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石壁照影里,少女神魂栗栗,几乎支撑不住——仿佛下一息就要彻底碎裂,化作光尘消匿幽冥。
    “主人,她要死了。”
    狡彘化作只猫狗的大小,趴在石榻旁,远远看着站在月色下的白衣少年。
    他冷漠清寒,遗世独立。
    他不看榻上少女一眼。
    狡彘大得可怜可爱的眼睛里闪过贪餍,它躁动难耐地刨了刨爪,又舔了舔舌头。
    “——可以吃了哎。”
    第15章 丰州鬼蜮(十五)
    ◎你生你死,与我无干。◎
    “主人,这可是九窍琉璃心,万年不得一见的神物,您等什么?”
    “……”
    “只要吃了她,主人就能恢复当年三成战力!到那时候,别说凡界下来的那几个小修者,就算是仙界,您也去得了!”
    “……”
    “等摘了昆离和紫琼的脑袋,挂到仙界的登天门上,看谁还敢再——”
    “……”
    酆业终于被吵得烦躁,袍袖一拂,眉飞色舞神识传音的狡彘就被一记掌风扇了出去。
    一个倒栽葱,狡彘就撅着屁股趴进了时琉的药草堆里。
    翘起的两条小短后腿还一抽一抽的。
    酆业冷漠:“话多。”
    狡彘屁股歪下来,从药草堆里拔出脑袋,甩了甩,这才委屈巴巴地调头转回来:“我说的也是实话。”
    “不论她如何做到,是她舍身送我归魂。”酆业轻抚长笛,眉眼如霜,“你该知道,我最恨背叛者。”
    狡彘拱到酆业脚边,谄媚地蹭了两下,圆溜溜的眼睛乱转:“您吃了她就算背叛吗?也不算吧?那玉佩本来就是主人您给她的,她那样做,最多算物归原主。”
    “……”
    酆业懒得和个野畜分辨。
    他走向石榻,顺便一脚将狡彘踢回药草堆里。
    化作猫狗大小的十大凶兽之一从那堆药草里爬出来时,幽冥红月下,白衣少年已经一拂长袍,在榻旁坐下。
    随手搁在一旁的翠玉长笛尾,那片莹绿叶子动了动,吐出根枝桠。
    ——
    比起从魅魔那里收走时,在一叶界里温养过的天檀木碎片此刻已经鲜活了许多,枝尾隐隐可见,冒出来一两颗细小的芽子。
    让它再长些时日,大约就能生根发芽了。
    随酆业心念微动,天檀木碎片凌空飞起,自动飘到石榻上睡着的少女的上方。
    也是她神魂投影所在。
    神木有灵,迟疑地停在时琉神魂边缘,绕了一圈,似乎是不想靠近。
    酆业察觉,抬眸,低低嗯了声:“?”
    “!”
    天檀木碎片被吓得一哆嗦,迅速扑进了少女的神魂之中。
    空气无形震荡,神魂投影四周竟然隐约泛起波澜。
    下方,少女的身影也散发出莹淡的光。
    旁边,趴在地上的狡彘抬了抬生着火云纹路的前爪,茫然地挠了挠脑袋。
    ——
    以它只装得下“吃”和“打架”两件事的脑子,实在不明白眼前这一幕是要干什么。
    难道……
    主人是打算在吃之前,再加点佐料?
    嗯!一定是这样!
    天檀木碎片在时琉的神魂投影周身游走,一线极细极淡的,蚕丝似的绿光,始终拖曳在残枝的细芽后。
    而它所过之处,少女神魂里那些被神魂鞭抽打下的颤颤欲裂的神魂缝隙,竟奇迹般地开始修复,愈合。
    原本看着几乎就要碎裂化作粉尘的神魂,竟然重新泛起莹润的光,甚至比受伤之前更盛。
    狡彘看得目瞪口呆。
    下巴颏挂着的口水涎儿,不自觉就砸到自己趴地的前爪上。
    它没顾得擦,连滚带爬地扑到石榻前垂着的衣袍边角里:“主人!你不会是要强行把她的神魂召回来吧?”
    酆业冷漠睥睨下来:“你有意见?”
    “没没没……”狡彘本能哆嗦着摇头,紧跟着又连忙捣蒜点头,“可您屠那藏在淞州的叛徒本就伤了神魂,从凡界下来的修者又正满幽冥搜寻您的踪迹,就算暂时不吃她,也不能为了她再自折修为吧?”
    “而且,而且,”狡彘费劲扒拉着自己容量不多的脑子,“那个什么阵借造化之力,想强行突破带走她的神魂,一定会被察觉,到时候万一反被追溯过来……”
    酆业没耐心听完:“召回前,我会带她回一叶界。”
    狡彘一哑。
    乾坤阵是假借天地造化之力,而酆业自创的一叶界,却是自生造化。
    两者对天地气机的掌控程度自然不在同个境界上。
    但毕竟一追一躲,一寻一藏。即便有一叶界在,再利用鬼狱的禁制之力,酆业也只能确保让时鼎天无法第一时间锁定具体方位。
    以时鼎天修为境界,察觉他们在丰州绝不难。
    届时,时鼎天想搜到具体位置,甚至用不了两三日。
    ——引火烧身。
    就为了区区蝼蚁,大不值当。
    酆业垂眸,漆目里像凝上层薄薄的寒霜。
    只是视线瞥见女孩从兜帽下完全露出的雪白面颊,扫过那条长长的疤,他却又想起那日在血穹下的天井口,她眼眸温柔地盈着月光。
    ……“对我来说,没什么东西比自由地活着这件事更重要的了”……
    然而笑颜一晃。
    她踮脚,苍白着脸将玉佩贴上他眉心,又毅然转身。
    单薄身影拦在他身前,迎着那柄足以撕碎了她的翠玉剑。
    他分明地感应到了。
    那柄冰凉如玉如骨的剑,狠狠刺破她胸口,然后被她灼热的血萦裹起来的温度。
    “……”
    酆业眼底霜意摇晃。
    一两息后,他眼帘垂扫,右手指骨竖抵,在左腕前划过,裂开血口却未流血,而是一点雾化飘金的血色逸出。
    他漠然望着,食中二指拈过薄淡金芒,在身前结下纹路繁复的符阵。
    酆业阖目。
    下一息,小牢房里的石榻上,蓦地一空。
    只剩那柄翠玉长笛孤零零地躺在榻旁。
    尾巴上缀着的那片绿色叶子,在昏黑的室内微微闪烁着莹动的光。
    时琉都分辨不清,自己的神魂是何时归位的。
    石室里的那段煎熬漫长又麻木,直欲将她意识也撕碎,她几次跌入黑暗,又被加于神魂上的疼痛强行拉回,反反复复,早已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
    只在隐约里,时琉好像听见个熟悉又陌生的低冷音线。
    “一百三十七鞭……好个时家,时鼎天……”
    许是那人森寒地低沉下去的声调,或是那种叫人不寒而栗的迫人的窒息感,让时琉在梦里都没忍住颤了下。
    一个恍惚,时琉猛地睁开眼。
    “封——!”
    本能出口前,被时琉狠狠咬住。
    她没忘记自己昏迷前还被吊在阴暗石室的刑架上,时家人执着神魂鞭,厉声逼问她封邺的身份和下落。
    她绝不能说出来。
    然而稀薄的日光灼过眼前,眩晕感过后,时琉望见的却是鬼狱里她那间狭小的牢房。
    时琉一怔,她下意识低头,看见自己苍白纤细的手掌,从宽大褴褛的麻衣袖口里探出来。
    ——
    她,回来了?
    怎么可能呢?她明明身处那个石室,被缚于刑架,日夜受神魂鞭体之痛,没人救得了她。
    除非……
    时琉忽听见小牢房外,牢廊上传来声音。
    而后门被推开。
    时琉连忙望去,却只见到了一张苍老枯槁的脸,且酒意熏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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