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惟倒不觉得应春和的嘴有什么,反而觉得他这样可爱。可能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连每次应春和生气的样子,他都觉得俏生生的。
    他低头笑笑,捏着勺子在仅剩汤的碗里转了转,“我觉得他这样也挺好的,总有人喜欢的。”
    薛婆婆瞧着面前低头的青年,又看看另一边不自在地转开了脸的孙子,眉眼也带上了笑意,没再多说什么。
    吃过饭后,薛婆婆把应春和叫进了卧室。
    一进去,薛婆婆就注意到了角落里的那幅画,笑着打趣人,“这画还拿布罩着呢?怎么不摆出来?怕被人看见?”
    这会儿没了别人,应春和索性坐在床上,不置一言,闷葫芦一样撬不开嘴,吐不出字。
    薛婆婆从自己带来的竹篮里拿出来一包草药,一边给应春和揉着他受伤的手腕,一边把捣好的草药细细地敷上去,“跟外婆说说,现在你们这是怎么个情况?又好了?”
    应春和无奈一笑,“外婆,您怎么这么八卦啊?”
    “这怎么能叫八卦呢?”薛婆婆瞪了他一眼,“我关心我自己孙子的幸福也叫八卦?”
    草药包好之后,薛婆婆看着应春和的那只手叹了口气,“那年你回来的时候虽然什么都不说,但我人老了眼睛看不清楚了,心可没瞎。你就像被抽走了魂一样,饭也不好好吃,觉也不好好睡,从前最喜欢画画的也不画了,每天就对着你带回来的这幅画发呆。”
    “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以为我会不知道吗?”
    “我是你外婆,你从小就是这么个有事往心里藏的性格,你不想让我担心所以不说出来,我都知道。但你凡事总要为你自己想想不是?”
    “那回你发高烧,我守了你一整夜,心都是焦的。结果你人一清醒一些,就开始给自己写遗书,你让我怎么想呢?你想让我这个白发人送你这个黑发人?”
    “孩子啊,有些事能过去的,就让他过去了。实在有坎你过不去,你就得自己想办法。你要是真还想跟他好,你就跟他好,别整日想那些死啊活啊的,那都不顶用!”说到最后,薛婆婆的眼底泛起了泪花,情急之下握住了应春和的手。
    应春和吃痛,但是没吭声,听着薛婆婆继续说下去。
    “就像你这手上的伤,你总以为它好了,实际上每次到了这阴雨天就作痛。只有等你真的哪天不惦记了,不觉得痛了,你才是真的好起来了。”
    “逃避解决不了问题,这人都到你面前来了,你不如就跟人好好地聊一聊,有什么事是说不开的?要是他真的欺负你,你就告诉外婆,外婆替你收拾他。”
    薛婆婆轻轻地拍了拍应春和的手背,“乖孩子,外婆盼着你好呢。”
    温热的液体落在了她的手背上,却并不是来自她的眼眶,而是来自应春和的。
    不知不觉间,应春和的脸已然淌满了泪水,张了张唇,到底没说出话来,轻轻地将脸贴在了外婆的手背上。
    外婆的另一只手在他的后背上上下下地顺着气,徐徐地拍,像是又回到了童年的夏日,一手摇着蒲扇给他扇风,一手拍着他的背哄他入睡。
    同星辰萤火、潮声蝉鸣为他编织一个又一个属于夏日的美梦。
    第25章 “应春和,我不让你疼”
    应春和将自己收拾好再从卧室出去时,任惟正同外婆说家里的西洋钟奇迹般的好了,又可以报时了。
    外婆虽然听得稀奇,但显然不太相信的样子,觉得任惟是在唬她。
    离整点恰好只剩下一两分钟,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任惟便拉着薛婆婆守在西洋钟的跟前,等待终表的报时,两人一左一右站着跟门神似的。
    应春和瞧得好笑,张口先数落老太太:“他幼稚,你怎么还跟着他一起幼稚?到点了不自然就响了,至于守着在这儿等?”
    偏偏老太太不听,眼里只有那西洋钟,抬起手不耐烦地摆摆手:“你别吵吵,这马上就到点了,等下这报时的声音都被你说话声给盖住了!”
    应春和冤死了,无奈地笑笑:“外婆,你怎么回事呐?我这说话声再大能有多大啊?还能把报时声都盖住了?”
    他的话音刚落,分针指向12,西洋钟的小木门打开,里面的布谷鸟伸出来发出“布谷布谷”的报时声。
    “诶哟,还真是好了啊。”纵是做好了准备,突如其来的声音还是把薛婆婆吓了一跳,一边拍着自己的胸口一边说话,眉眼倒是都笑得弯起来,颇为感慨地道,“上回听见这报时声都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事了,那会儿你都还在上小学,你爸妈他们也都还在……”
    薛婆婆的话说一半止住了,连边上陪着笑的任惟都跟着停住了笑,一起朝应春和看过来。
    应春和神色淡淡的,没什么太大的反应:“突然都看我干什么?说了就说了,这都多久过去了,我早习惯了。”
    应春和当然不是光嘴上说说的,他是真的觉得没什么,说完便自顾自地走到橱柜那边去拿茶叶,准备泡一壶新茶。
    他常喝的茶都偏苦,薛婆婆不爱喝他那些茶,素来是只喝花茶或是果茶,顶多闻个茶香,因而他只用镊子从瓷罐里夹出来少许茶叶。将茶叶放进茶则中后,正好任惟从边上经过,他便让任惟去帮忙烧壶开水。
    任惟刚想答应,可这一张口,就先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应春和被他这个喷嚏吓了一跳,手里装茶叶的瓷罐都差点没拿稳,还没来得及说任惟,却先被任惟嚷着反咬了一口。
    “应春和,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了!”任惟理直气壮地对应春和嚷,“不然我怎么突然打了个这么大的喷嚏?”
    为避免等下吵起来把自己上好的茶叶给摔了,应春和先将茶叶放回了橱柜里,这才开始说:“任惟,你是不是有病?谁骂你了?还在心里骂你,你今年几岁啊?再说了,我就算要骂你,我直接当面骂不好吗,我至于要藏在心里骂你吗?”
    其实要是真的吵起架来,任惟是完全吵不过应春和的,他自己也深知这个道理,当即收敛了情绪,低眉顺眼地想要求和,结果一张口又是两个喷嚏。
    应春和听得皱眉,抽了两张纸巾递给他:“任惟,你是不是昨晚淋雨感冒了?”
    任惟接过纸巾揉了揉鼻子,迟疑着回答:“应该不会吧。”
    虽然隔得远,但一直在偷听他们二人讲话的薛婆婆在这时插了一句嘴:“怎么淋雨了?昨晚那么大的雨你俩还出去了?”
    应春和莫名心虚,没敢说,总觉得说出来会被责怪,毕竟明知道淋雨会感冒还跑出去玩了半天,实在是很不理智也很不成熟的行为,全都是因为他酒后一时冲动。
    而喝酒就更不能说了,在长辈听来实在有些太不像样了,简直像个趁着家长不在家偷偷做坏事的叛逆期小孩。
    但是任惟没有这种意识,很坦白地把两人昨晚做过的事直接说了出来:“噢,是的,昨晚下雨的时候我们在院子里跳舞。”
    “跳舞?”薛婆婆诧异地看向二人,“那么大雨你俩跑院子里跳舞去了?”
    “是啊,他喝醉了非要拉着我去院子里跳舞。”任惟笑着说,“他刚开始跳的时候老踩我的脚,可痛了。”
    薛婆婆被任惟言语里的欢乐所感染,最后也只是出于忧心地叮嘱了一句:“下次再这么玩可别玩太久了,毕竟下着雨呢,万一感冒了还得吃药。哎哟,我去给你把家里的感冒颗粒找出来,你先冲一杯预防一下。”
    转身进房间找药的时候,薛婆婆嘴里还在笑着感叹:“欸,这俩人,还跟孩子似的呢。”
    坦白错事之后却并没有得到预想之中会有的责备,这不仅让应春和感到意外,也让他感到温暖。外婆就像她说的那样,支持、鼓励他,盼着他能够更好。
    应春和偏头看任惟的侧脸,看他微微翘起的额发,看他安静平和的精致眉眼,看他沾染笑意的唇角,内心感到一刹那的困惑:为什么这个人可以这么多年以来一点变化都没有,还是那么坦荡、直白、热烈。
    任惟回过头来时,正好对上应春和的视线,微微一怔,而后有些无措地摸脸:“怎么了,干什么盯着我看?是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这个时候其实随便说什么都可以,甚至可以说没有在看他,而是在看别的东西,目光只是正好对上了,总之有的是借口。
    可是应春和深吸了一口气,又想起任惟从始至终的直白和坦荡,放弃了编造一个借口来糊弄任惟,选择直接说:“没什么,只是突然想看一下你。”
    到底是心里忐忑,刚一说出口应春和就因为害怕面对任惟的反应,匆匆丢下一句“我去给你烧喝药的水”就跑进了厨房里。
    进了厨房之后,应春和将双手撑在流理台上轻轻地喘了一口气,而后小心翼翼地回过头去向外看,却被外面也在偷看他的任惟捉了个正着,视线再次相撞在一起。
    胸膛里的心脏飞速地跳动着,如有规律的鼓点般,咚咚咚,完全不可控。
    一切都好像乱了套。
    追求人的那一方比他更为坦荡,倒是他这个被追的几度躲避,甚至落荒而逃。
    好像从前也是这样,任惟主动,自己躲避,后来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将烧水壶接好水、插上电后,应春和又翻找出之前买回来很久但没怎么用过的红泥跳跳壶,把东西端出去餐厅里,茶叶放进壶里,再架在炉子上烧。
    火烤得壶里的水渐渐开了,将壶盖顶得一跳一跳的,活泼雀跃好似舞蹈。
    一旁的任惟看得新奇,趴在餐桌上很认真地观察,看了一会儿后好奇发问:“这个壶盖这么一直一直跳,水都不会溅出来吗?”
    “不会,它会卡住,不会让水出来。”应春和学着他的姿势一起趴在餐桌上,两人就如孩童观察蚂蚁搬家一样头挨着头地看炉子上的茶壶,看壶盖噔噔噔地跳舞。
    家里的感冒药很久没用了,薛婆婆找了半天,还戴着老花镜仔细看了看没有过期,这才拿出来。出来的时候就看见餐桌上两个人头挨头趴着,其中一个头还一点一点的,快要睡着了。
    薛婆婆笑着摇了摇头,轻手轻脚地去拿杯子给任惟冲感冒冲剂,在厨房里用筷子把药搅了搅,这才端出去放到餐桌上。
    她对还醒着的应春和比了个手势,意思是自己去门口的摇椅上坐着乘凉。
    外头的雨势比昨夜小了不少,但仍旧在下,比起平日里凉爽许多,老太太向来喜欢在这样的日子中躺在摇椅里乘凉。
    应春和点点头,心里打算着等药晾凉了,就把身边这个跟猪一样睡过去的人叫起来吃药。
    原本已经趴着睡着了的人,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动了动,手摸索着攥住了应春和刚上过药的手腕,指腹在缠绕的纱布上摩挲几下,嘟囔出一句:“应春和,你是不是很疼?”
    应春和怔住了。
    就听这人又继续说了下去,“刚刚你出来的时候,眼睛都红了,一定很疼……”
    “要不你跟我去北京吧,我帮你找最好的医生……”
    “应春和,我不让你疼……”
    “你别哭……”
    “傻子。”应春和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离最初受伤已经过去了好些年,刚受伤时那剧烈的痛感都已经在记忆中渐渐模糊,连可能没有办法长时间握画笔的事情都已经坦然接受,而始终无法忘记的其实是心里的伤痛。
    那种痛楚比起如今手腕上偶尔会使不上劲,或是在雨天作痛的感受,来得更为强烈、更为绵长。
    在很多个日日夜夜里,每每想起任惟的名字,就会感到一阵令人麻木的心悸,酸涩的、窒息的。
    这两个字也好似成为一个他生命中逐渐隐去的符号,不能被提及,不能被想起。
    他理应去恨的,但是下一秒又告诉自己,错的不是任惟。
    或许根本没有人有错,每个人都是对的,但由于只有他一个人选择忏悔,于是他也就成为了唯一有错的人。
    忽然的,应春和意识到哪里不太对劲,比如任惟素来自律,并不嗜睡;又比如任惟触碰自己时,温度过高的手指。
    下一刻,他的手背就贴上了任惟的额头。
    不出所料的,任惟额头的温度离奇的高,简直烫得惊人——
    任惟发烧了。
    第26章 “他想要亲吻应春和”
    翻箱倒柜将家里的退烧药翻出来,却发现都过期了,没有过期的也在年初应春和发高烧的时候用掉了,便只能临时出门去药店买。
    出门前,应春和先将任惟叫醒,让他把感冒冲剂喝了。
    任惟烧得人有些迷糊,旁人说什么就做什么,接过应春和递过去的杯子仰头喝了个干净,喝完又趴下继续睡过去。
    应春和怕他再着凉,在他睡下后,去屋里拿了条薄毯子出来给他披上。
    外面的雨虽然比昨晚小一些,但依旧没法骑车,只能走路过去药店,一来一回就得一个小时。
    过去的路上,应春和先给药店老板陈叔打了通电话,生怕对方因为下大雨干脆不营业了,到时候白跑一趟。
    “陈叔,你的药店今天开门吗?我要买点退烧药,家里有人发烧了。”那边电话一接起,应春和就快速地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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