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放学,胡笳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入秋后,天就黑得早了,她握着手机,人靠在窗沿上,往外看。
    操场照旧热闹,玩单杠的玩单杠,踢球的踢球,进球的欢呼声像是萃取过的糖浆,甘甜又沙哑。胡笳看着他们,忽然觉得自己被隔开了。家里的固定电话吵人,连响好几声后,李慧君终于不耐烦。
    “喂。”
    胡笳松了口气。
    还好,李慧君没溜出去,她还在家。
    胡笳清淡地开口:“你吃过饭了没有?”
    “吃了。”李慧君很不耐烦,“你打电话干嘛?”
    胡笳笑说:“没事,就问问你,你有什么想吃的,我放学给你带。”
    李慧君把电视机声音调大,“我什么都不想吃,没胃口。”
    她又问:“那菜还够不够,要不要我再买点?”
    李慧君不响。
    她隔了会冷笑说:“你打电话就是想看我在不在家吧。”
    胡笳被说破,倒也坦然起来:“就确认一下怎么了,难道你又想跟我找架吵?”
    李慧君的嗓子还没好,说话低嗡嗡的:“你把你亲娘按在沙发上打,现在又把我关家里,我不跟你吵架跟谁吵架?世界上哪有你这种女儿?我不要你假关心,你干脆饿死我算了,把我饿死在家里——”
    胡笳皱眉说:“你就不能好好说话么。”
    “你把我锁家里,自己跑外面野,还要我好好跟你说话?”李慧君反呛她。
    胡笳冷下来:“是我想把你关家里啊?是你自己跑出去赌博,一次两次叁次,输得精光,房子都赔进去两套,我不把你关牢,难道又要放你出去被人当猪宰?你以为你是赌神,人家当你是猪!”
    “有你这么跟老娘说话的吗!”李慧君骂她。
    “我赌博怎么了,我是赢钱的呀!你自己也看到我赚钱了,我告诉你,这几天再不去,这个场子就没有了!到时候几万、十几万都飘走,再说了,我想赚钱怎么了?天底下谁不想赚钱!”
    李慧君上火,越说越离谱。
    胡笳直接把电话挂了。
    她恨得手都攥起来了。
    李慧君不知着了哪门子邪风,她从前对钱淡淡的,最近倒变得热衷起来。
    胡笳现在开始庆幸自己把李慧君给关起来了,要真放她出去走,还不知道要输掉多少钱,欠下多少债。外面起风了,胡笳把手机收进口袋里,窄小的iPhone  6s发着烫,往下坠,让她觉得多少有些不安。
    下晚自习了,胡笳急着回家。
    她舍不得打车,只扫了辆共享单车,狠命往家里骑。
    赶到老小区门口,胡笳看边上生鲜超市还开着,她到底对李慧君有愧疚,只把车停了,钻到暖粉色的生鲜灯下,挑了只杀好的乳鸽,又买了两斤排骨和鲜玉米,预备给李慧君煲汤。付过钱,她拎着荤腥的肉,快步走回家。
    塑料袋吊得手指疼,她换了只手。
    声控灯又不亮,胡笳被台阶绊了脚,险些跌跤。
    折腾下,胡笳总算爬到五楼,她低头打开手机照明,从口袋里翻出钥匙,打算开锁。
    门口反装的防盗链被人给铰断了,铁链冷而无声地往下垂,银亮的断口还闪着光,里头的门锁也被人捅坏了,现在整扇门是虚掩着的,关不上,胡笳一推,门就吱呀着往里转,胡笳摸开灯。
    李慧君已经走了。
    胡笳拎着菜,鸽子的腥气熏上来,她掷在地上。
    胡笳冲下楼。
    她一路跑出香樟公寓,十点了,路灯亮得像晚星。
    马路太宽阔,七座轿车都显得小而迅敏,来往车辆驶过柏油路,发出干冷的声音。秋天了,道路尽头的梧桐树已经发黄,叶子干燥脆弱,胡笳站在偌大的路口,不知道该去哪里找李慧君。
    路灯光白蒙蒙地打在她脸上。
    出了事,胡笳最先想到的是她的父亲。
    她知道爸爸还住在观澜府,便直接打车过去,心脏狂跳着。
    观澜府有门禁,父母离婚那阵,胡笳的门禁卡就被胡海文要走,给了阮黎,胡笳没法回来。所幸有人恰好回家,胡笳跟在他们后面,勉强混了进去。胡海文住在小区西面,六幢,胡笳跑过去,竟有种错位感,仿佛她是偷溜回家。
    胡笳坐电梯上去。
    门开了,入眼是光亮的大理石釉面砖。
    胡笳喘着气走到家门前,求救似的,连按数下门铃。
    “吵死了,这么晚了谁啊?”胡海文的妻子在里面抱怨,混着电视声。
    胡海文踩着拖鞋出来开门。
    “你怎么来了?”胡海文很诧异,挡着门,没让胡笳进去。
    胡笳下意识往里看,客厅的吊灯换成吸顶灯了,墙纸也重新换过,电视放着综艺节目,阮黎和她妈妈穿着舒服的纯棉睡衣,坐在沙发上看着她,仿佛她是个流浪汉。阮黎看了她一会,重把视线放在电视上,叉起块凤梨,慢慢吃了。
    综艺里的人在大笑,阮黎和妈妈笑着看综艺,只用余光关注她。
    胡海文走出来,半掩上门,把胡笳隔在外面:“怎么了?家里出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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