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是才知道,这个差点成为他儿媳的谢悠然不但妇德不检,性子还这么嚣张跋扈,哪里有半点官宦女子的样子?
    听闻她先前是养在乡下,不在父母身旁,真是疏了教养!
    王御史在暗自庆幸家门躲过一劫时,更加厌恶这谢氏,当即派了小厮去申斥周随安,这才将人给吓走。
    第二日时,王御史还是觉得恶心劲儿难下,便写了奏折,狠狠参了周随安一本,斥责他家风不严,纵容孕妻搅闹学堂,更是打着六殿下的旗号,肆意妄为,为皇子抹黑!
    试问百官,谁人敢平白招惹御史台的那些钢牙们?若是落了把柄被这些御史们咬住,不死也得活脱一层皮!
    于是周随安在户部被主管大人当着同僚的面一通申斥,直说因为他的缘故,害得主管大人也跟着丢脸无光。
    之前的官员年尾磨堪考校,这周随安不过落得个无功无过,可出了这等子事儿,今年的升迁,周大人算是无望了。
    不光如此,周随安又被叫到了六王府,被六殿下又狠狠骂了一通。
    六殿下何等谨小慎微,原以为不过是送女子入院的小人情,没想到居然能让那谢悠然捅出这么大的篓子。
    六殿下说得明白,若他管不住妇人,还是趁早滚回寂州,免得害他在父皇跟前作难。
    周随安四处挨骂不算,新近主管大人又跟他说,他当初的宅子乃是别的大人不要,才让给他的,按照他的品阶,原是不够住木鱼石巷子的大宅。
    最近周随安风评出了岔子,同僚们都盯得紧,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他还是按章程办事,赶紧搬家腾宅子吧。
    事到如今,周随安岂敢不听,便是花了两天时间,从木鱼石的宅子搬出,迁到本该分给他的集萃巷的旧宅里。
    如此落差,赵氏如何能受得了?
    再加上儿子被御史台参奏,就是谢悠然惹得祸,所以这旧宅子里的家具还没摆好,就已经“丧门星”的喝骂声不断了。
    谢悠然岂是挨骂不还嘴的性子,一时间,尖利呼和声不断。
    这宅子太小了,躲在书房里都不能清净了。
    周随安最近的俸禄都用来养家,甚至出门喝杯茶水的钱都有些拮据。
    他干脆夹着书本,蹲坐在了宅子的后门门槛上躲清静。
    他以前来过这宅子,那时这里还是司徒晟的住所,更是琳琅和离后的栖身之地。
    搬入这处宅子,简直处处都是前妻楚氏的痕迹。譬如在窗纸上贴着纸簪花的习惯,就是楚氏最爱做的。
    周随安记得那时新婚家贫,楚氏亲自布置新房,不大的房间,干净透亮。
    她又在简陋的窗纸上贴了她用簪花纸压的干花。
    “郎君,你看,我们虽无金贵明瓦,却也窗上开花,投进来的影子,一样的好看呢!”伴着一阵明朗的笑,楚氏那张明艳的脸上也映出了阳光折射的花影,看得人心中微微起着荡漾……
    而如今窗边的纸簪花依旧,院中却不再见伊人笑颜,有的只是止不住的怒声喝骂,刺得人耳膜疼。
    妹妹周秀玲也不耐母亲和嫂子的对骂,领着鸢儿来到后院,也坐在了周随安的身边。
    她看着前面窄窄的街巷,幽幽长叹了一口气,低低道:“哥哥,那么好的嫂子你都不要,到底是换了个什么样的进了家门?”
    一旁的鸢儿就没有姑姑那么委婉了,小声接道:“会下蛋的母鸡呗!能生还能叫!”
    鸢儿倒是会学语,将赵氏背后的骂,学得惟妙惟肖。
    若是平日,周随安肯定会申斥鸢儿不敬嫡母,怎可如此说话?
    可是今日他实在是被母鸡吵得头疼,便是两大一小三人坐在后院门槛,沉默不再言语,指望着院里的两只母鸡乏累了,再落得耳根清净……
    集萃巷的的吵闹,可传不到离得老远的和宁巷子。
    散学的第二天,女院无课。楚琳琅清晨打扮整齐准备出门,夏荷这几日闹肚子,得在家歇着。
    她便领着丫鬟冬雪在巷子对面的面摊吃了一碗面后,便坐马车去船坞看自己定的船。
    这些货船是先前一个客商去北地经商而预定的,只可惜他去了一趟,就遭遇了北地的水匪。
    不但打劫了钱财货物,还将那客商绑走撕票了。现在这些船做好了,那死了的客商家眷却嫌晦气,不要了。
    楚琳琅正好捡了现成的。冬雪觉得这些船有些不吉利,劝楚娘子也不能要。
    可是平时迷信得不行的楚娘子,遇到这样的便宜货却变得诸神不忌。
    夏青云按着他跟楚娘子的约定,特意赶过来帮忙验船。
    只是看到一身明艳绯红,打扮得颇为明艳的楚娘子时,夏青云的眼神似乎直了,半天挪不开眼。
    确定无误后,楚琳琅就下了定银,买下了这三条船。
    过两天,夏青云就要走了,他听了楚琳琅的劝,不再去北边凑热闹,而是准备去西北。
    只是原本说好了要跟他一起做生意的大姑娘,却今日改了主意,说是还想留在少卿府帮帮司徒大人。
    据说那位大人最近官运不畅,大姑娘觉得这个时候走,有些不仁不义。
    这让夏青云如泄了气的皮囊,说话也有些提不起精神。他觉得若是再不说些什么,他这一辈子都要后悔。
    楚琳琅却毫无觉察,只是神采奕奕,跟夏青云讲着生意上的事情。
    这三条船以后也由着夏青云一起经营,楚琳琅甚至都不必出船工伙计,而这三条船运货的利钱,夏青云说了,他不会抽成。
    听到他这么说,楚琳琅却表示一码归一码。
    在商言商,夏青云并非她的卖身伙计,她只是租给了他盐牌而已。他的商队伙计,可都是他自己攒出来的,怎么能不抽成付工钱?
    夏青云听了这话,却有些生气,他直直看着楚琳琅:“大姑娘,你非要跟我算得这么清?”
    他有心开口说,若是她愿意,甭说几个伙计,就是他自己也愿意给她做一辈子牛马……或者是夫君。
    想到这,夏青云鼓足了勇气,看着楚琳琅明净的面庞,咬了咬牙,开口道:“大姑娘,你……你看我怎样?”
    楚琳琅的脑子都在生意上,听闻了这话,很是认真地打量了一下夏家大兄弟,然后道:“真壮实!看你手臂有劲,遇到风浪也不怕!看着就让人心安!”
    这话一出,夏青云黝黑面庞被夸赞得有些黑红,却增添了几许勇气,他继续开口道:“大姑娘,我看那司徒大人,并不是随和好相处的人,您现在何必给他做下人。我……我前些年在江口老家乡下买了一处小宅院,还置了两块地……要不,你还是跟我走吧。只要……只要你能……能嫁给我,就算楚老爷来,也带不走你!”
    楚琳琅毫无防备,听了这话,差点将刚喝下的茶水喷出。
    她这几日是撞了什么烂桃花,男人们个个争先恐口地给她买田地,置办家业?
    琳琅只能用手帕捂着嘴,努力咽下茶水。
    而夏青云一旦开口,说话却顺畅了许多:“我虽然没读过书,做不来书画文章,可也没那么多花花肠子,你嫁给我,我一定待你好,让你过上吃穿不愁的日子!”
    楚琳琅有些头疼,不过还是迅速想好了措辞,她不答反问:“那个……夏兄弟,你家里几个兄弟?”
    夏青云以为大姑娘心动了,要打听他家的情况,心中一喜,连忙道:“我娘生养了三个,大姐已经成婚,二妹在您跟前听差,兄弟就我一个……”
    听到这,楚琳琅点了点头:“所以你是夏家单传,你爹娘都指望你传递香火。你娶了我这样的女子,你爹娘会答应?”
    当初鸢儿被抱来的时候,夏青云正来看妹妹夏荷,所以他是知情人之一。
    楚琳琅也不怕泄了鸢儿的身世,直接敞开说:“以前我总以为是自己得儿女的时机未到。可是现在周随安的妻妾都怀了身孕,所以这问题就是出在我身上。夏青云,你当真要娶个不能生养的女人?”
    这个问题,夏青云还真没有考虑过,所以当楚琳琅直白地戳破了这点,他便顿住一时答不上来。
    可就是这片刻愣神,已经让楚琳琅知道该如何婉拒他了。
    “娶妻生子,天经地义,你爹娘当初为了给你攒钱娶媳妇,甚至差点贪图彩礼,将你二妹妹嫁给瘸子老头,可见对你的期许甚重。我若嫁给你,别的不说,只你父母就得闹得天翻地覆。难道你为了娶我,就不管顾爹娘了?”
    夏青云被说得面膛涨红,正想表明心迹,自己并不介意这些,大不了过继个儿子时,楚琳琅却摆手道:“女人不生养要在婆家遭受多大的委屈,我比谁都清楚。你是跑船的,需要常年在外,若家宅不宁又如何安心?”
    夏青云被楚琳琅堵得说不出话来了,因为他知道自己爹爹的德行,将传承香火看得最重。
    若他娶个不能生养的女子回来,爹一定是要大闹特闹的。
    想到这,夏青云的眼眶都红了,整个人都陷入绝望的痛苦里。
    他有心说以后决不让楚琳琅受委屈,却没有底气说这种连他自己都不信的话。
    楚琳琅并没有让夏家大兄弟独陷在回转不得的尴尬里。
    她给夏青云倒了一杯茶,语气亲和道:“我如今是绝了嫁人念头的,有你在外张罗,我后半生便也有了保靠。所谓的夫妻日子久了,再浓的情谊也淡了。可你在我心里,却是比亲人还亲的兄长。我为何放着好好的大哥不要,偏做个劳什子的夫妻?我还指望以后你能给我娶个贤惠持家的大嫂,再生出几个侄儿侄女出来呢!”
    说完之后,她便跟夏青云扯东扯西,将这尴尬的求亲气氛冲散。
    最后,夏青云只是惭愧抬头,看着楚琳琅的眼睛郑重道:“大姑娘,您说得对,是我现在自不量力,没有能力给你好的生活却跟您开了这口,可是你再等我几年,等我……”
    说到这,夏青云说不下去了,他总不能说等着过几年自己老子蹬腿,不能阻了他娶楚大姑娘吧?
    这话太大逆不道,而且无望。他眼下能做的就是经营好大姑娘的船,把她吩咐的买卖做好。
    想到这,他有些难过,不想再说下去,只是抱拳转身而去。
    楚琳琅望着夏青云远去的背影,心里暗松了一口气。
    可转身的功夫,却见一个高大的男人正立在自己的背后。
    原来司徒晟刚刚领人从附近几个村镇的职田回来,正好搭了便船从水路回返。
    方才他下船时候,正看见楚琳琅跟黑小子坐在一处饮茶。
    第54章 偷字为上
    司徒晟不动声色, 挥手让下属先回去,他则入了茶棚,隔着一根柱子, 听他们二人说话。
    恰好听到了夏青云向楚琳琅求婚的那一段。早就看出这小子对楚琳琅心思不纯, 没想到居然是娶了女东家的心思。
    现在黑小子走了,他才现身。
    楚琳琅被他的神出鬼没吓了一跳, 忍不住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听说他来得有一会了, 楚琳琅有些不放心地问:“那……你可曾听我们说什么了?”
    司徒晟听到“我们”这个词,觉得有些不顺耳,挑了挑剑眉道:“没什么,就是听见楚娘子在画饼, 又大又圆。”
    楚琳琅知道他听到了自己要跟夏青云做兄长的那段, 便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画饼也总比害人强。他若娶了我这样的,可就永无宁日了……既然无望, 就别沾染了, 大家都各守其位, 图个将来好聚好散。你说是不是,大人?”
    司徒晟看着楚琳琅说到最后一句时,故意加重语气, 意有所指的眼神, 分明在暗示, 让他也别来招惹她,免得大家以后不好相见。
    他笑了一下, 微微低头,在楚琳琅的耳边低声道:“我不爱吃饼, 你爱画, 就画给傻小子去吧!”
    楚琳琅被他的话噎了一下, 他却是指着不远处的山道:“你不是很爱拜佛嘛?今天我有半日清闲,陪你去那山上的寺庙拜拜吧。”
    楚琳琅表示并不想去,她还有还多生意上的事情要料理,没工夫跟大人游山玩水。
    可是还没等她转身,突然身子悬空,她竟然被司徒晟一把就抱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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