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皇那个位置,谢陵这一世不屑去抢,陆行渊自然要选择一个他信得过的人。
    众人散去,陆行渊独自留在大殿上,他并不着急离去,一个人在殿中坐了许久。
    殿外雨声不停,梅洛雪去而复返,肩膀上落着淋了雨的疾风。
    陆行渊没有和疾风一起出来,疾风明知他在仙界,却找不到进去的办法,着急的一直在烟雨城上空盘旋。好不容易等到陆行渊出来了,陆行渊察觉到无尘失控,便让它先回魔族。
    许是头一次和陆行渊遇上这种打不破的距离,疾风对陆行渊的态度有些改变,亲近中又有一点不易察觉的疏离,明明陆行渊就在大殿内,它却宁愿在屋檐上淋雨,也不靠近。
    陆行渊在大殿内发呆,它就在屋外看着陆行渊发呆。
    “怎么去了趟仙界回来,你们反而不熟了?”梅洛雪示意疾风飞过去,疾风抖了抖翅膀,一个滑翔落在陆行渊面前。
    它如今只是拟态,威猛的角和锋利的爪子都很好的藏起来,露出几分憨态,一如陆行渊刚见它时。不同的是它以前眼神清澈懵懂,此刻却像是藏着不少事,看向陆行渊时,有几分迟疑。
    梅洛雪在陆行渊身旁落座,道:“怎么没看见谢陵?”
    沈炽他们出来时不见谢陵,陆行渊出来也不见谢陵,那么大个活人还能丢了不成?
    陆行渊抬脚蹭了蹭疾风的羽毛,道:“他无碍,只是……”
    陆行渊顿住,谢陵陪着他闯入虚空,为了谢陵的安危,他试着将人装进小世界。小世界没有排斥他的命令,他活着就确保谢陵无恙。
    从仙界出来后,他忙着救人,没有第一时间把谢陵放出来。所以在外人的眼里,谢陵不在他身边。
    解释的话到了嘴边,陆行渊又咽下去。他能感受到谢陵在小世界内安然无恙,他应该放他出来,可有一瞬间,他犹豫了。
    梅洛雪看出陆行渊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移话题道:“你为什么没有跟着方生他们一起出来,反而迟了那么久?你有没有想过,仙界完全关闭后,你可能困死在里面?”
    陆行渊沉默,他当然知道。那种情况下,理智点就应该及时离开。可他不理智了一回,逆着人流,朝着云棠身亡之地冲去。
    “我不想她死在那种地方。”陆行渊没有隐瞒梅洛雪,他对云棠不是全无感情。在知道云棠会死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没有办法去理智思考。
    滞留的危险在心底过了许多遍,可最终也拦不住自己的步伐。
    他觉得只要自己快一点,总是有办法的。
    陆行渊说这话的时候,神情还算平静,可声音低落而沙哑。
    梅洛雪微微蹙眉,叹了口气,起身道:“她更希望你好好活着,而不是为了她涉险。”
    陆行渊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垂下头,没说话了。
    梅洛雪摇摇头,她走到门口,空气中湿冷的雨雾吹在身上,有些冷。她抬头仰望晦暗的苍穹,乌云蔽日,不见天光,好似一场浩劫将至。
    她凝望天际良久,垂首回头,嘴唇微张,似乎想说点什么,却又忍住了,抬脚离开。
    空荡荡的大殿内就剩下陆行渊和疾风,许是察觉到陆行渊心情不好,疾风靠过去蹭了蹭他的小腿,仰头看着他。
    兽的直觉让疾风发现,陆行渊身上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他此次进入仙府,修为上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气场截然不同。他明明就坐在这里,疾风却感觉自己看不透。
    他的身上多了一股力量,让窥探他的人如看迷雾。
    疾风抖了抖翅膀,窗外的雨下得它心里不安,它又蹭了蹭陆行渊,有些怀念小世界的雷池。
    察觉到它的渴求,陆行渊垂眸沉思片刻,站起身带着它消失在大殿内。
    不同外界的风雨晦暗,小世界内一片祥和。疾风一进来就迫不及待地飞向雷池,陆行渊任由它离去。
    小院繁花似锦,台阶的落叶被清扫的很干净,看起来谢陵很习惯这里的生活。
    陆行渊推开院门,院内谢陵正在练剑,微醺的光晕下,他额上一层薄汗,身着微光,煞是好看。
    陆行渊见着他,嘴角微扬,心底的沉闷有了片刻的舒缓。
    “小狼。”陆行渊开口道。
    谢陵听见他的声音,狼耳朵抖了抖,迅速收剑,朝着他奔过来,把人抱了个满怀。
    熟悉的体温让谢陵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他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他搂着人,身体忍不住发抖。
    陆行渊知道他是被吓到了,在那种情况下,他直接把人隔开,谢陵难免会多想。
    陆行渊轻抚他的脊背,轻蹭他的耳朵,柔声安慰:“事出从急,来不及和你解释,不是有意要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
    “我知道。”谢陵耳朵轻抿,像是想起了什么,面色微红。他松开手,想要拉开和陆行渊的距离,反而被陆行渊抱的更紧。
    “师尊,那个……”谢陵伸手去推陆行渊,小声道:“有人在。”
    陆行渊微怔,一时没反应过来,含糊道:“什么?”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轻咳。
    有人站在房门口,倚着门框,掩唇轻笑,道:“我是不是不该打搅你们?”
    陆行渊抬头,视线和陆晚夜对了个正着。他呼吸一滞,搂着谢陵的手不禁松开,惊讶道:“爹,你醒了?”
    陆晚夜颔首,道:“醒了有几天了。”
    第二百四十六章
    菩提树下九九八十一次轮回,白飞龙给陆行渊的时间是三个月。那是他能支撑的极限,也是陆行渊能够承受的极限。
    倘若三个月内,陆行渊不能从轮回珠内出来,他就容易迷失在其中,无法突破。
    好在陆行渊没有辜负白飞龙的期许,他甚至提前出来了。
    在那片纯白的空间里,珠光黯淡,等候陆行渊的白飞龙垂垂老矣。陆行渊再见他,他风华不在,一头白发,面容苍老,唯独眼神依旧明亮坚定。
    陆行渊出来后看见他的第一眼就明白了,他夺取的八十一个小轮回的力量来源白飞龙,他吸收的越多,白飞龙就老的越快。
    “前辈,我这一生未曾真正拜过师,这一路走来多次得你传承教导,你若不弃,请允我为徒,受我一拜!”
    矫情的话陆行渊就不说了,白飞龙为了他倾尽一生心血,他胸中情绪激荡难平,头一次有了拜师的冲动。
    白飞龙笑着看着他,没有拒绝。
    陆行渊跪地三拜,是拜师也是诀别。他每磕下去一个头,心里的悲戚就多一分。
    白飞龙递上重新炼制好的破厄,笑道:“我借花献佛,拜师礼收好了。”
    银白的剑身上剑纹密布,性能和品阶更上一层楼,看的出来白飞龙费了不少心思。
    陆行渊接过剑,剑身重量不变,但能感觉到灵力流转更加容易轻便。而且白飞龙将剑的品阶提升到仙器水准,剑身自身携带的结界足以抵挡真君期一击,剑纹让剑在越阶对战中有更强的可抗性和可塑性。
    破厄剑身温热,还带着炉火的余温。
    白飞龙了却一桩心事,神态又苍老两分,他观陆行渊气息,道:“没有在轮回中进阶,而是将灵气暂存在体内,你做的很不错。我留下的轮回境中有仙力,你需要找合适的时间闭关消化,就算不能让你一举突破到圣人境,也能达到你爹生前的高度。”
    陆行渊要炼化东皇钟,就要突破圣人境。有些事白飞龙没有明确告诉他,但在轮回中给了他答案。
    陆行渊明白他的意思,见他掩唇轻咳,心里发堵,道:“师尊,若我成了东皇钟器主,能不能复活你们?”
    东皇钟内自有轮回,若为主,自然也能掌握轮回之法,掌控此间生灵的命运。陆行渊心底有了一丝不甘,他想要那三个最先开头的少年郎,岁岁安。
    白飞龙摇头,眺望天际,道:“真有那么一天,你让我去寻故友,再做一世兄弟,把酒言欢,浪迹天涯!”
    白飞龙他们死的太久了,就算陆行渊以后真有那本事也不值当。还不如让他们去更广袤的天地,去追寻他们想要的自由。
    陆行渊了然,躬身一拜:“我记下了。”
    白飞龙又咳了两声,手掌开始透明,他欣慰地看着陆行渊,歉意道:“我的时间到了,就不留你了。你去找你娘吧,若是赶得上,你应该能见她最后一面。抱歉,唯有这件事我擅作主张。她身负天谴,早已时日无多,我没有告诉你。我让谢陵去寻她了,你的契兽也在,应当很好找。”
    随着话音落下,白飞龙的身体完全透明,他消耗了自己所有的灵力,把重塑东皇钟的重任完全交到陆行渊的手上。
    他相信自己没有看错人,也相信陆行渊可以做到。只可惜他看不见陆行渊打破桎梏,走出囚笼的那一天了。
    他对这人世没什么留恋,倒是闭眼前眼底浮现了两位挚友的身影。他们并肩而立,总是笑着说他太慢了,他们等了很久很久。
    白飞龙面带笑意,心想他如今变老了,也不知道两位挚友还能不能认出他。
    随着白飞龙的气息消散,纯白空间开始崩塌,菩提树随之碎裂。
    陆行渊被抛出去,外界的仙府碎片失去白飞龙的灵力支撑,福地再度变成死寂之地,游荡在空中。四座祭坛更像是四座墓碑,死气沉沉。那些药人重新跪倒在地,等待不再重来的开启。
    陆行渊最后一拜,抽身而去。
    他不怨白飞龙到了此刻才告诉他云棠之事,也明白了谢陵见过白飞龙回来后的迟疑,他们不想让他为难,从一开始就没给他选择的权利。
    陆行渊无法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云棠是为了他才走到如今这一步。她离开皇朝后一直避不见人,是她天谴加身,一直在承受道消的痛楚。梅洛雪给她炼的药只能压制一时,延缓她的死亡。
    她自知没有太多的时间,一路行色匆匆,只想在死之前把所有的路给陆行渊铺好。
    可陆行渊不知道,他还在想着离开仙界后,他们可以促膝长谈。
    命运总是那么爱开玩笑,在陆行渊想要挽回时,让他彻底失去,甚至来不及好好地告别。
    云棠和谢道义的灵力碰撞爆发,在云棠撕开卷轴后,杀阵更是完全将他们包围。仙界二次崩溃,乱石飞溅,众人都在往外走,陆行渊逆流而上。
    明知眼前是一条险路,他就算赶过去也无济于事,可他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回头。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他也想试一试。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将谢陵放入小世界后,陆行渊更是没有后顾之忧,他迎着乱流而上,渐入虚空之地,杀阵肆虐后的土地碎成渣,无处下脚,也无处藏身。
    陆行渊放眼看去,在那片漆黑中,云棠和谢道义消失的干干净净,他们气息渐散,再不存于世。
    迟来的反应让陆行渊心底一阵刺痛,他呼吸微滞,不死心地深入。黑暗中有微光闪过,陆行渊的灵力扫去,拾起一只海棠簪。
    簪子上沾了血,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光。
    陆行渊认得这只簪子,是陆晚夜亲手所炼,亲手所赠,云棠离开皇朝后,一直都戴在头上。
    如今簪子在此,却没有云棠的身影,这代表着什么已经不言而明。
    陆行渊握紧了花簪,黑暗还在不断吞噬他,有那么一瞬间,他不想离去。海棠簪的棱角扎疼了陆行渊的手心,他深吸口气,在感官被虚无剥夺之前离开那片黑暗。
    仙界已经完全损毁,碎片不存,空间裂缝不断扩大吞噬,将这里变成虚无之地。
    陆行渊取出东皇钟,任由东皇钟在黑暗中漂泊,他拿着花簪沉默了很久很久。
    等陆行渊从仙界出来,外界的诸多消息甚嚣尘上,他很快就察觉到了无尘的异样。
    仙界之行,他彻底揭开东皇钟的秘密,假东皇钟无法在吸引视线,东皇钟自然有所察觉。它没有办法对陆行渊下手,但它可以阻止无尘的窥探。
    世间不可见之地,其实就是东皇钟裂痕,它被东皇钟藏起来了。一旦无尘触及,东皇钟第一时间就会反扑。
    它当然不会直接抹杀无尘,但他会勾起无尘身上的恶意。无尘自身身在阴阳之间,脚踩轮回,业障缠身,东皇钟只需要稍稍使点手段,就能让无尘万劫不复。
    前世的无尘大抵就是这样死的,慈悲为了不让秘密泄露出去,只好让凌玉尘背黑锅。
    这一世陆行渊不会让他们重蹈覆辙,无尘曾为他引导过一次轮回,无尘的业障之力对他没有太大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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