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鞭之威刚歇,时轻鸢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忽听得耳边响起锐利清鸣。
    她仓皇望去,却见散乱的鞭影之后,一点青锋寒芒破空而来,直取她面前。
    “!”
    时轻鸢脸色刷白,方才被那一鞭逼退,此时身后便是擂台结界,退无可退。
    危急时刻她也顾不得形象了,就地一滚——
    “轰——”
    时轻鸢还未停稳起身,识海里便忽闻一声沉闷势重的巨响,仿佛山倒海倾,无比可怖的威压向着她头顶压下。
    ——对面少女早已提前料定她方才反应。
    这一剑再无躲避余地。
    时轻鸢咬牙仰首,在她颤栗的瞳孔中看见一柄从天而降的巨剑虚影。
    明明只是虚影,却仿佛此剑落后,便能将她一切生机抹杀。
    最后一丝血色,从时轻鸢不可置信的面上褪去。
    问天剑出。
    原本就不曾有她的余地。
    “——!”
    和台上颤栗难抑的时轻鸢一同反应的,是演武场外聚集的时家子弟。看清那柄巨剑虚影,终于有人在震惊里骇然呼声:“问天剑!她果真是封十六!”
    巨剑剑尖带着灭杀之势,骤然悬停在时轻鸢头顶。
    时琉望着面无人色跪瘫在地的时轻鸢,漠然起眸:“道歉。”
    “——”
    惊骇之下,时轻鸢算得上姣好的面容都有些扭曲。
    她栗栗低头,求饶的话在嘴边绕了圈,却又被她生生咽下去,她眼角通红地瞪着那个自始至终都视她如无物的少女:
    “我绝不会、给你们道歉!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时琉那双情绪淡漠的琉璃眸子里,掠过一丝淡淡的意外。
    她倒是没想到,堂姐时轻鸢这般自小娇惯飞扬跋扈的脾性,骨子里竟还真有几分不怕死的狠劲儿。
    不过时琉也确实没打算杀时轻鸢,与是否敢无关,只是在她认知里,时轻鸢虽可恶有余,但罪不至死。
    问天剑出,也未必要杀人。
    算上当日幽冥石牢落鞭之仇,给她个重伤的教训足够。
    时琉想着,淡然阖目,悬停在时轻鸢头顶的巨剑虚影轰然落下——
    演武场外一片震骇惊声。
    只是在下一息,擂台结界兀然碎了。
    台上一道身影骤显。
    差一点便要加落到时轻鸢身上的巨剑虚影,被对方单手截住,黑色袍袂震荡翻腾。
    “…爹!”
    几乎闭眼等死的时轻鸢脱了险,她吓得眼泪横流,强撑的力气一软,就抱住了忽然出现的时思勇的腿:“您要为女儿做主!那个疯子、她要杀我!”
    “……”
    对于场中忽然出现的中年男子,时琉并不陌生。
    她微微偏过脸,望向时思勇,眸子渐渐清亮而点起斗意。
    随之,巨剑虚影微微显化,继续下落,与微微震颤的时思勇的手掌一同,在空中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厉声。
    时思勇有些意外而凝重地望着面前这道竟能给他压力的剑影,数息之后,他终于难以单手纯粹防御,负于身后的右臂抬起,然后如长剑那样挥下,袍袖斩落。
    “唰!”
    空气中仿佛响起无形的剑器相击交鸣之声,刺耳铮铮,使得演武场外修为最低的弟子们纷纷面露痛苦之色。
    又过数息,剑鸣相击之声终于归灭。
    凌空巨剑最后一丝虚影散去。
    时轻鸢大概是被那一剑吓得不轻,回过神来不顾颜面地哭到声哑:“爹!她们欺负女儿,你要给女儿做主啊!”
    “丢人现眼!”时思勇沉了面色,袍袖再甩,将时轻鸢重重撇开。
    然后中年男子转身,在时轻鸢不可置信的眼神里,他掬起袖子,略微朝台上另一头的两人中的少女作了个礼。
    “小女轻鸢粗鄙无礼,若有冒犯封师侄之处,我代她向二位致歉。”
    “……爹?!”
    “闭嘴!”
    时思勇回头厉声。
    时轻鸢吓得脖子一缩,刚哭回来的几分血色又从面上褪掉了。
    时琉也有些意外。
    但她想了想,时思勇这些年来一直都是作为代家主时鼎天,在外撑起时家台面与一众仙门世家交好往来的主事人。
    面慈心狠便是对他最合适的形容,有这能屈能伸的反应,也算不得情理之外。
    道歉既得了,时琉终究不是变本加厉迫人绝境的性子。
    少女回眸,征询地望向身后的青年道士打扮的雪晚。
    那个眼神大约是“这样可以吗”的意思。
    雪晚也从方才一战中醒过神,她点头,附耳:“不和她计较。这大小姐觉得我骗她感情,还是早些撇清,万一再被她缠上,那我就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了。”
    时琉唇角不明显地翘了下,很快便淡去。
    少女正身,也朝时思勇浅一作揖。
    不待对方再说什么,时琉便领着雪晚下了结界已碎的擂台。料定今日不可能有人敢和她斗法比试了,时琉也不再做停留,便带雪晚径直离开了。
    二人身后。
    擂台之上,满面泪涟的时轻鸢愤恨收回眼神,她还想说什么,却被时思勇眼神斥责而停下了。
    时思勇过去拎起女儿胳膊,微微一动,父女身影便从擂台上消失不见。
    而更远一些的看台上。
    两道中年人的身影并肩而立,站在一处藏匿气息的结界中。
    他们正朝着演武场门口。
    直到时琉与雪晚的身影消失。
    “五弟,”时鼎天负手,眼眸深远地虚望着那处,“你如何看?”
    “看什么?”
    站在时鼎天身旁那人便是时家五叔时良霈。
    比起时家主挺立如松的身影,时良霈就显得松散也没正形多了。他正有下没下地修着指甲:“轻鸢吗?她跋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正好有人能收拾收拾她,挺好。”
    时鼎天对这个五弟最是无奈,不由转头:“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时良霈笑了笑,没抬眼:“封十六就更不用我看了,天下仙门不都看够了?若非她这个继承了问天剑的玄门仙才横空出世,我看仙门合盟也未必会这样着急忙慌地攻打玄门吧?”
    “哦?这我倒是不曾想过。”
    “那您便想想,”时良霈修着指甲,没心没肺似的散漫笑着,“一个蔺清河,一剑定天下,愣是威压凡界无数仙门数千年——从前还好说,时璃与晏秋白再天才,终究不如他当年杀伐凌厉,个人实力虽强,进境却终究算不得一骑绝尘,还容得他们筹谋准备的时间。”
    时鼎天眼神变了变:“但封十六不同。”
    “是啊,她可是继承了蔺清河衣钵的第一人,尤其是进入玄门后,此女修行进境的速度简直可以用骇人听闻来形容。”
    时良霈终于放下手,也抬眼,那双眸子幽幽望向早不见了少女身影的演武场外——
    “这样一个可怕的仙才,兴许再过多少年,她就该是第二个蔺清河了。天下仙门被玄门压了数千年,他们怎么可能接受好不容易快熬死蔺清河,又出来一个封十六呢?”
    “……原来如此。”
    时鼎天长叹了声,面沉如水地转回去。
    时良霈说:“之前封十六与时璃那一战我是见过的,经今日看,才短短一月,她问天剑法竟又有精益——此女剑术天赋确实可怖,依我看,不在蔺清河之下。”
    时鼎天一震:“你是说,她能超过时璃。”
    “是。”
    “可阿璃是天生剑骨!”
    “那也无用,”时良霈笑着拍了拍栏,转回来,“家主现在还是去庆幸玄门竟然愿意将这样一个宝贝分给我们半分名号吧。”
    “……”
    时鼎天无意识握起拳。
    他们兄弟自小一同长大,他很了解他的五弟,不像外人看这位时家五叔惫懒无为,时良霈虽然表面不正经,但剑术超绝,单论剑法方面他是当之无愧的时家第一人,更甚至远在他这个家主之上。
    若不是时良霈生性散漫,不爱插手家族事务,那家主之位落在谁身上还是两说的事。
    换言之,时良霈若说时琉剑道天赋在时璃之上,那便必然如此。
    修为境界提升方面,时璃已与时琉难以相较,而今竟连天生剑骨都被她势压一头……
    难道他们当年真的赌错了?
    “家主?”
    眼见时鼎天不但没有半分欣喜,反而是面露凝重,时良霈十分不解:“封十六既要入我时家,认你作义父,那她天赋绝顶是莫大的好事啊,你怎么这副反应?”
    “唉。”
    时鼎天长叹了声,他深深望向时良霈:“你知道封十六到底是谁吗?”
    “还能是谁?玄门第一仙才,掌门亲传弟子,蔺清河唯一的衣钵传承,”时良霈不在意地笑了笑,“有这些名号在,她是谁重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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