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极少说谎,自然也不熟练。
    这会时琉只庆幸,还好之前在鬼狱里封邺懒得问她名字,不然以他神思敏锐的程度,一定很轻易就能猜出她就是时家的人了。
    “不想说就不必说。再敢骗我,自己回鬼狱去吧。”
    封邺冷嗤了声,一侧身,踏出茶馆,向远处走了。
    时琉回神一吓,见是真把人惹恼了,小姑娘轻“哎哟”了声,头疼地连忙追了出去:
    “封邺…方琼师兄,你等等我。”
    “……”
    两人身后。
    茶楼的台子上,说书先生已经漱口上了台,醒木轻轻一拍。
    [书接上回。]
    [说到时家的天之骄女时璃,就得提起十六年前,时家主母诞下独女时璃,天生异象,紫辰坠落,天机阁为其占卜一卦——自此天机阁封山闭阁、十六年未出!]
    ……
    时琉腿短,好不容易才追上了酆业。
    小姑娘气吁吁的,本能拽住了酆业袍袖,生怕他再跑掉:“我不是故意骗你的。”
    酆业回眸,冷淡垂睨她。
    时琉低下头,为难地揪着他袖子:“只是,我家里人从不承认我的存在,小时候他们就一直关着我,现在他们也只当我早死掉了。我和孤儿…没什么区别。”
    “?”
    酆业皱眉,“为何关你?”
    ……
    茶楼内,醒木又是重重一拍。
    [占卜紫辰异象后,老阁主吐血身亡,天机阁自此封山,只留下惊世一卦——]
    [浩劫将至。欲灭魔头、救世人,其惟紫辰。]
    [紫辰坠入,时家当夜只诞下一女,正是时璃!这救世紫辰,舍她其谁?]
    ……
    “可能因为我不能修炼吧,”时琉轻声,“给他们丢人了。”
    酆业冷嗤:“你若是废体,那这凡界就全是猪狗废物了。”
    “…嗯?”
    时琉怔过之后,惊喜愕然地仰脸:“你的意思是,我可以修炼吗?”
    酆业冷淡敛目,未置可否,长笛一转就向前走去。
    时琉连忙追上去:“你真的能让我修炼吗?这个的交换条件是什么,我什么都可以给你的。”
    酆业都气笑了,他漠然又恶意地回眸扫过她胸口:“修行一途艰险重重,你就一点都不怕被我坑骗得死无全尸么?”
    ……
    [而今,天机阁解封开阁,第一卦就直指当年——]
    [魔头出世,三界将覆!]
    [这灭魔头、救世人的重担,全数落在那紫辰仙子一人之身啊!]
    说书人话声未落,刚要抬醒木。
    台下时家子弟中,忽然有个问了一句:“那魔头在哪儿?又要我们时璃师妹如何去灭?”
    说书人一顿,却未有不悦。
    他轻捻雪白长须,淡淡笑了笑——
    “魔头与紫辰,兴许已经相逢了呢。至于如何灭?自然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
    时琉怔望酆业许久。
    是啊。她为什么一点不怕他。
    今天乌云总蔽日,恰这会儿,天边金轮躲过一段长云,些许薄淡金光拓下,从侧面洒落青年一身。
    也模糊了他神容面目。
    想起鬼狱里第一眼见的血色白衣的少年,少女明眸善睐,望着他忽地笑了起来。
    “我也不知为什么,但从第一眼见,我就很想亲近你。”
    第7章 丰州鬼蜮(七)
    ◎夜里也除妖吗?◎
    日光刺目,酆业刚抬手臂拦了下,就听见女孩仰起脸对他说的话。
    停顿过后,他似笑似讽地垂眸:
    “想亲近……我?”
    “嗯。”
    对上和少年一般无二的嘲弄笑容,时琉也并不在意。她诚然仰眸望着他,任他比剔骨尖刃都冰冷薄凉的眼神打量。
    直到酆业眼底那点嘲弄淡去。
    ——她说的竟然是真的。
    至少,她自己是这样相信的。
    可越是真,酆业越只觉得可笑,想着想着,就也真笑起来了。
    翠绿欲滴的长笛在掌心一转,被青年单手攥住,酆业转身,踏入人群。
    身后女孩轻细的脚步和呼吸一道跟上来:“封邺,你笑什么?”
    “从未听过,当然觉着好笑。”
    “为什么没听过,没人对你说过这样的话吗?”
    “……”
    时琉没听到酆业的回答,正想再跟两步,忽然见前面的人停下了。
    “天门之下,于我,只有两种人。”酆业没动。
    时琉好奇望他背影:“哪两种?”
    “……”
    那人回身,望着她,低俯下来。
    黑琉璃石似的眸子光泼不进,像深渊鬼蜮张开了无边巨口。
    时琉下意识停住,只觉得再上前半步就会跌落其中。
    酆业鬼魅一笑,眼神却全然冷漠:“——畏我者,和想杀我者。”
    时琉怔望着他。
    ……她不信。
    不信会有人这样活着。
    可少年说得那样决然,字字如血肉之骨上刀劈斧刻,铸起他眼底山似的戾意。
    时琉慢慢蹙起眉心,然后又松开。
    女孩踮起脚,在少年垂落回眸子去前,她凑到他眼皮底下,三根细白手指并立在乌黑澄澈的眼瞳旁——
    “封邺。”
    “?”
    酆业已从情绪里退离大半,此时懒得抬眼:“你又犯什么蠢。”
    “我在向你发誓啊,”时琉轻声说着,三根手指抬了抬,“天门之下,至少有我做第三种人——既不畏你,也想你活着。”
    “……”
    酆业一息稍滞就回了神。
    他冷淡嗤声,转身没入人群:“你根本不知道我是谁。”
    “没关系。”
    望着青年背影,时琉轻声说,“反正我只信眼见嘛。”
    毕竟三界时至今日依然是人尽皆知,时家家主和主母只生了一个独女,名为时璃。
    传闻从不可信,时琉早知。
    大半天的乌云蔽日,终于唤来了傍晚的一阵急雨。
    幽冥的雨也与凡界大不相同。
    凡界是清澈的,透明的,幽冥的雨却是浅淡的血色,如它夜里血色长空泣下的泪。
    凡界修者对它都讳莫如深,不惜损耗法力,能避则避。
    时琉不太一样。
    她被抓来幽冥时,进鬼狱前也没见着下一场雨,因此第一次见的时琉只觉着新奇,她就赖在客栈楼外,蹲在檐下,伸手接着浅红的雨。
    按出来前的“交换约定”,酆业应看护她五日周全。
    但抱着长笛倚在外墙的青年没什么极好的耐性,忍了半晌,他终于漠然垂下眼:“…你玩够没有。”
    时琉假装没听到:“幽冥的雨为什么和凡界不一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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