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侍卫对视一眼,他们什么也没有说,更没有阻拦,只是跟着文清辞一起向目的地而去。
    蕙心宫还是原本的样子,只是一旁种着的垂柳又长高了不少。
    “……没事了公主殿下,您照照镜子,额头上的包已经消了。”说着,文清辞就将手中的铜镜递了过去。
    窝在母妃怀里抽抽哒哒的谢孚尹,终于不情不愿地将镜子接了过来。
    接着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向铜镜中看去。
    确定自己头上已经消肿后,她这才肯停下哭泣,慢慢安静下来。
    刚才谢孚尹不小心在这里摔了一跤,头上起了个小包。
    蕙心宫的人哄了半天也不知她为什么哭,但文清辞却一眼就看了出来,小姑娘八成是在臭美。
    谢孚尹不过一岁多,可已经有了爱美之心。
    从小生活在母妃身边的她,性格中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娇气和任性。
    见状,文清辞笑了起来,回身整理药箱。
    他完全不讨厌这样的性格,反倒觉得天真自然。
    ……也不知道谢不逢小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将文清辞吓了一跳。
    刹那之间,无数被他压抑心底的画面都冒了出来。
    他手指一顿,动作不由加快了几分。
    小孩的记性有些短暂,文清辞最近一段时间没有来蕙心宫,但谢孚尹却半点也不觉得他陌生。
    停止抽泣后,谢孚尹便走过来,想要与他聊天了。
    眼前的一幕,看上去很是温馨——忽略文清辞背后那些时刻紧盯着他的侍卫的话。
    收拾完被谢孚尹弄皱的衣服,兰妃也笑着缓步走了过来,接着状似随意地将拦在自己身前的香炉移到了一边。
    这一刻,文清辞在她的眸底,看出了几分焦虑。
    ……仔细算算,那些香丸应该已经到期了。
    兰妃的视线随着她的动作一起,缓缓落在了手边的香炉上:“最近……也到应该补香的时候了,不知道宫中惯用的几味香,备好没备好。”
    她的语气轻松,与闲聊没有两样。
    上次两人虽没有点明,但香丸是出自谁手这件事,早已经心照不宣。
    药丸即将耗尽,兰妃不得不直接在文清辞的面前提起这件事。
    见兰妃与文清辞说话,那几个侍卫的神情立刻紧张起来。
    文清辞手下的动作不由一顿。
    他能理解兰妃急着要为家人报仇的心,但是仍觉得对方表现得过于迫不及待。
    在这个时代,毒杀皇帝的事情一旦暴露,可是要株连九族的。
    文清辞忍不住想……除了报仇以外,兰妃或许还有什么不得不立刻毒杀皇帝,或是令他精神失常的理由。
    听了兰妃的话,文清辞笑了一下,面色如常的淡淡说道:“少一味香,应当也无妨吧。”
    兰妃下意识皱眉,向文清辞看去。
    他这是什么意思?
    身着月白衣衫的太医,缓缓提起已经收拾好的药箱站了起来,他轻轻朝小公主笑了一下,转身用惯有的温柔的语调对兰妃说:“这些熏香的功效,也不过是清神或静气,虽有用处,但怎么也比不上药材。如今我在这里,有什么需要直接用药便是。”
    文清辞顿了顿又说:“再说,点了这么久,该有的作用也已经起到了。”
    话音落下后,他便朝兰妃缓缓点头,笑着说道:“公主殿下的伤已经处理好,那微臣便先告辞了,兰妃娘娘。”
    兰妃心中不由一凛:“好……”
    皇帝派来的几名侍卫,一直紧盯着文清辞,但最后也没有从他的话中听出什么。
    见文清辞要走,他们顿了一下,也赶忙跟随着文清辞的脚步离开了这里。
    然而文清辞走后,兰妃却站在原地缓了半天,这才攥着手帕,慢慢地坐了下来。
    所谓的“香丸”其实是毒,这一点他们二人心知肚明。
    所以说……文清辞的意思是,他打算直接动手,不再靠什么熏香?
    兰妃手心忽然泛出了冷汗。
    或许是文清辞平日里表现得过分温柔,自己竟然差一点忘记了他“仙面罗刹”的名号。
    ……
    文清辞表面镇定,实际心早就跳到了嗓子眼。
    他默默地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背后的侍卫,接着忍不住想到:
    原主应该早早便起了杀心,并隐瞒身份与兰妃联系,将香丸给了她。
    香丸用得久了,皇帝的身体不可逆地受到影响。
    而贪生的他,自然会想尽办法寻找能医治自己的人……
    从这个角度看,原主进宫几乎是必然的。
    文清辞一点一点攥紧了手心……他虽然知道皇帝与原主有血海深仇,但是身为一名现代人,他暂时也没有办法真的如原主计划的那样,下毒杀了皇帝。
    不过就像他刚才说的那样——点了这么久,该有的作用也已经起到了
    皇帝早已经重金属中毒多年,就算现在停了熏香,也无法挽回他一日日变差的身体状况。
    宫里宫外,无数人想要送他去死。
    这一切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第55章
    幽禁中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 偌大的太殊宫只不过是一个精巧的牢笼。
    身处其中的文清辞,甚至对时间和季节的流转都没了清晰的概念。
    日子被一个又一个由北地传来的战报,划分成小段。
    卫朝上至官员下至百姓, 从没有人想到自己的军队会取得这么大的胜利。
    朝野上下的气氛都因此而变得热烈起来,唯独太殊宫尊最尊贵的那个人身边始终死气沉沉。
    “启禀陛下, 这是北地刚刚传来的战报——”身披软甲的侍卫,单膝跪在宁和殿冰冷的地板上。
    他双手小心翼翼地将战报举起,末了偷偷地瞄了坐在御座上的那个人一眼。
    皇帝抬眸向他看去:“说。”
    “……大殿下的人, ”侍卫停顿片刻说,“已经打到了北狄的王庭。”
    和谢不逢本人正相反,皇帝非常厌恶其他人在他的耳边以将军的名号称呼谢不逢。
    因此战报上明明写的是谢不逢的军衔, 可是侍卫嘴巴里面念出来的, 却变成了“大殿下”。
    听到这里,皇帝冷冷地笑了起来:“好啊好啊, 他倒是的确有本事……竟真的打到了那里。”
    中原王朝与北狄的战争, 已经断断续续地持续了千百年之久。
    曾经也不是没有人打到过北狄王庭,但那都是不知道多少年以前的事情了。
    皇帝看上去是在夸谢不逢,但那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却更令人胆寒。
    皇帝对大捷的战报毫无表示, 反倒说:“把雍都还有太殊宫的防卫图给朕拿上来。”
    “是,陛下。”那侍卫缓缓地松了一口气, 将手中用蜡封着的防卫图递交了上去。
    宁和殿上的熏香,还在静静燃烧着。
    七八个大小造型不一的香炉, 藏在大殿的角角落落, 气味混杂在一起, 香得冲鼻。
    站在皇帝背后的年轻太监, 嗅到这气味也忍不住皱了皱眉。
    ——往常这个时候, 都是贤公公跟在皇帝身边,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便冷落了那个跟了自己几十年的老太监,改提拔新人。
    但这一切,在近来这段时日雍都发生的其他事的对比下,显得格外不起眼。
    那日文清辞的咳嗽与唇边的血迹,似乎让皇帝确认他是毒发。
    在那名侍卫去文清辞的府邸之前,皇帝其实已经暗示贤公公派人将文清辞接到宫里。
    可是贤公公每次都是“文清辞毒发昏睡不醒,身体实在不宜劳顿”为理由搪塞了过去。
    这一切落在皇帝的眼里,就变成了贤公公是在借此机会讨好文清辞。
    ……皇帝怎么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
    因此贤公公虽然没有受到什么惩罚,但仍改不了皇帝越看他越不顺眼的事实。
    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一切都在提醒他,他该提拔新的“亲信”了。
    ——当日将文清辞带到宫中的侍卫,便是皇帝挑选出来的新人之一。
    皇帝处理军报的时候慢慢吞吞,但做起这种事却无比干脆利落。
    他从太殊宫和雍都的守军中,提拔出了一群年轻、野心勃勃,同时毫无背景的人,组成了一支名叫“ 恒新卫”的队伍,充当侍卫亲军和仪仗队。
    并在几个月的时间内逐渐接管了整座皇城的安保。
    北地的战争还没有结束,他却已经开始提防谢不逢了。
    当今圣上对朝堂政事或许不怎么上心,但是却格外专注于稳住自己的位置。
    ……
    午后阳光正好,文清辞披着一件大氅,坐在太医署的小院里低头看书。
    微风撩起他的长发,在空中绘出一道浅痕,脚边还有一只雪白色的兔子蹦来蹦去。
    文清辞单单坐在那里,就已是一道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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