划在顺利进行,让他不要担心的,谁知道一见面就说起了炼金术的事,正事反而没提。
    “那我就走了。放心,既然现在我是那位伯爵小姐的礼仪教师,我也会仔细观察她,不会让你误入歧途的。”
    何塞对着她的背影一阵无语,好笑又好气地摇了摇头,正要低头铡草,已经有马夫凑了过来嘿嘿地笑:“何塞,你跟那位小姐说什么呢?”
    这脸上的表情是人都懂,何塞稍微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淡淡地回答:“没说什么,她不认识这些野花野草,所以问我这都是什么。”
    “真是贵族家出来的小姐——”马夫撇了撇嘴,又转了转眼珠子,“就只问你这个了?你们说了很多话吧?”
    “她好像知道我是伯爵小姐带回来的人——”何塞早就想好了说辞,随口答道,“问我伯爵小姐喜欢什么。”
    不用他多说,马夫已经自己找到了解释:“是想讨好伯爵小姐,生怕伯爵大人不肯聘用她吧?”别看他是个马夫,可是消息却是很灵通的,当然知道伯爵大人原本想聘请的并不是这位看起来也没有成婚的小姐呢。
    虽然是在公爵大人家里学过礼仪的,可是毕竟自己出身并不怎么高贵,想在青石城长久地呆下去,当然要讨好伯爵小姐呢。
    何塞瞥了这马夫一眼,没有回答。不过马夫也不用他回答,已经自说自话地接了下去:“不过她消息还挺灵通的,这么快就知道你是伯爵小姐带回来的了——哎,说真的,伯爵小姐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你也跟我们说说呗。”
    他们也想讨好一下伯爵小姐啊。听说那些跟着她干活的奴隶都比平常吃得好了,虽然知道不该妄想,但谁不想提高一下待遇呢?
    何塞把干草又塞进铡刀底下,慢吞吞地说:“我也只是在逃难的时候蒙小姐收留的,并不知道什么——不过小姐好像喜欢收集野外的花草。”
    “是为了炼金吗?”马夫还真是消息灵通呢,“哎,可是那些野外乱长的花草,真的有用吗?”
    “这我也不知道——”何塞偏头思考了一会儿,“但是我想,小姐自然是知道的。如果找回来的植物有一样有用……”
    “对啊!”马夫一拍大腿。如果有一样有用的,那不就好了吗?反正他们经常要出去遛马,就在外头随手弄些植物也不费力气,为什么不做呢?
    何塞看着马夫嗖嗖地跑走跟其他人商量,轻轻笑了一下——她会向奴隶们询问这些,那一定是有用的,既然这样,他就帮她一把,也看看她究竟懂不懂炼金术,以及——炼金究竟需不需要神恩!?
    第58章 炼金之秘(三)、是裁判员所的守夜人
    马夫们还只是刚刚知道伯爵小姐的喜好, 奴隶们那边却是更早就传开了。
    没办法,不是有个科林在那里摆着吗?一个老得都要干不动活的奴隶了,就因为会种地, 还知道什么“葱”和“蒜”, 如今就得了伯爵小姐的看重,看看这几天, 连脸色都好像红润了一些, 显然活过这个冬天是不用愁了。
    不仅如此,科林还按伯爵小姐的吩咐,跑出去弄了那个“葱”回来,煮水给病了的老约翰喝——科林说,这是伯爵小姐给的炼金药水的配方呢。
    随便长在野地里,奴隶们都能顺手采得到的野草, 竟然是炼金术的原料?伯爵小姐竟然懂炼金术?
    这话说出来奴隶们都不敢信, 可是科林都已经把那个葱煮水给老约翰喝下去了, 其余跟着伯爵小姐干活的奴隶也是信誓旦旦地作证,还说伯爵小姐已经用做白色颜料的那种矿石烧出了一种炼金物, 一洒到水里, 立刻就会冒起热腾腾的白汽, 十分惊人。
    颜料作坊一直都在那儿开着呢,奴隶们就算没有进去做工的,也知道里面大概是怎么回事。那些白色的石头一直都老老实实的, 任由在里面淘洗颜料的奴隶把它们磨碎再放到水里漂洗,从来也没见过会冒出什么白汽来——真要是能冒说不定还好了呢, 他们冬天也要把手泡在冰冷的水里, 一个个手上生满了冻疮, 整个冬天手都烂兮兮的又痒又痛, 巴不得水能被烧热一点呢!
    这么老实的石头,怎么到了伯爵小姐手里,就能把水烧热?那这必然是炼金术啊!听说炼金术能把黑铁变成黄金,那把石头变成火晶也是有可能的啊。
    既然这样,有聪明的奴隶已经开始琢磨了:科林能凭着几根怪味儿的野草得伯爵小姐看重,他们为什么不可以呢?反正草都长在野地里,他们也能挖得到啊!就味儿越重的越好呗,万一要是有用,伯爵小姐说不定也会赏他们呢。
    本来炭窑的活儿愿意干的人不多,木头要去城外的山上砍,窑也在要空地里烧,夏天晒干冬天冻僵,雨来淋雨风来吹风,甚至比地里的活儿还糟糕——至少冬天还不用下地了呢。
    所以这活儿一向都是奴隶们轮流去做,夏天还好,冬天天气冷起来,真是轮到谁谁叫苦,监工们也时常借这机会整治不服管教的奴隶,特意把他们安排到这种时候。
    不过今天的情况可大不相同,一早起来,一间光线昏暗的夯土房里就有人探进头来说话:“穆拉,你是不是今天要去城外?”
    “嗯。”被叫做穆拉的奴隶向来不爱多话,只闷闷地应了一声,把一块破麻布垫在了肩膀上——奴隶的衣服少,扛木头又很容易磨破肩头,所以讲究的奴隶会垫一块旧布,顺便还能暖和一点儿,而穷得连旧布都拿不出来的,就只能干脆脱了衣服用肩膀硬扛了——毕竟肉皮磨破会自己长好,麻布可不会。
    穆拉这块布,是他妻子的一件旧衣服,先是改成过短衫,现在也磨得只剩下这一块可用了。
    但就是这样,在奴隶们当中也算是很好的,凑过来跟他说话的奴隶有些羡慕地看了他一眼,咳嗽了一声:“你刚刚跟着商队跑了那么远呢,要不然今天我替你去吧。”
    穆拉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看得对方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我今天该去清理那个公共厕所,至少不用出城……”
    穆拉皱了皱眉。他不喜欢这个活儿,又脏又臭。而且为什么要搞什么公共厕所,拉屎撒尿还要规定地方,实在是太奇怪了。
    但他还是点头答应了。跟着商队跑一趟,奴隶们不单是靠两条腿走,还要推车、扛货什么的,一趟下来也是很累。清理厕所虽然脏臭,但比去外头伐木还是要轻松点的。
    只不过,为什么有人会主动要求去伐木呢?更别说来找他换活计的这个人,其实根本就不勤快。
    很快穆拉就得到了答案,跟他一起清理厕所的老奴隶一看换人就笑了:“这几天都想着往城外跑,给伯爵小姐找炼金材料呢。”
    “城外有什么炼金材料?”穆拉难得地多说了几句话。
    “怎么没有。”老奴隶也喜欢说话,反正干这个活儿,监工不会跟到厕所里来,所以可以大胆多说几句,“你这些日子不在,不知道伯爵小姐回来了……那个科林认识的葱,就能炼制治风寒的药水呢。老约翰喝了两天,病真的轻了。”
    奴隶们也不是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也是看到老约翰真的要活过来的样子,才相信的。
    穆拉却不信。他是跟着商队见过世面的,炼金药水用的都是魔植魔兽,哪里有用野草的?再说治风寒,那不是应该用圣水吗?什么老约翰喝药水治病,是因为他有吃有喝又有了炭火和被子吧?要是有那些,谁还会病死啊,都活得可起劲呢。
    老奴隶直摆手:“可不只这一桩事。听骑士大人们说,伯爵小姐回来之前,在半路就用炼金药水救了一村的人呢……”
    这事儿其实除了约翰和丹尼尔之外,其余的骑士也不是就很清楚内情,但他们确实都知道陆希用的就是野地里摘来的植物种子,那种开小花的植物他们也见过,绝对不是魔植。
    当然他们不会事无巨细地向外传播伯爵小姐的事,也就是跟相熟的人提过几句,这么着东一句西一句的,再传到奴隶们耳朵里就更走形了,变成了一村子的人都中了诅咒,全是被伯爵小姐用炼金药水救活的。
    “这不可能。”穆拉更不相信了,“那只有圣水能做到。除非伯爵小姐得到神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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