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可能不是风冷,是因为风里未消散的、魔的清寒声线——
    “这是我的旧物。敢觊觎它们的,基本全都死了。剩下的也逃不过。”
    玄门队伍在已经人尽楼空的天衍宗多留了一天一夜。
    对外宣称是料理天衍宗后事,顺便清理万灵大阵留下带来的隐患,但负责打扫清理的玄门弟子都知道,他们还有一项更重要的任务——
    找一件翠玉古印。
    “天衍印”的名号,身为玄门弟子,自然早有耳闻。
    仙宝之尊,天门之下也不过五件。
    且都曾是数千年前凡界战乱时,在妖皇殿、幽冥魔修与凡界修士的斗法里,发挥过撼天之威的宝物。
    即便这些年,除了时家的神脉剑始终跟随家主时鼎天外,其余仙宝都少有现世,但仙宝之威名,仍旧是世间从未断绝的传说。
    不过随着时间流逝,如岁月长河中泥沙俱下,人间早已埋没了太多事物的本相。
    如今,除了知道天衍印与神脉剑外,其余三件仙宝叫什么,是什么模样,落在什么地方,早已没几人知晓了。
    眼见着这样一件不世仙宝就在面前,玄门弟子们自然是掘地三尺也得把它翻出来——
    可惜找了一天一夜,天衍宗的土都被玄门的剑犁了三遍,也没找到半点仙宝影子。
    倒是玄门带队长老的桌案上,天衍宗内大大小小的印章全都被搜刮来了,堆成小山似的。
    ——
    晏秋白奉命回来时,看到的便是自家长老对着一小山的印章唉声叹气的模样。
    袁回跟在他身后,依样作礼,然后忍不住探头瞅了一样:“邱长老,您这是打算……下山开个印章铺子?要不,等我回了山门也支援您一块?”
    袁回爷爷袁沧浪在宗内位高权重,他六七岁开始长在玄门,自幼就是扒拉着小短腿跟在一帮长老长袍后面跑,也是没大没小地嘴贱惯了。
    这会没收住,就挨了身前师兄转回来,温柔疏淡的一记眼刀。
    袁回:“……”
    方脸立刻乖了,闭紧了嘴巴低回头去。
    好在邱明生不爱和他计较,皱着老脸:“秋白啊,天机阁圣女的事情如何了?”
    “弟子几人随雪阁主一路追查,未能寻得圣女下落。雪阁主似有所察,但并未告知,只让弟子等人先行归宗。”
    “那就是天机阁内务,不用我们插手了,”邱明生又叹了口气,哀怨地一扫面前这堆叠的印章,“你的任务算是解决了,你说我这个……天衍印找不着,回去以后我怎么跟掌门师兄交待呢啊?”
    晏秋白温和答声:“天衍印丢失并非长老之过,您如实回禀,掌门当能明晓。”
    “话虽是如此,但我总觉着,这天衍印它不应该丢啊,天衍宗跑出去的都是些触不到宗门核心的边缘弟子,难不成还能……”
    “我说你这个糟老头话怎么那么多?秋白都给你搭台阶了,你怎么就不知道下驴呢!”
    一个清脆又跋扈的女声忽地从隔壁桌案下面钻出来。
    袁回被这个声音吓得头皮一麻,差点跳到晏秋白身后。
    “兰兰兰兰……长老!!”
    “咦,小袁回也,嗝——”坐起身的另一位带队长老兰青蝶打了个长长的酒嗝,“也在啊!来来来,让我看看,你这两年历练可是长进些了?”
    说着,女长老笑眯眯招了招手。
    “师兄救我!!”
    袁回话头开的时候还在晏秋白身后,话声落时,人已经被“薅”到隔壁桌案旁边了。
    “没大没小的,有本长老在,喊什么师兄?”
    “师——兄……”
    袁回的方脸被拉近了,兰青蝶醉眼迷离地眯着看了会儿,然后嘿嘿一笑,手下就狠下了大力气,差点把袁回的方脸都搓圆了,她还一边搓一边打着酒嗝念叨——
    “这境界是涨了一点点,但约等于没有啊……你这小子,白生那么好的根骨天赋,一点都不知道勤修苦练,要我说就是你爷爷太惯着你了……不过一年不见,你这脸是更方了,掌门当初给你取这名是真没取错啊?”
    “师……兄……救……命……”
    袁回已经被搓得快没气了。
    晏秋白无奈,朝兰青蝶作礼:“兰长老,师弟失礼无状,还请您饶过。”
    “嗯?”
    兰青蝶停了手,轻眯起眼,酒气如剑便落向俯身行礼的青年弟子。
    然而剑气临身,却自动一分为二,从青年公子身体两侧薄划过去。
    只掀起了两根青色发带,凌冽翻扬。
    “切,”兰青蝶眼神一动,松开袁回,“没意思。”
    她抱着酒壶又躺回去。
    很快,桌案底下就打起呼来。
    袁回揉着被搓得通红的脸皮,嘟嘟囔囔但不敢出声地溜回去。
    邱明生尴尬地从旁边收回目光,权当这“玄门之耻”不存在:“咳,那个,秋白啊,你应该也听到金敕玉令了吧?”
    “是。”
    “掌门发来剑讯说了,这次破例开山收徒,也是为了接纳一些流散到凡界各处的天衍宗弟子,免生祸端。这场玄门天考就由你亲自主理,我们也放心些。”
    “弟子遵命。”晏秋白略有意外,但仍是平心静气地接了剑讯。
    “那你要是没其他事情,就先行回宗吧,免得耽搁了天考主持。”
    晏秋白默然片刻,应声离开。
    袁回本来想说什么,也被他一个眼神摁住了,灰头土脸地跟着他快步转身出了天衍宗的这处分殿。
    等到门外好一段距离,确定两位长老不特意放出神识应当是听不见了,袁回这才开口:“师兄,你不是也想知道那天夜里妖皇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吗?怎么不开口问问?”
    “问谁。”
    “当然是邱长老啊,长老堂里可再找不出第二个像他这样好说话的了,过了这村没这店啊!”
    “邱长老为人宽厚,并非不明是非,”晏秋白沉眸,“妖皇所言,无论真假,既然门内已下了‘缄口令’,任何一位长老都不可能提及。”
    袁回撇了撇嘴:“幽冥之主都快成传说了,上万年前的事情,他们还不肯说个明白。妖皇如果说的是真的,长老们难道就一点都不心虚——”
    “师弟。”
    晏秋白轻声喝止。
    袁回住了嘴,但看眼神显然是不服气的。
    晏秋白:“你须知,这件事若真翻出来,且不论是否要历数宗门仙逝长辈们的过错,它远非上到我玄门就可止住。”
    “啊?那还能上到哪——”
    袁回的话停得突兀。
    要剿灭那三界至恶的魔,可不是小小一个凡界能决定的,当年灭魔大旗之下,为首自然是仙界几位仙帝。
    袁回僵了两息,仰脖,表情诡异地看了眼清朗的天空。
    “……不是……吧。”
    袁回还想感慨什么,但又不敢说话,对着这青天白日语塞半晌,一低头,才发现师兄已经快没影了。
    他慌忙御剑往前追:“哎师兄你等等我啊!”
    直到跟前,袁回刹停了剑,这才发现他家师兄正望着天衍宗内某个角落出神。
    袁回好奇地跟望过去,只看见了一棵随处可见的青绿色大树,和树杈下一只更普通的,空空荡荡的秋千。
    “师兄?你看什么?秋千,这你都没见过啊?”
    “……”
    晏秋白垂了眸。
    半晌,他轻笑叹了声,却无故发涩:“是。我再没见过了。”
    “……?”
    ——
    远在凡界的另一头。
    青绿色的大树下,树荫里正藏着两道身影。
    时琉坐在一块圆石上,望着山前那一片空谷,此时密密麻麻的,全是望不尽的人头。
    嗯,活的。
    “玄门天考,果然人间盛事,好生热闹。”小姑娘轻声念叨。“就是这么多人,竞争应该很大吧。”
    树前。
    靠树站着的酆业懒洋洋睁开了一只眼,睥睨地在山谷间人海里一瞥,他就嘲弄阖回去:“他们的仙缘天赋摞起来,未必及你十分之一。”
    “?”
    小石榴扭头:“可是这里面看着有很多是已经入了地境的,甚至还有天境修者呢。”
    “那又如何。”
    这次魔索性连眼皮也不睁了。
    时琉抿了抿嘴角,藏起心悦:“好吧。”
    又看了一遍,坐在青石上的少女表情忽地有点肃穆,她坐直身,从最底下看得最清楚的地方开始扫起,等看过一圈,终于确定了某件事情。
    然后少女向后仰倒下去,有些为难地倒着去看靠在树前的酆业。
    “出事了。”
    “?”
    魔睁开眼,懒懒睨着她。
    时琉:“我们好像没有看玄门天考的年纪要求?”
    “我看了,”酆业说,“凡人,二十以下,修者,三百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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