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掉这个贪官,还会有其他人顶上,私欲是无穷无尽的,人心是不足的。
    “你怎么了?”
    见他不说话,颜青棠好奇问。
    “没什么,只是觉得跟殿下出京后,看到太多的贪官污吏,以权谋私。”
    颜青棠不禁瞅了他一眼。
    难道他还关心这些问题?
    又想,也许他不是关心,只是感叹,毕竟太子平时能看见什么,他应该也能看到什么。
    太子殿下能看到什么?
    那自然是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当官的会说天下官员不难贪者少之又少?除非是疯了,想把摊子都砸了,让自己也不能过了。
    人家十年寒窗苦读,为了什么?
    不就是为了光宗耀祖,为了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她也没藏着掖着,一边坐在桌前倒茶,一边将其中道理将于他听,就当是宽慰他。
    微风拂过,外头日头正好。
    因为在水上,倒是不炎热。
    见她侃侃而谈,景不禁道:“你倒是看得透彻。”
    此时颜青棠心情不错,也愿意跟他多聊聊这些闲话。
    “我不是看的透彻,只是人的位置不同,看到的景色自然不同。当官的为了让自己官位坐得平稳,自然要报喜不报忧,其实你家那位应该多下民间看看,多看看就懂了。”
    就像这回,若非结识章二爷,她能看到堂堂一省都司都参与走私?
    “你家生意做这么大,这么多铺子掌柜,难道他们都不暗中贪你的银子?”景突然问。
    提起这,颜青棠微哂。
    “那自然不可能,水至清则无鱼嘛,以权谋私乃正常,有权都不让人谋点私利,那人家为何要累死累活为你办事?还不如当个小伙计,少操心少劳力。”
    纤白如玉的手,将茶杯捏在指尖,她一边小口啜着茶,一边道:“像这种时候,就需要把握住度了,你知道他知道你知道他其实谋了点小私,但只要这点小私不越界,在可接受范围,便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不够,因为人的贪欲是无穷尽的,这时候你就需要给他上一根紧箍咒。”
    “什么紧箍咒?”
    “你要告诉他,有人看着他。当然你,也许会担心,这个看着他的人可能与他一起谋私,这时候你要再加一根绳儿。不光如此,你还要让这几条绳儿互相监督,谁干的好谁干,谁干不好谁下来。”
    “又或者安排两个互相不对付的人,做大掌柜和二掌柜。他们为了坐上或坐稳大掌柜的位置,自然会好好干活,甚至互相监督,再加上我隔三差五会去巡视,几道加起来,差不多可以杜绝大部分问题。”
    毕竟就这么大的摊子,也犯不上上更多手段。
    其实这些道理纪景行都懂,他从小学的是四书五经、经史子集,再大点则是帝王之术、驭人之道。
    所谓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不光父皇与他讲过,太傅也与他讲过,但都没有她此时讲得透彻,通过小小一个商行,便把其中大部分问题剖析清楚了。
    说白了,还是用人。
    但用人这里头的学问太大,要根据对方性格、秉性、派系,乃至各种各样的复杂关系,因地制宜去放人。
    这是要学一辈子的学问。
    所以这就是这几年,父皇把周阁老抬上来的原因?
    甚至是江苏这,魏阁老的人占了主要位置,次要位置必定是周阁老一脉的,总是要互为牵制,互为掣肘。
    皇帝身处京城,对地方鞭长莫及,很多事情他不可能亲力亲为,只能用人。可每派出的一个人,其背后可能都有一股势力。
    这么大的江山,这么多官吏,千头万绪,很多时候一些事不是不知,是知道也无能为力,只能暂时稳着先不乱,再把问题慢慢解决。
    所以父皇将他派到了江南?
    纪景行陷入良久的沉思。
    颜青棠见他不说话,还以为他心有所感。
    她以为景说不定是动了想与她学做生意的心思,见他似有所感,自然满是欣慰,也没有说话去打扰他,而是又去书桌前看账本。
    另一艘船上,窦风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髭,道:“这小娘们长得挺水嫩,看似清冷,实际上身俱媚骨,怕人看上她,故意往冷淡里打扮。”
    章二爷无语至极,道:“大人,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去看人穿着打扮?这位她不是普通的女人,她身为颜家少东家,上能跟织造局周旋,还能找到我们这,就说明她不是普通人。”
    “那日,小的都以为她定要没命了,谁知人家好好生在家里,还睡了一觉,偏偏就是不通知我们,难道大人还没看出其中深意?”
    “什么深意?不就是想看看老子重视不重视她?还要怎么重视?老子只差把镇江卫的大门砸了,现在落得要去干爹那儿述职请罪,老子很有诚意了。”
    窦风自然也不傻,就是太莽太粗鲁了。
    章二爷头很疼:“大人说的是,所以大人不能将她视作寻常女子。”
    潜意词就是收收你那流氓相,别把人吓跑了。
    “老子就是说说,说说也不能说?”窦风翻着白眼说,“要不是她是那劳什子少东家,老子非把她抢回去当小妾,日日按在床上疼。”
    章二爷深吸一口气,赶紧转移话题。
    “大人可想好了去都司大人那如何说?”
    “能怎么说?有好东西自然想着干爹了。”窦风不耐道。
    章二爷虽头疼他的说辞,但也还算了解大人性格,多少次了,他以为大人不行,实则大人一通乱七八糟的操作,总能如愿。
    “所以大人千万记得收敛些,别把人给吓跑了。女人哪里没有,没必要与银子过不去。”
    “知道了,烦不烦。”
    双方在苏州城外分了道。
    虽没有明说,但彼此都心知肚明,一个是回去等信儿,另一个则还要去干一仗,干完了袁稷,就是把颜青棠引见给司马都司的时候。
    景面寒如冰。
    谁能想到这窦风好歹一个三品指挥使,竟如此好色下作。
    他再是收敛,这两日为了维持关系,免不得叫颜青棠去他船上饮茶说话,他这个人粗鲁惯了,哪怕有章二爷拦着,也少不了露出些端倪。
    景好几次差点发作,偏偏颜青棠不以为意,还安抚他说,那窦风不敢,只要他不是傻子,他就不敢对她做什么。
    男人在色和利上,还是能分清轻重的。
    可景却不这么认为,他怀疑若不是在场还有其他人,他又一直杵在旁边,以那窦风性子,说不定真敢做出什么。
    此时在他心里,已经深深地给这位窦指挥使记下了一笔。
    之后换船进城不提,回到颜宅,见景还不走,颜青棠目露疑惑之色。
    “你不去向钦差大人禀报近日发生的事?”
    “你是不是打算去青阳巷?”
    颜青棠扶额。
    她去不去青阳巷跟他什么关系?但她现在不想景争吵,或者又闹别扭,只能先敷衍他。
    “你真以为我成天闲的没事干?走了这么多天,家里这么多事,我临走前吩咐银屏和张管事办了些事,待会儿还要与他们谈正事。”
    见此,景看了她一眼,走了。
    颜青棠也没耽误,让人叫来了银屏和张管事。
    第51章
    ◎太太,你听我解释……◎
    “如何?”
    银屏只点了点头, 没有多说话。
    颜青棠心里一松,又去看张管事。
    “少东家,现在外面情况不妙得很, 最近生丝涨疯了, 十日不到竟涨了近五十两。”
    生丝以担为计量单位,合一担为一百斤,往年每担生丝不过卖一百七十两纹银, 在一百六十两到一百八十两之间,浮动不大。
    而今年,从四月开始,生丝已经从原来的一百七十两一担, 涨到了两百二十两一担,而短短十日不到, 又飙升到两百七十两一担。
    随着收春蚕告罄,所有人都意识到恐怕今年生丝要歉收。
    基于各种缘故, 早先不想收丝的, 见别人都动了,自然免不了收一些,更不用说那些丝绸大商, 大多身上都背着织造局摊派下来的任务。
    丝不够, 摊派任务就完不成,完不成任务,织造局就会降罪,不想被降罪, 就要咬着牙收丝。
    这是以一个死循环。
    其实之前颜家一直在暗中收丝, 虽后来多了批意外之喜, 也就是颜世川截留下来的那批生丝, 但颜青棠并没有下命停止收丝。
    大家都在收,就你不动,不是明摆着说你有猫腻?
    “现在丝价太高了,少东家,可还要继续收?”
    之前涨到两百五十两时,张管事就想停下了,但少东家临走前说了,不管生丝涨到什么价格,都比最高价多一点去收,能收多少收多少。
    没少东家发话,他不敢擅自做主,只能咬着牙去收。
    “继续收。”
    “可,少东家……”
    颜青棠打断他的话:“你别管,我自有主张。”
    张管事当即不再说了,又向颜青棠报这些日子收丝花了多少银子,总共多少账目,并当面和银屏进行对账。
    对完后,又说现银不够了,需要支取现银。
    这些都有银屏跟他交接,倒不用颜青棠多吩咐。
    “对了,少东家,苏州丝织商会那儿请你去一趟。”
    丝价涨成这样,商会那估计也乱成了一片吧。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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