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是从宁波而来,宁波有市舶司,而市舶司有问题,市舶司的问题和织造局有关,所以对方才会微服私巡来到苏州。
    而颜家却被牵扯进了织造局,甚至搅进朝廷两个派系之间的争斗,有人想利用颜家去扳倒政敌。
    不光如此,她爹的死似乎也另有隐情。
    是的,随着了解到的消息越来越多,颜青棠越发感觉她爹的死有问题,没有证据,仅凭直觉。
    但她的直觉从来没出过错。
    现如今她所面临的情况是,颜家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被搅进了一场争斗。
    这场争斗最高可以牵扯到一朝阁臣,下限也是平望巡检司吕胜那种喽啰,根本不是如今的颜家所能抗衡。
    被卷进这种旋涡,轻则倾家荡产,重则丧命。
    她如果想在这种局面里绝地求生,不光需要知道更多的内情,还需要一个靠山。
    而这位大人——
    他是为查市舶司和织造局而来,那两方派系都与此事有所牵扯,不然之前阮呈玄和卢游简商谈起此事,也不会如此讳莫如深。
    要知道人们对敌人的把柄,从来不吝于宣之于众,不说不过是自己也不干净罢了。
    所以这位大人跟自己是一方的。
    至少没有利益冲突,反而颜家对此人有用。
    这是个契机。
    颜青棠心中各种杂想频出,面上却是一派正常,道:“那大人在此是——”
    屏风后没有说话。
    她又去看陈越白,不待陈越白搭话,她便又道:“难道大人也是为暗中查探阮卢二人而来?”
    屏风后传来一声轻笑。
    纪景行何等人,见过太多妖孽人物,只凭她的神色及她此时说的话,就大致猜出她想干什么。
    不过是不甘在谈判中落于下风,想多少扳回一点罢。
    狡猾的女人!
    他索性顺水推舟道:“诚如你所想。”
    第24章
    ◎他去喝花酒了?◎
    颜青棠也笑了。
    “诚如这位大人所想, 我确实在偷听阮卢二人说话。”她所说的这位大人,指的陈越白,也是在回答他方才的问话。
    语毕, 她露出凄冷之色, 道:“小女身陷囹圄,却混沌不知,家父因故而死, 疑点重重,丧事未毕,便有同宗族人逼迫上门,事后小女才得知族人背后竟有人指使。”
    “那日芦墟荡, 小女遭遇歹人袭杀,多亏大人及时出手相救。事后小女命人根据画像去查, 竟查出与平望巡检司有关。”
    “各种危难,接踵而至, 小女竟又被人告上衙门, 说我以女儿身充作孝子,以赘婿为嗣不可,要另立嗣子, 家产均分。”
    她苍凉一笑, 继续道:“于生意上,颜家也是危难重重,今春苏地桑园受灾,蚕丝减产, 偏偏织造局又催促上半年的派织。”
    “大人救我一命, 胜造七级浮屠, 小女也没什么可隐瞒的。自打乾武十三年织造局改为将上用布匹摊派给各大丝绸商, 短短四年不到,我颜家竟因此亏空了二十多万两白银。”
    “天地可鉴,我颜家虽为商贾,可历来都是行好事做好人,不敢说造桥铺路利国利民,也是与百姓为善,和睦相处。这些盛泽当地百姓可作证,吴江知县也可作证。小本生意,老实为商,竟不知到底得罪了何人,遭此危难!”
    她说得声泪俱下,十分凄楚。
    “小女一介女流,既无靠山,也无人脉,多方打听才得以知晓,打招呼让尽快结案的高官,竟是提刑按察副使阮呈玄阮大人。”
    “四品高官,何德何能?!小女一个孤女,除了有些银子,人脉关系俱无,只能求助挚友,请她帮我借机上了谢兰春的船,只望能探得些许消息,解我疑惑!”
    颜青棠这一番话,可谓是把自己能抛出来的东西,都抛出来了。
    她清楚自己当下处于弱势,而弱势者想与强势者合作,就不要卖弄什么小聪明,也不要有什么隐瞒。
    因为你不知道别人知道多少,别人又打算如何,与其话出口被人拆穿,落得不好印象,不如坦诚相待,借机博取好感。
    而她也算把自己的底码都露出来了,你要查织造局?不巧我颜家刚好和织造局有所牵扯。
    虽为劣势,为人所迫,但刚好不巧有人想利用颜家扳倒织造局那些人呢。
    此女简直太聪明了!
    不光陈越白在赞叹,屏风后的纪景行也在感叹。
    要知道她不过是个商女,本身所处的位置,及能得到的信息便有限,却能仅凭偷听来的只字片语,便将两党相争、织造局这些庞然大物,与自身处境联合到了一起。
    若非将这些串联起来,她不可能说出这番话。
    她还猜到他来苏州的目的。
    而她如此表现,无非在展现自己的价值,想寻求合作,或是靠山。
    这世上从不缺聪明人,但大多数聪明人都居高自傲,他们眼高于顶,放不下身段,自然也无法把握时机,因此错过许多机会。
    而她,却在近乎绝境中,仅凭一点点细枝末节,便为自己争取有利处境。
    纪景行设身处地想,即使他处在此女所处的环境,所能做到的极限,也不过如此。
    颜青棠并不知道,屏风后的人目光深邃,几乎要透过那层屏风,将她剖析个透彻。
    她只知半晌后,屏风后才响起声音。
    “本官让人先送你上岸。”
    颜青棠看了屏风一眼,但没说话。
    “之后本官会让人联系你,在有你颜氏商行标记的铺子留话?”
    这话是她曾经对冯爷说的,万万没想到这位大人竟知晓,还有他的语气尾端为何会上扬,带了点微微戏谑的味道?
    颜青棠随着人下去了。
    两刻钟后,她被送上了岸。
    还算这位大人不是那么冷酷无情,竟知道让人询问她是否需要车送。
    颜青棠果断让车把她送到了莳花坊外,在那里见到了等在此处早已焦急不堪的李贵等人。
    “姑娘,你终于回来了!”
    李贵松了口气,道:“之前谢大家的船回来后,苏大家就命翠儿来给我们递话,说姑娘出意外落水了,让我们偷偷去澄湖找。小的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能通知宋护卫,宋护卫正带着人偷偷在澄湖找姑娘呢。”
    “苏大家没说其他别的?”
    “说了,她说有谢大家帮忙遮掩,对方并没有查出落水的人是谁。她让姑娘别担心,让我们找到姑娘就行了。”
    颜青棠点了点头道:“找人给苏大家送信,告诉她我没事。”
    李贵领命,忙去安排。
    而这边颜青棠上了车后,便看到哭得眼睛都肿了的素云。
    “姑娘……”
    “好了好了,我没事,我的命这么大,怎可能有事?”
    素云扑了过来,也不说话,就趴在她怀里哭。
    哭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姑娘,你的衣裳怎么全湿了?”
    都落水了,肯定全湿了啊。
    不过湿衣裳外罩了件黑色披风,是船上的人送给她的。
    “先回去再说。”
    见她面色疲累,素云忙抹了抹眼泪不敢再问。
    马车轱辘缓缓转动,迈入夜色中。
    临到门前时,颜青棠才意识到自己回来晚了,也不知会不会惹那书生起疑。
    哪知进屋后才知晓,那书生中午也出去了,说是同乡聚会。
    到现在都还没回来呢。
    一个书生去见同乡聚会,左不过就是些茶会诗会之类的,若是碰见同乡中有人富裕,说不定还要一起去喝顿花酒。
    由于经常在苏州出没,再加上还有苏小乔,颜青棠可是十分了解这些所谓的文人书生的做派,不然她也不会想找一个贫寒书生,越穷越好。
    这个点儿还没回,难道他也去喝花酒了?
    颜青棠心中暗想,忍不住蹙了眉。
    这时,素云已经去烧好热水了,服侍她去浴间沐浴。
    浴桶里不光放了姜汁,还放了些去姜味儿的香露,颜青棠沉在浴桶里泡着,感觉整个人舒服多了。
    舒服之余,她在想那位钦差大人为何什么也不说,就让她走了?也许是想去验证她所言是否属实,毕竟大官找人合作,也不会随便找个人。
    又想,这个时候那书生都没回来,难道真去喝花酒了?
    澄湖岸边,送走了那位爷,陈越白转身进了船舱。
    此时,花船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莺声燕语,乐声不断。
    陈越白睨了舱中一眼:“行了,都收工。”
    那些莺莺燕燕们当即一哄而散,被围着的几个男人站了起来,面色尴尬。
    “老大,这就结束了?”
    “怎么?还舍不得?”
    “怎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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