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她盲目自?信、过于轻视罪犯,如果不是她嚣张至极地?让大?家摘下防毒面?罩,如果她在进行围剿之前、再?好好地?探查分析一下这名罪犯的犯罪模式和犯罪心理,没有得过且过……那结局会不会就变得不再?一样。
    那名罪犯极其享受折磨人的过程,当听到受害者们?发出的尖叫声和求饶声越大?,他便作恶得越凶狠。他将已经死去的几位特工制服上的魅影勋章用剪刀一个个剪了下来,像炫耀战利品一般一字排开摆在了地?下室的长桌上。
    叶舒唯看得瞋目裂眦,整个人都?近乎发狂,她拼命地?挣扎着、剧烈地?摇晃着绳索,最终竟然硬生?生?地?徒手扒开了自?己身上的绳子。
    她浑身上下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已经因为巨力和摩擦变得血肉模糊,但她却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纵身跳下了地?。在那罪犯惊诧的注视中,她大?步朝他跑了过去,一拳便将他狠狠地?击倒在地?。
    那罪犯人高马大?,往日里独自?对付那些受害者也并不困难,看她是个还未成年的女孩子,一开始根本就没把她当回事,以?为自?己用一根手指便能捏死她。可却没想到,叶舒唯的每一拳都?如有雷霆之势,那些重拳记记扎实,一顿挥下、直接将他的整个脑袋都?给砸懵了,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雅典娜!”
    她身后有两个只受了轻伤的特工见那罪犯已经被她击晕了过去,想让她暂时将罪犯捆起来扔在一边,先?把大?家都?从绳索上解救下来最为要紧。
    可叶舒唯就像根本听不到他们?叫自?己的声音一样。
    即便那罪犯已经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可她却还是停不下来自?己的动作。她骑在对方的身上,对着那张已经被自?己打得不堪入目的脸,面?无表情地?举起了那罪犯刚才?伤害过自?己战友们?的锤子,直接朝对方的脑袋猛砸了下去!
    罪犯的脑袋瞬间?变成了一摊血肉模糊的烂泥。
    可叶舒唯依旧没有停止。
    死者身上的血水和肉浆随着她打击的动作不断地?飞溅出来,很快便将她浑身上下都?染红了。
    她砸了不知道有多久,才?木然地?将手中的锤子扔在一边,过去一个个解救自?己的战友。
    郁瑞作为技术支持人员,被他们?留在了据点镇守后方。他也是新生?代特工里最被看好的一位,见他们?没在预计的时间?出来、内部通讯讯号也消失了,便立刻明白是出了意外。
    因为事态紧急,他直接在原地?用广播编了一段摩斯密码,向?已经在赶来的路上、并时刻关注着这边动向?的蒲斯沅成功传递出了求救信号。
    等蒲斯沅带着后援小?队砸开地?下室的大?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一个如同修罗鬼魅般的女孩。她一动不动地?跪在那几个已经死去的战友身前,被污血染透的脸颊上,那双原本总是明亮透彻的眼睛里、只剩下了一片黯淡无望。
    她将此?次任务所产生?的所有牺牲和损失,统统都?归结到了自?己一个人的身上。
    与她一起出任务的幸存战友,轮番来劝慰她、让她不要太过自?责,他们?说自?己成为了shadow的一员后,便抱着终有一日会牺牲的觉悟,只是或早或晚的问题。这次任务能够执行成功便已是上上大?幸,如若不是她一力挣脱绳索杀死那名罪犯,后果才?难以?想象,他们?感激她救了他们?一命都?还来不及。
    蒲斯沅和老l也不忍再?责备她,她却自?己陷进了一片完全没有方向?的沼泽。她向?蒲斯沅请辞,认为自?己愧对身上的制服和自?己的使命,不适合再?继续干这一行。
    即便这件事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再?讲述起时,叶舒唯的脸色也依旧不是很好看,可见这件事对她造成的影响之深。
    邵允始终充当着一位安静又耐心的倾听者,他用手紧紧地?抱住了怀里的人儿,极近温柔地?告诉她:“唯唯,如若实在不想说,可以?不用再?继续说下去。”
    叶舒唯摇了摇头。
    “不。”她靠在他的脖颈旁,感受着他身上的温度,“无论有多艰难,我今天就想要把这些憋了好多年的话全部都?说出来,因为我觉得你能真?正让我放下这件事。”
    当时,蒲斯沅并没有接受她的辞职信,而是给她休了一段无期限的长假,并让战神孟方言的太太祝静给她引荐了一位业界最优秀的心理医生?。
    可无论这位医生?如何引导她、与她沟通多少回,她还是始终无法对医生?完全敞开心扉,最多只能与医生?交流自?己其中一部分的心理感受。医生?认为她的情况属于较为严重的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给她开了些对症的药物进行治疗。
    “与医生?沟通并服药后,我心理和精神上的痛苦多少有一些好转。但与此?同时,我的睡眠质量开始每况愈下。”
    她说着,便慢慢闭上了眼,“我开始惧怕入睡,因为一旦睡着,我的梦里便会充斥着那些足以?让我疯掉的画面?和声音。”
    起先?,她只要睡着入梦后,便会回到那间?地?下室中的炼狱,耳边还伴随着战友们?的惨叫声和嚎哭声。后来,她还开始梦见那几位牺牲在地?下室的战友死不瞑目的惨状。再?然后,她自?从执行任务后所听到过的所有鬼哭狼嚎,都?成为了她的噩梦。
    “我在那间?地?下室里所经历的事,虽然是导致我现在失眠问题的最关键诱因。但我发现,我所执行过的所有任务,其实都?或多或少对我产生?了一些影响。”
    无论是她击杀过的罪犯,还是她见过的受害者和死者……他们?的面?容和声音,都?因为她过人的记忆力被留存在了她的大?脑里。这也就导致了,她的大?脑会时不时地?就像放电影一样把这些画面?回播给她看,逼迫她不断地?想起一些其实她并不愿意回想起来的事。
    “在我的无期限长假过去的第二个月,我被召回了基地?。”她长吁了一口气,“那时候北美地?区出现了一个影响非常恶劣的犯罪团伙,蒲斯沅说他们?需要我的帮助去缉拿这些罪犯。”
    “我告诉他们?,我认为我的状态还是无法重新投入工作,蒲斯沅他们?便轮番找我谈心。”
    因为怕给她增加额外的压力和负担,她刚从那次任务回来时,她的战友们?都?特意没有找她细谈她的心理问题。这回抓住了机会,所有人都?向?她诚挚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以?及对她的信任和想念。
    “我真?的很感激能拥有这些亲似家人般的朋友,不得不说,他们?说的话,对当时的我有了很大?的启发和帮助。因为我们?是同行,他们?更能体会我的感受。”
    所以?,她也终于愿意试着慢慢地?踏出那片困扰她的沼泽。
    “蒲斯沅对我的关心应该是最为敷衍的。”她说到这里,便目露嫌弃,“他说,你不是吵着闹着要当我的后继么?叫得那么凶,结果只干了一年多就垮了?我现在转头培养郁瑞应该还来得及。”
    邵允听得忍俊不禁。
    简单粗暴的激将法,对她这样一个好胜心极强的“熊孩子”来说,却反而是最有效的。
    她几乎一回到队里,就没有多余的心思和时间?再?去纠结自?己心中的创伤了。
    因为天生?就是做这一行的料,只要一上战场,一见到罪犯和受害者,她便会做出与生?俱来的本能反应和行动。
    这次任务圆满结束,叶舒唯也立下了最大?的功劳。
    蒲斯沅告诉她:“你可以?继续你的休假了。”
    结果,她回家躺了三天,还是没忍住,和他们?一起踏上了前往下一个任务目的地?的飞机。
    “这之后直到今天,我都?没再?重蹈覆辙过。”她说,“无论我遇到的罪犯是强是弱,我都?一视同仁,用最认真?的态度去面?对。”
    “我已经不会再?轻狂犯错了,可那些牺牲的战友也再?回不来了。这么多年过去,我在心里还是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这就像是一个她给自?己设下的惩罚和牢笼——她磨炼多年,终于在能力和心智上都?成为了一名首屈一指的优秀特工,可她的失眠也终成了今天这般田地?。
    “我真?的很开心,你能将这些都?毫无保留地?告诉我。”
    等她全部说完后,邵允才?缓声开了口,“接下来我要说的这些,可能与你自?己的想法有所出入。”
    “但我们?本身就是截然不同的人,有不同甚至相悖的想法也很正常。就像暮色蔷薇里的书籍一样,因为各不相同,才?有了讨论的价值与魅力,不是吗?”
    叶舒唯点了点头:“你说吧。”
    “唯唯。”他说,“你从头到尾都?在坚持一个概念,你认为在当时的那个地?下室里,你犯了一个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的错误。”
    “但我却认为,那不能全然叫作错误,而应该叫作经历。”
    “世间?的一切都?不能用孰是孰非来简单概括,只能说我们?身上所发生?的种种都?是一段因果轮回。”
    “你有没有想过,如若没有那段在地?下室的经历,你还会成为今天的自?己吗?”
    第五十九章
    *
    邵允的?声音本就极好听, 温柔清澈如泉水,让聆听之人总会不由自主地静下?心来。
    更何况, 此时整个房间光线昏暗,他的嗓音又因为躺着有些不自觉的?黯哑,更能让人将他的字字句句都深深地刻印在心底。
    “如若那次在那个地下?室里,你做到了你认为自己应该做到的全部,可惨剧依然还是发生了,你会怪罪自?己吗?”
    他一字一句地说,“就连百密都有一疏, 罪犯当时若是没有用麻醉气体,而是用其他方法困住了你们,你就能保证自己一定可以带着战友们全身而退吗?”
    叶舒唯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好,就算我们假设那次地下?室的?任务中没有出现任何伤亡。可在那之后的?其他每一次任务中, 就不会出现任何意?外了?”
    “唯唯,你虽被?称为女战神雅典娜, 但你终究不是无懈可击的?神明?, 你只是一个人。你敢说这世上就没有比你更聪明?的?人了吗?那个人若是将自?己的?全部心思都用在了歧途上,成为了一名极恶的?罪犯,他也?有可能会将你打败。”
    她听到这里,目光轻动了动:“的?确,我直到现在连珀斯公爵的?影子都没有抓到过?。”
    “把话又说回来,在我看?来,那次地下?室的?经历,给你带来的?是应对罪犯时更全面的?抓捕技巧, 并让你急速地成长了。而成长,就是在一次次经历中不断积累的?, 伴随成长而来的?也?并非都是快乐。你别?忘了,正是由于那段让你痛苦了多年的?经历,你才能在之后应对别?的?罪犯和难度任务时,用你的?心与能力保护和拯救到更多人。”
    “所以,你不应该一味地去否定自?己的?成长和经历,而将其定义为是全然的?错误。”
    叶舒唯一动不动地依偎在他的?怀里,眸子里闪动着微弱的?光芒。
    这么多年来,无论是医生还是朋友,从?未有人从?这个角度为她分析过?她心中的?创伤。他们怕伤害到她,总是劝慰她不要太过?苛责自?己,也?会告诉她,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可邵允却说,这不是“过?”,而是“经历”。
    他告诉她,她并不是完美无缺的?“神明?”,所以她不应该标榜自?己必须做到尽善尽美。而是要在每一次的?经历中拼尽全力,正视自?己,且做到无愧于心。
    “唯唯,因果?轮回是一个圆圈。你的?每一段经历,都会为你种下?新的?因与新的?果?。所以,我希望你能从?今天?开始,不要再将这件事看?作是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和无法跨过?的?黑洞,而是要去看?到这件事发生后所引起的?种种涟漪。”
    “你拥有过?人的?记忆力和出众的?特勤技巧,这是上天?赋予你最独特的?能力,你应当感到感恩。”他笑?了笑?,“我倒是好生羡慕你能将自?己遇到的?所有人与事记得这般清楚,你可知?道有多少人希望能把自?己经历的?一切如数家珍,时时回忆?”
    “记住,你的?每一段经历,都造就了现在的?你。无论是幸福还是痛苦,都是你这一世最珍贵的?体验。所以我希望你能去正视这些经历给你带来的?成长,你要能够拿得起,同时也?要懂得放得下?。”
    为人一世,拿起最是容易,放下?却难如登天?。
    叶舒唯这时在被?子底下?紧紧地扣住了他的?手,邵允也?立刻有力地回握住了她。
    过?了良久,她才开了口?,嗓音里竟带着一丝几不可见的?哽咽:“邵允,你是不是为了照顾我的?感受,才特意?说这些话来给我洗脑,想减轻我的?负罪感?”
    此时此刻的?她,并不是女战神雅典娜,而只是一个卸下?了身上所有使命、责任与重担的?普通女孩。她有着不为人知?的?脆弱与敏感,也?会表现出自?己的?悲伤与难过?。
    是他让她褪下?了穿在身上多年的?坚硬外壳,也?是他让她展现出了内里最真实的?柔软。
    邵允听得有些哭笑?不得:“我在你的?眼里,就是这种宠你宠得连原则都没有,还会给你瞎洗脑的?人吗?”
    叶舒唯立刻点头如捣蒜。
    难道不是吗?他宠她宠得毫无原则和章法这事儿,不是已经人尽皆知?了吗?
    他凑过?去在她如樱桃般红润的?嘴唇上落下?一吻,面露无奈:“就算我宠你宠得没有原则,我也?不舍得给你灌输对你有害的?思想。无论你信与不信,刚才我所说的?那些,都是我心中最直观的?感受。”
    她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闭上眼睛再次将脸埋进他的?颈窝,任性地撅了噘嘴:“就算是洗脑,我也?认了。”
    他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脑袋:“行,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睡觉。”她抬起手,胡乱地在他的?脸颊上乱摸一通,好不容易才抚住他的?眼睛,“我要看?看?被?洗完脑,我能不能睡得着。”
    邵允嫣然一笑?,抬手熄灭了床头的?那盏小夜灯:“晚安,我的?小蔷薇。”
    -
    叶舒唯窝在邵允的?怀里,起先脑中一直在思索着他刚才所说的?那些话。
    可想着想着,她竟然真的?感受到了一丝困意?,随后久违地睡着并入梦了。
    当她刚看?到梦中出现的?那番情景时,她立刻本能地表现出了抵触和恐惧,想要从?睡梦中醒转过?来。可大约是因为邵允始终坚定地握着她的?手的?缘故,她竟能在梦中也?感知?到他给自?己所传递过?来的?那份温暖和支持。
    于是,她头一回强迫自?己站在原地,重新正视这番困扰了她多年的?情景。
    还是那间如同炼狱般的?地下?室,还是那些尖叫声与哭嚎声,她眼睁睁地看?着那几位战友死在自?己的?面前,浑身止不住地开始发颤。
    可下?一秒,她却忍着浑身的?战栗,朝那几名死去的?战友迈开了第一步。
    一步一步,哪怕再艰难,她还是朝他们走了过?去,不再像从?前那样?落荒而逃。
    当她终于站定在他们面前时,她看?到他们血肉模糊的?脸忽然变成了一团团看?不太真切的?光,其中一位女战友还朝她伸出了手。
    她毫不迟疑,便?将自?己的?手放在了对方的?手心里。
    那位女战友因为被?罪犯拔了舌,无法说话,只能用手指在她的?手心里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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