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工本是进士出身,理应是文人。”皇上的语气十分怀念,“朕第一次到你家的时候,亮工在院子里举起近百斤的石锁,当场把朕吓得一跳。你力气大, 这一点福惠不如你多矣。”
    “唉。”年羹尧大马金刀地坐着,他也觉得外甥的体质不像自己,这一点实在是太遗憾了。
    年羹尧是很能读书的一个人,说是能文能武也不为过。他考进士, 那是因为文人的路子更容易出头。他知道满人最好勇武, 便有意在万岁爷和阿哥们的面前展示自己的力气和功夫, 以此博得上位者的青睐。
    他的料想是对的,当年先帝见他能拉弓能射箭,把他从内阁学士提拔成为四川巡抚。那一年他还不到三十岁,竟成为一方大吏,让全家人为他骄傲。也是因为他在仕途上的高升,他的妹妹得以在选秀的时候被选为雍亲王侧福晋。
    这可是亲王侧福晋之位!他家还是汉军旗呢!
    满洲老姓贵族大多看不起汉军旗的,平日里满洲贵女总比汉女高一等。年家出身是汉人,照例女子给亲王当格格便差不多了。然而年氏能一举成为侧福晋,多是因为有年羹尧这样一个能干的哥哥。
    当年的康熙爷很看重年羹尧,认为其年少有为。
    萧靖抬眸看着年羹尧的侧脸,心想这样一个人,只要能挟制住他,还是能用的。年羹尧只比皇上年轻一岁,按理说是同龄人。彼此之间又有亲戚关系,应当是十分亲近的。
    “广东新进了一些荔枝过来,亮工且尝一下,看还是不是当年的滋味。”
    皇上把一盘新鲜的荔枝推过去年羹尧的手边,两人相对而坐,这是很近的社交距离。能和皇上坐在一块儿吃荔枝的,这份荣宠不可谓不厚。
    一盘荔枝大约有十余枚,摆成大约是金字塔的形状,荔枝下面还垫了许多青绿的叶子。那是内务府的人从满满一筐荔枝里头挑着果形最好、颜色最艳的那几枚,才好送到皇上的跟前。
    年羹尧毫不客气,他抬手拿了最上方一枚又大又圆的荔枝。他一向得宠,便是御前的荔枝也吃得。他年轻的时候曾在广东当过科举乡试的考官,自然是吃过当地的荔枝。
    他当年给人当考官的时候才多大?
    不过是二十余岁的年纪。
    都说科举是很艰难的一件事儿,有很多参加乡试的生员考到两鬓斑白,还考不上举人。而年羹尧年纪轻轻,已经能给头发花白的老夫子当考官。
    年羹尧尝着荔枝的味道,晶莹的白色果肉在他嘴里迸发出甘甜的汁水。他顿了顿,实话实说:“皇上这儿的荔枝味道不错,但是路途遥远,这比起广东当地的果子,到底是差了一筹。”
    “嗯,朕也是这样觉得的。”萧靖微微点头,他把荔枝壳放到手边,“所以朕打算叫他们别再送了,今年的年景不好,叫无数臣民为朕的口腹之欲劳心劳力,实在是朕之罪过。”
    今年的年景不好吗?
    这会儿还没到秋收呢!
    皇上说年景不好,必然是有其他烦心的事情!
    年羹尧听懂了领导的潜台词,很上道地说:“奴才愿意为皇上分忧。”
    萧靖又吃了一枚荔枝,一脸苦恼地说:“朕听闻福建一带阿片猖獗,吸食之风蔚然。阿片毒害百姓的身体和意志,着实应当铲除。朕本想着叫哪个阿哥去料理此事,只是朕的皇子们太少,年长的几个早已被派了出去办差,弘昼又是不着调的性子,然福惠的年纪还太小……”
    “唉。”
    皇上又叹了一口气。
    “要是福惠这会儿年长十岁就好了,他能够成为朕的左肩右膀,到外面去闯荡。”
    年羹尧一听,皇上说八阿哥能够成为“左肩右膀”,那是看重八阿哥的表现。他幽默地来了一句:“八阿哥可不能早十年出生,那会儿吾家小妹还一个垂髫小儿呢。”
    萧靖说:“福惠还小,恐怕办不成太大的事情。但是爱卿的才干,朕一直是看在眼里的。朕欲任命你到台湾、闽粤乃至马六甲一带禁烟,你可愿意?”
    “奴才愿意!”年羹尧回答得很响亮,几乎是要肝脑涂地。
    皇上给他面授机宜,他说禁烟一事不能张扬,得暗中查访,以免走漏风声。年羹尧佯装被贬官的伤心模样,捂着脸从养心殿退出去。
    紧接着就是皇上废除年羹尧“川陕总督”的旨意,罪名是年羹尧桀骜不驯,不敬君上。
    华妃以为哥哥真的得罪皇上,她带着儿子到养心殿门口跪着,欲要为年羹尧求情。八阿哥在长跪的过程中体力不支,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福惠——福惠你怎么了!”
    华妃发现儿子状态不对劲,她一把将脸色苍白的福惠抱在怀里。她有些后悔,自己为哥哥求情便是了,何必把福惠带来受罪。养心殿里头的太监苏培盛听得动静不对,赶紧冲了出来。
    “宣太医!宣太医!”苏培盛招呼出来一群小太监帮忙,“赶紧把八阿哥抬进去,倒水!”
    太医很快背着药箱过来,先是给福惠身上的穴位扎了几针,八阿哥眼皮底下的眼珠子动了动,很快有了反应。
    “醒了,醒了!”华妃大声喊着。
    福惠弱弱地睁开眼睛,有宫人给他喂了一碗盐水,华妃亲自给他擦汗。皇阿玛过来看他,道:“你这是中暑了,回去阿哥所之后好好休息。”
    福惠体质较弱,中暑本不是什么大病,躺了一会儿就能走。华妃这会儿顾着带儿子回去休息,竟然忘了给哥哥求情的大事。等到她再想起年羹尧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年氏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她想见皇上,皇上却不肯见她。所幸她的焦虑没有持续太久,因为第二天她收到了哥哥给的密信。
    【奴才甚安,娘娘和八阿哥一切保重。】
    华妃的心一下子安定下来。
    哥哥一直比她聪明,他说没事,那便是没事。她担忧哥哥被贬之后的生活过得不好,还从宫里往娘家赐了好几回东西,以示抬举。
    哥哥虽然被贬官了,但是她这个妃位还撑着呢!
    谁都不许欺负她家的!
    到底是有一个当皇妃的妹妹,又有一个当皇阿哥的外甥。虽然年羹尧从京城“落魄”离开,但是他到了地方依旧是身份尊贵之人。
    因为他有关系啊!他家娘娘和阿哥就是他最硬的关系!
    他先去福建,在漳州听闻了一件关于走//私阿片案子。案子的大致经过是这样的:漳州当地有个叫陈远的贩子,从海外贩来三十四斤阿片。漳州知州李治国查到此事,李治国立刻派人把陈远抓了,判处对方充军的罪罚。
    年羹尧认为漳州知府李治国对案件的判处没有问题,因为姓陈的走私阿片人证物证俱全。皇上说了要禁烟,陈远被抓了不怨,被判了充军更不冤。
    就当所有人以为事情了结的时候,谁知道陈家有门路,竟然能说服福建巡抚翻案——
    福建巡抚认为:陈家贩卖的是药材阿片,是许多药店的必备药。陈家无罪,药材阿片和皇上要禁的阿片烟没有关系!
    坊间的舆论变得飞快。
    “陈远他犯了什么罪呢?他不过是给几家药铺供了一些阿片罢了。”
    “阿片既能熬膏药,又能治痢疾,多好的一味药啊,怎么能禁呢!”
    “皇上要禁的是阿片烟,那是制成的另一种东西,这和药材阿片根本不是同一种东西!”
    “我说陈远他真的是冤枉的,全是漳州知府诬告他。天底下总不缺这样的人,那位李大人自己抓不到烟贩子,居然拿药商开刀……”
    舆论的压力越来越大,漳州知府李国治气得三天三夜没合过眼。他见过吸//食之人,他知道阿片之毒胜过□□。阿片和阿片烟本是一样的东西,他抓陈远没有做错,明明错的是那些向人兜售阿片的烟贩子!
    陈远是一个烟贩子,陈家在漳州开了数家阿片烟馆,祸害了城中不少人家。陈家不过是立了一个“春寿堂”的药材铺牌子,这会儿装什么正经药材商人呢?!
    那是把人当瞎子还是傻子?!
    “福建巡抚……阿片……”漳州知府李国治的双眼充满愤怒,“他们沆瀣一气,这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他恨自己官低一级,他的奏折没办法上达天听。他呈给皇上的奏折需要经过福建巡抚的手里,那位的手里并不干净,如何会把他的折子呈给皇上?
    福建巡抚想整死他还差不多!
    “最近来了一位台湾巡抚,他是什么背景?”
    “年羹尧?年家娘娘在宫里当皇妃,又生了一位八阿哥,年羹尧是皇上的大舅子,他指不定什么时候会起复!”
    漳州知州李国治退无可退,他听闻有年羹尧这样一个人物,心思一转。他备上厚礼,当即要去拜访这位年大人。
    作者有话说:
    漳州那个关于阿片走私的案子不是我瞎编的,有参考历史案件。
    雍正七年福建巡抚刘世明奏称:漳州府知府李国治拿得行户陈远鸦片三十四斤,拟以军罪。而陈远于巡抚过堂时,坚称鸦片原系药材必需,并非做就之鸦片烟。当传药铺户认验,供称“药名鸦片,熬膏药用的;又可制鸦片丸,医治痢疾。这是并未做成烟的鸦片”,等语。巡抚因谓:“鸦片为医家需用之药品,可疗病,惟加入烟草始□□害人,为干犯例禁之物。李国治以陈远家藏之鸦片为鸦片烟,甚属乖谬,应照故入人罪,列款题参。”
    前几天关于毕业的事情跑了好几趟学校,还头疼,所以没更新。感谢在2022-05-22 00:02:49~2022-05-25 21:46: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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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7章 四爷不熬夜(76)
    漳州知府李国治去拜访年羹尧, 这位知府打听到年羹尧喜豪奢,特意备上许多价值不菲的厚礼。
    年羹尧暂时在福建落脚, 他在此地没有正式官邸, 门庭稍显落魄。但是没有人敢小瞧这位“台湾巡抚”,指不定人家哪天把皇上哄开心,不仅能官复原职, 还能再升一级呢!
    皇上虽然削了年羹尧“川陕总督”的官职,可没有削了他“抚远大将军”的名誉称号。自大清立国以来,能当“抚远大将军”的人物无一不是皇帝的心腹大臣, 如宗室王爷福全, 还有当年亲征准噶尔的十四爷。
    他年羹尧又不是姓爱新觉罗的,他爬上抚远大将军的位置,难道不是因为皇上信任他吗?或者说他妹妹得宠, 四舍五入年羹尧也是爱新觉罗家的亲戚?
    许多当官的本事再大, 那也耐不住皇上那边的枕头风。华妃在皇宫有位份,还生了皇子,年家对于外人来说是很能唬得住人的。
    年羹尧本人的腰杆挺得倍儿直,压根没有自己“被贬官”的颓势。
    他连官服都不穿,直接穿着常服来接待漳州知府李国治。他看出来李国治是走投无路,福建巡抚想要把这位下官按死在这儿。
    一边是烟贩子横行,他们和部分官吏沆瀣一气, 享受着沾血的富贵。一边是李国治这样的人,他们虽然算不上是青史留名的贤能,却在当真在执行皇上的禁烟政策。
    这个世道,到底是该听谁的?
    自然是皇上最大!
    年羹尧对皇上算得上几分忠心, 他知道皇上要做什么事情, 像漳州知府这样的人肯定是要保的。但他一向跋扈, 他看到李国治送来的礼物,并没有给好脸色。
    “就只有这些?”
    年大将军看到礼物当中有许多西洋人的玩意,一面是巴掌大的玻璃小镜子,镜子的背面画的是一个不穿衣服的卷毛小孩。一盒黑糊糊的点心,说是什么巧克力。还有好几把象牙雕扇子,扇面画着袒胸露乳的女子,花样不是清人喜爱的梅兰菊竹,倒像是西洋扇子的风格。还有许多匹布,说是什么西洋绸。
    “李大人,你不知道本官的兄长是工部侍郎吗?”年羹尧有些不满意,这些西洋景儿对于别人来说是稀奇,对于他家来说还真不是什么。
    每年洋人贩来多少实用的好东西,工部那边的大臣们都会把东西研究一番。年羹尧的兄长年希尧在工部任职,因此年家能见识过的海外特产可真是太多了。
    “是下官的不是。”漳州知府李国治生怕走不通年羹尧这边的路子,连忙求饶,“下官以外来的东西有几分稀奇,能哄得大人高兴便是它的造化。大人看不上这些,下官那里还有……”
    “你这是把本官看作是什么人了!与人交际非要金银财物不可?”
    年羹尧冷着脸,站起来直接走人,气势上瞬间把人压制住了。他撇下来访的漳州知府,径直走到院子里头。年大将军看到李国治送来的好几只青地白纹的花盆,里面砌好的是含苞待放的水仙花。
    按理说水仙花该是春天开的,夏秋时节开的水仙花非常罕见。
    黄色的花盏犹如金色的酒杯,旁边被洁白如玉的花瓣承托着。水仙的花型不张扬不妖艳,香气却胜过牡丹,越闻越清幽,甚至有“国香”之名。漳州的水仙花十分有名,甚至能和洛阳的牡丹花相比。
    “洋人的东西不过如此,要说好的,还得是咱们本土的东西。单拿那么一盆漳州产的水仙花来说,比那些西洋镜都要好看。”年羹尧赏了好一会儿水仙花,他说话嘴毒,“这个时节少有水仙花,要是宫里的娘娘能得这么一盆花儿,肯定十分开怀。若是李大人愿意替本官送一回水仙花,此围可解。”
    叫从四品的朝廷命官去给你家妹妹送花?
    你咋那么大的脸呢?
    换做是旁人,铁定要大骂年羹尧折辱人,老大一口唾沫喷过去。但是李国治听明白了,他躬身行了一礼,道:“漳州新得一祥瑞,下官必要亲自禀报皇上。娘娘钟爱水仙花,下官必亲自送入京城。”
    什么是祥瑞?
    祥瑞是可以人造的,比如红色的大石头、白色的孔雀、天生畸形的牛(装成麒麟)……祥瑞那么大的事儿,皇上他不关注吗?他不稀罕吗?他不得问问当地的官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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