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苦……”
    沈灼洲摸摸她的头,忍不住展眉笑起来,他从指尖调动起水流,喂给司吉月让她用来漱口。
    司吉月拿着手里的春秋果继续盯了一会儿之后,就把它扔了。
    她不为长生,也不为成仙,司吉月只是想要超过裴倨,想要将他甩在身后。
    对她来说,这样就够了。
    ***
    自从吵架以后,司吉月已经三天没和李星火见过面了,与其说是巧合,不如说是李星火有意避开她。为此,李星火甚至连饭都不跟几人一起吃了,司吉月更是憋着一口气。
    晚上,司吉月罕见地有些了些困意,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打坐一个时辰以后,她迷迷糊糊地蜷缩在床上睡着了。
    两个黑色的人影突然出现在门外,舟锡山上晚风阵阵,因此他们走动的声音也淹没在树叶相互摩擦发出的喧哗声中。
    李星火推开门,沈灼洲跟在后面走进来,为了避免一个封闭的环境,他没有关门,特意将门稍微敞开了一道缝。
    李星火走到司吉月床边,拿起她那只伤痕累累的爪子看了看,几天前的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留下来一些深深浅浅的伤疤。
    司吉月手上还带着一枚灰扑扑的石头戒指,李星火忍不住啧了两声,“哟,还带着戒指呢,这是真打算回去嫁人了?”
    沈灼洲无奈地瞧着自己还在嘴硬的大徒弟,伸出手拍拍他的后背。
    李星火被沈灼洲顺完毛,于是收起脸上那副带着点嘲讽气的表情,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掏出药膏来给司吉月在手上厚厚地涂上一层。
    左手涂完又换右手。
    嘴上嫌弃个不停,但是动作却很轻柔。
    沈灼洲眼含笑意,带着慈祥的微笑看着他的动作,沈灼洲向来不吝惜对徒弟们的夸奖,逮着机会就对大徒弟一顿猛夸,他压低声音,轻声道:“唉呀,我们星火都已经变成成熟可靠的师兄了。不过,你要是心疼你师妹,怎么不当面跟她说明白?”
    李星火眼神动了动,但没回答。沈灼洲看了一眼李星火面无表情的脸,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这孩子又犯倔了。
    沈灼洲无声地叹口气,看看司吉月那张稚气未脱的脸蛋,小声说:“她还是个小孩呢,跟这么大点儿的小姑娘较什么劲?”
    李星火皱着眉,凶狠但小声地顶嘴:“……谁跟她较劲,我才没那闲工夫!”
    沈灼洲看破不说破地笑着点点头,给司吉月盖好被子。
    待到给小徒弟掖完被角以后,沈灼洲视线忽然一顿,迟疑地抹开司吉月的刘海,果然看到她头上有一个包。
    沈灼洲神情逐渐凝重,默默抬头,盯着李星火问:“怎么头上还有伤了……你揍的?”
    ……
    李星火不吭声了。
    沈灼洲都快气笑了,忍不住轻轻踢了大徒弟一下,“这孩子手上的水泡还不如头上的包重呢……你以为她跟你两个师弟一样皮糙肉厚的?你都什么修为了,还能跟以前一样动手吗?!”
    李星火老老实实挨了师傅一脚,按他往常的臭脾气,肯定是要发脾气的,但是现在看看司吉月头上的包,李星火抿了抿唇,憋屈道:“咱们山上难得有个好苗子……”
    “再好的苗子都要被你拔死了……”沈灼洲无奈地抬头看着大徒弟,“而且月族想要修仙本来就不容易,你还对她说要她回去嫁人……”
    “……我那是气话。”
    两个人聊着聊着就并肩走了出去。
    在他们俩走出房间,屋门也被沈灼洲仔细关上以后,司吉月睁开了眼睛。
    她从窗户投下的疏影里望了会儿月亮,才合上眼睡着了。
    ***
    司吉月没睡多少时间,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未亮时她就拿着示君上山了。
    半个时辰之后,李星火还没走到从前的位置,就看见一个顶着乱糟糟头发的小孩在山顶上练剑。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半天,最后还是司吉月别别扭扭地主动喊了一声:“大师兄。”
    “嗯。”李星火嘴上答应着,不动声色地斜她两眼,“……上来找我一刀两断来了?”
    “不是……师兄,”司吉月低着一头白毛的脑袋,吞吞吐吐地说,“……我以后不气你了,你别生气了!”
    李星火心情复杂地移开视线,似有似无地应了一声,再抬眼时就看到司吉月一下子窜到自己面前,李星火一顿,下意识后退一步。
    司吉月不仅头发,连睫毛都是银白色的,唯有眼眸乌黑犹如深夜星空,她抬着自己那张孩子气的脸,眉眼弯弯地冲着李星火咧嘴笑。
    司吉月仰着她那细细长长、脆弱的脖颈,大声道:“所以师兄,今天也带我一起修炼吧!”
    李星火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沈灼洲背着自己往山上走,李星火在意识朦胧间记得他曾经笑着对自己说:“徒儿啊,我其实很高兴……因为看着你,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
    原来是这种感觉吗……像是小猫小狗,又像是弟弟妹妹,经常做出一些惹人生气的事,让人恨不得立马将其扔出家门,但是当其屁颠屁颠跑过来的时候,又忍不住摸摸她的脑袋。
    李星火愣了两秒,才想起来把乾坤袋里的剑扔给她。
    李星火平日不接任务时,不爱穿那件规规矩矩的深红道袍。因为除了有种拘束感以外,那件衣服上还会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那是不论用清涤术多少次,都洗不去的味道。
    他今天随便穿了件左右两襟相叠,领口/交叉的深色劲装,说话时没有看向司吉月那双干净清澈的眼睛,只是淡淡地说:“教你也行,以后每天卯时上来练剑,中午之后想去哪随你。”
    司吉月接住他递过来的剑,好奇地问:“这是什么剑?”
    “这是我学剑的时候师父给我的第一把剑,”李星火站在初生的朝阳里,他逆着光,平静地对司吉月说,“……现在是属于你的了。”
    李星火接着问:“你是金系的灵力,明白五行各系的灵力代表着什么吗?”
    司吉月摇了摇头。
    “敛聚、生长、浸润、破灭、融合,每个人的道都是不一样的。我现在不教你招式,是因为你没办法完全将它发挥出来,上次那招,光靠看你就已经学到五六分了吧?我再来一次,你看好了。”
    李星火向来不爱向人解释,这次却罕见地做了让步。他干脆利落地拔出自己的长刀,沉吸一口气,因为身上浮动的灵力,李星火眉心的红莲又若隐若无地浮现。
    李星火举刀向前挥去,动作干练流畅,毫不拖泥带水,刀光夹着滔天的烈焰呼啸着向前,“轰”的一声就削去了所有的竹林。苦竹吸收他灵力的速度远不及被摧毁的速度,刀意所向披靡地斩断了一切!
    这就是破灭……
    司吉月瞪大眼睛,看着竹林在朝阳下飞快地重新生长,她脸上崭露出兴奋的笑意,跃跃欲试。
    李星火收起刀,转头看向她,说:“这一招,以你现在的境界能发挥出七八分就是极限了,筑基期的身体素质承受不了重复使用这种强度的攻击,所以不用急着越级修炼,先好好把体术提升上来。”
    “明白了!”司吉月用力点点头,抱着剑扎进苦竹林,继续砍竹子去了。
    第13章 起源录
    清虚仙尊第三次来见裴倨的时候,带来了五六把他自己认为尚且看得入眼的剑。
    因为裴倨对灵力的使用不受属性限制,所以清虚仙尊将所有的剑都陈列在空中,让裴倨随意挑选自己喜欢的。
    在裴倨考虑的片刻内,清虚仙尊用神识感受着每把剑各不相同的禀性,在跨入渡劫期后,灵力属性对修士的影响就没有那么重要了,因此大部分人早已忘记清虚从前是金系的灵力。
    “师父,我选这把剑。”几柄传世宝剑就在眼前,裴倨看向剑的视线依旧毫无变化,甚至可以说是古井无波。裴倨只扫了一眼,就决定了要选的剑。
    清虚面上也不见几分情绪,他淡声道:“这几把剑,都是你可以使用的,你确定只要这一把?”
    裴倨所选的那一把剑,是一把妖剑。虽说也是以千年前的玄铁铸成,削铁如泥,锋利无比,可惜在剑主受伤时,它会吸食使用者的血液,是把名副其实的妖剑。
    这把妖剑在清虚看来,本就是拿来凑数的一把剑,尽管锋利无比,但是剑性不佳,可能会反噬其主,所以不算上选。
    裴倨明白清虚仙尊的意思,但是他依旧没有改变自己的决定。
    清虚仙尊平静地看了小徒弟一眼,道:“可。”
    秦商子在裴倨旧的那把佩剑里激动地颤动着,示意他赶紧去接下这把剑。裴倨没有让他白白激动太久,干脆地接下悬浮在空中的妖剑。
    吸食人血、反噬其主对他来说着实算不上什么,不论是秦商子还是背上的阵法,亦或者是拜入清虚仙尊门下,这每一步对裴倨来说都算是走在刀尖上。
    清虚把新的功法一同交给裴倨,另外几把剑他也没有收回去,随便装进一个乾坤袋里全部留给了小徒弟。
    秦商子:……?
    秦商子用密语跟裴倨在脑海中对话:“他刚才还让你选干什么,这不是都留给你了吗?!”
    裴倨规矩守礼地向清虚仙尊行礼,没理睬秦商子在他脑海中嘈杂的叫嚷声。
    “……你小子早就知道他会这样做了是不是?”秦商子恍然大悟,“你怎么不直接告诉我?”
    等清虚仙尊的气息彻底从附近消失以后,裴倨才从灰扑扑的剑鞘中抽出那把传言能够以人精血为食的利刃,妖剑在他手中隐隐颤动,寒光湛湛,像是能通人性一样发出细弱哀鸣。
    “清虚不过是想试探我罢了。”裴倨垂眸看着剑面上无悲无喜的自己,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怪物,“……秦商子,去吧。”
    秦商子终于等到他这句话,毫不迟疑地从旧剑上扑进妖剑里。
    这把剑吸食了历任使用者的血肉,杀意和道行已经积累到跨阶的边缘,马上就要滋生出自身的灵识。秦商子挤入剑中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吸收了剑身上附带的怨气,以此为食,才能让他的实力更快地恢复到从前巅峰状态。
    裴倨将剑放到一边,漠然无视了剑身深处传来的灵力波动,垂眸转了转自己大拇指上的扳指。
    秦商子当然不会白白帮忙。
    清虚的欣赏和试探,近在眼前的五宗大比……对裴倨来说都无所谓,毕竟他早在一年之前,就做好死无葬身之地的准备了。
    ***
    司吉月整个炎热澎湃的夏季,都是在舟锡山上度过的,除去每天日常的修炼,每每遇到天气炎热的日子,师父都把她从房间里叫出来啃西瓜。
    西瓜也是梁茂尘自己种的,摘下来以后就放后山那片池塘里冰着,每当恰好挑到沙瓤红西瓜的时候,二师兄就会露出如辛勤老农般的欣慰笑容。
    舟锡山后山里种了很多东西,还有很多司吉月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听闻过的果子,春秋果、月桂花、扶桑木……
    到了晚上,不管睡不睡觉,师门上下所有人都会不约而同地回小院里休息。
    晚上偶尔在院子里见面的时候,梁茂尘老是和李星火拌嘴。他们俩性子一向不和,李星火嫌弃梁茂尘不思进取,梁茂尘讨厌李星火多管闲事。
    李星火每次提起“练剑”两个字,梁茂尘就开始满嘴胡扯,讲些什么科学、民主啊什么的,司吉月完全听不懂,而且觉得二师兄神神叨叨的。
    但是一旦吵到拔刀拔剑的地步,梁茂尘自知打不过李星火这个人形兵器,便会嗷嚎着往师父身后躲。
    司吉月习惯他们的相处方式以后,每天都偷偷摸摸抬着脑袋看热闹,然后看着人淡如菊的师父在两个徒弟中间悠哉游哉地给他们打圆场。
    往往结局都是李星火恨铁不成钢地朝沈灼洲扔下一句,“这一个两个的,都是你惯出来的!”然后气冲冲走掉。
    司吉月探出脑袋问沈灼洲:“师父,他们天天打架不要紧吗?”
    沈灼洲便笑呵呵地说:“没事,你师兄们闹着玩呢。”
    司吉月看看院子里的一片狼藉,又看看沈灼洲,脸上写满了欲言又止的话——你确定吗?
    沈灼洲看见小徒弟脸上心累的神情,就忍不住开始乐,一边笑一边说:“像你师兄这种合体期和化神期修为,只要不用元神,都算不上认真。”
    司吉月一脸茫然:“合体、化神……元神?”
    梁茂尘拍拍身上沾的灰尘,从春秋树枝干上面跳下来,随口问:“师妹不会连元神都不知道是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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