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婶一惊,随即摇头,“不,别。你?就是将她救回来又如何?惹怒了神槐娘娘不说,还会惹怒整个何家村,我们娘俩往后又怎么能活呢。”
    束缚梁婶的,并非鬼神,而是整个何家村和她寡妇的身份。
    恒子箫沉默了一下,又道,“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一定会在祭祀前找到万全之?法。若何家村实在待不下去,您可愿意跟我们离开,和女儿到修真界生活?”
    虽然?师父说,他们招惹了禛武宗的赵尘瑄,一时片刻不便?回去,但?他至少可以将这母女二人送进太?拟虚屏,传信让裴玉门派人接应。
    听到他的话,梁婶倏地睁大了眼,她站了起来,怔怔地盯了恒子箫半晌,随即猛地跪了下来,哭泣道,“若真如此?,我又该如何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恒子箫连忙扶她,“降妖除魔、救人于水火乃是修士天职,您且稍等,待我回去请教师父。”
    他向梁婶保证,就算他除不掉那棵槐树,也一定救她女儿出来。
    听了这话,梁婶又是哭又是笑地感谢了恒子箫许久,口?中念叨着?老天有眼,又让他多加小心。
    恒子箫回去之?后,立刻把事情禀明了司樾和纱羊。
    纱羊听得?翅膀都僵了,“这算什么神!区区一棵树精,竟如此?猖狂!那琭海宗还有此?处的土地都是干什么吃的!”
    司樾忍俊不禁,“那土地自己个儿都被淹得?够呛,哪还有余力管这些。”
    “可这也实在是太?过分了!”纱羊道,“活生生把皮剥下来——这心肠也太?狠毒了!”
    她骂完立刻看向司樾,眼神如箭,“你?早知道了,是不是!”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司樾耸肩,“你?别这么看我,你?我是一起来的,这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纱羊哼了一声,愈发笃定妖魔可恶。
    司樾虽然?和此?事无关,却也得?了她的迁怒。
    “师父,”恒子箫压低了声音问:“是否趁夜把芳儿偷出来?”
    司樾嗯了一声,“那好,你?先去试试。”
    恒子箫本有十之?八.九的成算,他的道行不比槐树,可对?凡人怎么说也是绰绰有余,但?听司樾的语气?,恒子箫又开始不确定了。
    “师父,是有哪里不妥吗?”他问。
    司樾一笑,“我还想看看热闹,没想到你?小子越发懂得?察言观色了。”
    纱羊替她道,“子箫,这槐精既能护住一方水土,就表明此?处地界已尽在她的掌控之?中。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听她调遣,你?把芳儿救出来容易,带走却难,到时候可真是‘草木皆兵’了。”
    恒子箫思忖道,“师父,我的能力不足以杀出一条路来么?”
    “这便?是我想看的热闹了。”司樾咧嘴,“你?是雷火灵根,专克草木,因而谁输谁赢尚不一定。”
    攸关人命之?事,须得?稳妥。
    恒子箫对?着?司樾躬身作揖,“请师父教我。”
    “你?要救人,又怕槐树阻挠。”
    “正是。”
    司樾倾身,食指在空中绕了个圈,笑道,“这还不简单?你?把顺序掉个儿,先把槐树解决了,再带人出去。”
    “你?说的简单。”纱羊道,“他要是能解决槐树,还怕救不了人么。”
    “他怎么知道自己解决不了呢。”
    “他又不知道那槐树的深浅,怎么知道自己能不能解决。”
    司樾道,“这就是了。在这里排兵布阵,说了半天,他连人家深浅都还不知道。”
    “师父是让我直接去找那槐树?”恒子箫一愣,“可……一旦闹起来,这何家村就再也待不了了。”
    若他除不掉槐树精,那就无法待在何家村里,解救芳儿也就更难了。
    槐树精能调动的不止是这里的草木,还有整个何家村的村民。
    届时他们将芳儿藏匿起来,这荒郊野外?,本地人若是有心隐藏,就算是军队来了也搜索不到。
    “傻小子。”司樾一叩恒子箫的头,“白?日在外?面还有两分机灵,一回来我面前就发呆,怎么,你?也是树精,没了阳光就不行?”
    恒子箫捂着?头,茫然?地望着?司樾。
    司樾不耐地挥手,“好好想想,别老看我。”
    恒子箫抿唇,沉下心里重新梳理了一遍现状。
    槐树好皮,芳儿因生得?清秀,于是被槐树选中。
    何家村的村民为了让芳儿的皮肤更加鲜艳饱满,会给她灌酒三日,今晚已灌了一回,第三晚灌完就要带去树下剥皮,他只剩下两天时间?。
    这四面八方都是槐树的势力,若直接劫走芳儿,带着?人很难突围,极有可能他和芳儿都落入槐树之?手,此?路不通。
    若先和那槐树决战,他连五成的把握都没有,一旦失手,整个何家村都会视他为敌,届时下至草木上至村民都成了他的敌人,想要营救芳儿就愈加困难。
    那么,先悄悄救下芳儿,藏一无人知晓的隐秘处,等除了槐树后再带她走又如何呢——
    这方法更行不通。
    此?间?草木都是槐树的眼睛,他又能找到什么隐秘处。
    不管是先救人还是先除妖,似乎都是死路,完全走不通。
    见他眉头越皱越紧,司樾食指在他眼前绕了个圈,道,“想不出来啊,想不出来回头再想。”
    回头?
    恒子箫望着?司樾,依言回头想起。
    槐树好皮,芳儿因生得?清秀,于是被槐树选中。
    何家村的村民为了让芳儿的皮肤更加鲜艳饱满,会给她灌酒三日……
    恒子箫倏地眼睛一亮,低喊道,“师父、师姐,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纱羊问。
    恒子箫从储物器里取出了一支木盒,将其打开,里面是几根干枯了的草叶。
    “这不是我们之?前种?的草药嘛,”纱羊凑近一看,“这是……荨麻?”
    恒子箫点头,“《本草纲目》说,上有毛刺可畏,触人如蜂虿蛰蠢。”
    纱羊恍然?大悟,明白?了恒子箫的意思。
    可她又道,“你?别忘了下一句,‘以人溺濯之?即解’。”
    “这就是了,”恒子箫笑道,“平常可以这么解,但?现在是槐娘娘要穿的皮,谁还敢往上涂尿。若用其他的解法,总归要慢一些。”
    “可好端端的一个孩子,待在屋里,怎么会突然?接触到荨麻呢。”纱羊道,“何家村的村民必然?起疑。”
    “不。”恒子箫把盒子收起来,看向纱羊,“她得?的不是瘾疹,而是病酒。”
    “病酒?”纱羊一惊,“亏你?想得?出来,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酿酒价高,喝得?起喝酒的人自然?也少,因此?小世界对?酒所?致的疾病研究不深,大多医书上只记载了喝酒会醉死,关于喝酒会起疹子的记载寥寥无几,少有文献。
    纱羊没有想到,恒子箫居然?连这种?事都知道了。
    槐树看中的是芳儿一身白?皮,若她被荨麻蛰了,带着?一身疹子,那何家村的村民自然?不会再剥她的皮。
    只要梁婶一口?咬定芳儿不能吃酒,是吃酒引起的疹子,那何家村的村民也不敢再给她灌酒。
    既然?不用灌酒,那芳儿也不必再待在村长家了。
    梁婶孤苦无依,人又胆小老实,村长八成会同意让她领芳儿回家,等养好了芳儿身上的皮肉,再把她带走。
    “南方多生荨麻,”恒子箫思索道,“我明日去外?面找来。芳儿身上的红疹一日不退,她的性命就可多保一日。”
    纱羊道,“要是能直接拖到何家村放弃就好了。”
    “这恐怕难……”恒子箫垂眸。
    他想,最多半个月,时间?再长,槐树和村长都会失去耐心。
    用这方法所?争取的时间?,不过是给他多一两次和槐树斗法的机会罢了。
    归根结底,若他不敌槐树,拖延的时间?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见他露出愁色,司樾道,“怎么,前天还杀气?腾腾地说要除掉她,事到临头了,却怕了?”
    恒子箫并不否认,“师父,就算拖延了时间?,可我总觉得?对?方的道行在我之?上……”
    司樾一拍大腿,“傻小子,你?一个人干不过,还不会叫人呐。”
    恒子箫一愣,独来独往惯了,他竟忘了自己不是一个人。
    常理来讲,这件事本就不是他该管的,各地都有所?属仙宗负责,他需要处理的只有裴玉门契地内的妖魔。
    只是如今琭海宗被水灾闹得?焦头烂额,他现在去通报这事,恐怕他们也是有心无力。
    拖延时间?的妙处便?在这里,再有几天,大水退去,琭海宗便?能抽出人手介入此?事,他们也就多了一份力。
    事不宜迟,恒子箫第二天一早便?去见了梁婶,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她。
    梁婶又惊又忧,她是个少给别人一个鸡蛋都惴惴不安的老实妇人,换作平时绝不敢做这样的事。
    可丈夫去世多年?,只剩下这么一个女儿,不管是为了自己唯一的家人,还是为了梁家唯一的血脉,梁婶都没有拒绝的道理。
    她咬着?牙答应下来,倒反过来让恒子箫小心一些。
    女人的眼神从惊忧到坚定不过片刻,恒子箫从她脸上看见了堪比金石的决绝,那神情分明在说:只要有一线希望,她愿意用自己来换女儿的平安。
    恒子箫放下了心,却又不免想起自身。
    他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爹娘,若他们还活着?,又会是何等情形……
    今日若是他遭遇了此?等祸事,会有人如梁婶一般,迫切地想要救他出来么……
    恒子箫只能想到司樾和纱羊。
    他能想象得?出纱羊焦急的模样,却想不出司樾会是何种?反应。
    师父对?他来说,既是指路的明星、仰望的高山,也是可依靠的后盾。
    他如一张薄纸,师父指缝间?偶然?漏下的一滴油,便?能将他洇透打湿。
    这十年?来,他身上星星点点地开满了油花,那点油不多不少,均匀地遍布纸上,滋润了他本黯淡发涩的生活。
    但?对?师父来说,他又算得?什么呢……
    收徒是为了传承衣钵,师父显然?没有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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