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落枝能有这么一副不好惹的性子,全赖南康王妃的教导。
    她娘就是个绝不受气的人,平日里遭了什么委屈,都要十倍还回去才行,在江南如此,来了京城,大概能稍微...收敛几分吧?
    沈落枝低眉顺眼的下了马,先甜甜的唤了一声“爹”,又低低的唤了一声“娘”。
    南康王瞧见了自家女儿,满眼都是疼惜,伸手拍了拍沈落枝的肩膀,捏了捏,便低声道:“瘦了。”
    南康王妃不说话,只用眼神睨了他们父女俩一眼,然后道:“上马车,先回府。”
    南康王在京城是有府邸的,原先南康王的父亲,为前朝端亲王的府邸,端亲王府现在还摆着呢,现改名为“南康王府”,平时没人住,只留了几个老仆守着门,现下他们回来之后,便又将端亲王府修整起来了。
    端亲王府占地极广,纵然是在寸土寸金的京城麒麟街,也有一眼望不到头的水榭阁楼,假山湖泊,院内还有一片桃林,此时开的正好,桃香馥郁,飘了整个桃林。
    南康王与南康王妃带沈落枝回了南康王府后,先让沈落枝洗漱沐浴,待到沈落枝都收整好了,南康王妃单独把沈落枝带到了桃林内。
    桃林不大,漫步大概能走两刻钟,虽说精致,但每一棵树、每一根枝丫都是被人精心修剪过的,粉粉白白的桃花在料峭春风中开的娇嫩,迎着风摇曳,地上的青石板路被清扫的极为干净,没有丝毫落尘,一些桃花树上还镶了风灯,到了晚间就会亮出一条路来,桃林藏灯,想来会很漂亮。
    桃林中有一座花阁,阁内烧着暖烘烘的炭火,驱散早春的寒意,花阁内摆放着桌椅,南康王妃落座之后,沈落枝便为南康王妃沏茶。
    沈落枝并不是很爱品茶,但南康王妃喜爱品茶,她便也学过一手好茶艺。
    喝茶是有讲究的,第一遍沸水不能泡茶,只能烫茶,第二遍水才能冲茶,从茶壶到茶杯都有的挑,不同的茶还要用不同的水,若是考究点的,冲茶的时候手臂上带着的首饰还不同——之前在江南,有一家店铺里,冲茶的茶女会在手臂上戴专门的手镯,冲茶时手臂微颤,便会发出阵阵声响。
    沈落枝倒是不必讲究那么多,但也不敢怠慢,她老老实实的将茶冲泡好,端端正正的递给南康王妃。
    南康王妃接过之后,沈落枝才小心的瞧她的母亲。
    她一抬眸,就瞧见她母亲目光审视的盯着她看,瞧的沈落枝心头一紧。
    她面对旁人,都不会如同面对母亲一样有压力,大概是因为母亲是全天下最了解她的人,她一个眼神,母亲便能猜到一些。
    所以她每每要与母亲扯谎时,总会觉得不安。
    “你去西疆之后生的事,有一件算一件,都好好与娘讲一讲。”南康王妃心知她这个女儿瞧着乖巧顺遂,但实际上也不是省油的灯,自家的孩子有多少尽量,南康王妃自然清楚,沈落枝虽然还没聪慧到预卜先知的地步,但也绝不会任人宰割,西疆里闹出来那么多事情,沈落枝不可能是个纯受害者的身份。
    若沈落枝真是个没长脑子的蠢货,南康王妃也不可能放任她一个人去嫁人。
    沈落枝自然不会说她先被耶律枭抓走的事情,她隐匿了自己被抓的所有事,只重点提了裴兰烬与邢燕寻之间的奸情。
    “我设计把他们抓了。”沈落枝对这方面倒是交代的明明白白,她把自己干的那点破事儿多抖落出来,等着自己亲娘给她兜底:“顺带散播了些流言。”
    这些手段,以前都是南康王妃手把手教沈落枝的,现在轮到沈落枝用出来了,其实用的还算漂亮,只是最后收尾收的不太好看。
    “从西疆来的信上说,你被金蛮人抓走,为何又全须全尾的回来了?那金蛮人呢?”
    南康王妃问她。
    沈落枝清冷的玄月面上闪过一丝羞红,她的月牙眼左右游离了一瞬,随即低下头去,用水袖掩盖住面庞,道:“那金蛮人...说对我一见钟情,未曾伤我,将我送回西疆边疆了。”
    她说完这话,也不知道她娘亲会不会信,反正她是没脸抬头了,只硬着头皮站着。
    她不这么讲,实在是无法将这一件事情圆过去。
    若说是侍卫将她抢回来的——这种话根本瞒不了她父母,若是她那百十个侍卫有这个本事,当初她就不会被抓走了。
    南康王妃听了沈落枝的话,眼眸微微睁大了些,上下打量了一圈沈落枝,迟疑了两分后,才道:“那你可许他什么?”
    若是没许,人家肯这么轻轻松松的送沈落枝回来么?
    若是许了,又许了什么?沈落枝想如何还人家?
    沈落枝的脸越发红了,她的手指绕着自己的水袖,轻轻地扯了两下,也没说出她许出什么,只软绵绵的喊了一声:“娘!”
    她这一声撒娇,让南康王妃止了话头。
    罢了,既然沈落枝不肯说,她也便不再问了,女儿长大了,总要留些秘密。
    这一趟西疆之行凶险无比,只要人回来就好了,剩下的,都是他们大人家的事儿。
    南康王妃面色冷淡的起了身,道了一声“早些休息”,便离了桃园花阁。
    南康王妃走了之后,沈落枝在桌椅旁坐下,捂住了她略有些燥热的脸。
    她当着自己母亲的面儿提起耶律枭,真是——
    她平复了片刻心情,才起身,从桃林花阁中离了去,回了她的院儿里。
    南康王府中早已给她收拾出了一个阁楼,她这一路上疲累极了,回了阁楼,洗漱过后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回到大奉京城的第一觉里,她在梦中见到了耶律枭。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耶律枭了。
    兴许是离开西疆太久,她都快忘记风沙的味道了,但是她始终记得耶律枭的眉眼,那双碧绿色的眼,一直萦绕在她的心头。
    她一闭上眼,仿佛就能听见耶律枭在她耳畔道。
    “等我一年。”
    一年。
    面颊上传来湿漉漉、柔软的触感,像是耶律枭的唇瓣,沈落枝小小的躲了一下,心说“我还未曾应过你呢,你怎可如此无礼”,结果一睁眼,便瞧见了一只活蹦乱跳的白毛绿眼狼崽子在她身上蹦来蹦去,正低头舔她。
    这是之前耶律枭送她的狼崽子,耶律枭没有和她回江南,但是这小狼崽子与她一道回来了。
    见她醒了,狼崽子“嗷呜嗷呜”的叫唤起来了。
    沈落枝眼前的事物渐渐清晰了——她躺在柔软的榻间,床幔层层叠叠,盖在她身旁,花阁内点着一支缠枝花灯,朦胧的灯光透过床幔照进床榻间,小狼崽崽正在她身上胡闹。
    她辰时回城,午时与母亲说过话,后睡了一觉,现下应是子时或者丑时——窗外黑的要命呢。
    她还疲累着,但小狼崽崽一点都不累。
    这小东西到沈落枝手里的时候,不过是巴掌大点儿,眼睛都没睁开呢,但是越长越大,简直迎风就长,从西疆到京城的这两个月里,这小东西就已经长到了沈落枝膝盖高了,还特别能蹦跶,比它都高的床榻,它一股劲儿,直接就能蹦上来。
    沈落枝给它取了个好听的名。
    “沈蹦蹦。”沈落枝伸出两根手指头,轻轻地捏着那小狼崽子的耳朵,一边感受着柔软顺滑的触感,一边轻声与它说话:“乱舔什么?郡主的脸岂是你能舔的?西蛮畜生,蛮不知礼。”
    也不知道骂的是谁,反正透着一股子指桑骂槐的劲儿。
    沈蹦蹦哪知道什么是郡主呀?它只知道,它要出去玩儿,要让它的两脚仆人带它出去跑!
    沈落枝把它往床下一丢,让它自己出去了。
    她的梦尚没有做完呢。
    从西疆到京城,从和耶律枭分别,好似已经有了很久很久了,沈落枝见不到他的人,干脆翻个身,在梦里与他再见吧。
    沈落枝回了京城之后,先养了两日,待到人精神些了,才开始派摘星出去打听事宜。
    其实也没什么旁的事宜,她在京城没什么熟人,也就只能问道一些市面上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她问南康王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江南,南康王只摇头。
    “圣上有心削藩。”南康王说:“短时间内,我们回不得江南了。”
    自古以来,皇上与藩王之间都有一场拉锯,南康王对于削藩一事其实早有准备,顺德帝要削藩,他就给顺德帝削藩,他其实并不在乎什么银钱地位,只要能与自家妻女闲云野鹤过一生便可,他们已经有了足够多的银钱了,就算做个闲散富翁又能怎么样呢?
    只是南康王是这般想,顺德帝却不一定是这般想。
    这世上哪有什么“你退一步,我就也退一步”的好事儿呢?大多数人都是“你退一步,我就逼着你退十步”。
    若是顺德帝不止要削藩,还要将他们斩尽杀绝,那怎么办呢?
    之前顺德帝不动南康王,是因为顺德帝刚登基,羽翼未丰,在京城内跟一帮皇妃斗智斗勇,跟一帮大臣你拉我扯,就已经够耗费精力了,动不了南康王,又因为南康王一直盘踞在江南,顺德帝没有那么长的手,但现在,顺德帝登基多年了,南康王又送到了京城,顺德帝保不齐生出来什么心思。
    沈落枝并未曾入朝为官过,对朝中的具体局势知晓的也不多,但是身为王女,她也是长了点脑子的。
    “那岂不是很危险。”沈落枝垂着头,略有些难过。
    她总觉得,此事与她有关,若不是她一门心思要去西疆,她父母也不至于为了她跑一趟京城。
    南康王若是一直在江南,顺德帝也很难伸手过去。
    “天底下就没有不危险的事情,既然坐上了王位,就不能只顾着享用好处。”南康王只安抚她:“落枝,今年就算你不出江南,顺德帝也会召我等入京的,只要顺德帝一日想削藩,你我便一日不安宁,与你没有关系。”
    沈落枝只能点头。
    南康王又道:“过几日,顺德帝还为你办了一场接风宴,到时我们一道儿入宫。”
    既来之则安之,这段时日既然离不开京城,那便好好在京城玩儿一玩儿。
    沈落枝先是点头,复而又问:“娘这些时日...忙什么了?”
    南康王垂眸,看向沈落枝。
    这段时间吧,他们父女俩一直窝在南康王府哪儿都没去,沈落枝是因为一直奔波,身子疲怠,南康王是因为顺德帝盯着他呢,南康王不想出去惹事儿,就只有一个南康王妃,像是吃了百年老人参似的,每日都在外面忙活,也不知道具体在忙个什么,接连几日都是早出晚归,一直不在府中。
    沈落枝的那点宅斗手段都是从南康王妃的手里面学来的,真要是比起来宅斗,南康王妃可比沈落枝要强上百倍,沈落枝幼时还听几个嬷嬷提过,说当初她娘亲也是京中的风流人物呢。
    沈落枝娘亲那个的性子,没人招惹她,她都要压人三分,若是有人招惹她,保不齐要大杀四方呢。
    当时南康王和沈落枝二人正在下棋,听见沈落枝这么问,南康王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用目光看向沈落枝。
    他们坐在水榭内,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面上都有一点隐约的探寻之意。
    “娘做的很过分么?”半晌后,沈落枝小声问。
    “倒也没有很过分。”南康王左右扫了一圈,然后低声道:“大抵,是只有那么一点的吧。”
    南康王伸出了一只手,比划出了拳头大小那么一点儿。
    沈落枝有些心虚。
    她爹一向是她娘的忠实走狗,她娘做什么,她爹都觉得很好,现在她爹都觉得有一点过分,那她娘一定不止有一点过分。
    沈落枝与她爹下完一盘棋后,回了闺房,她才转而去问摘星,她娘到底做了什么。
    自打入了京城之后,她便一直在宅子内休养生息,把之前在西疆内折腾掉的精气神儿全都补回来,现下才来得及问上一句。
    摘星当时出去打探了一番,回来之后便与沈落枝喜气洋洋的道:“奴婢从姑姑那边听了一些事儿,且让奴婢一一学来!”
    摘星说的“姑姑”,是南康王妃身边用的丫鬟,摘星从姑姑那边儿打听完了,再回头去跟沈落枝学舌。
    “何等事?”沈落枝来了兴致,唤人端来瓜果,听摘星讲话。
    “不知道郡主还记不记得。”摘星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然后凑近沈落枝,挤眉弄眼的说道:“两个多月前,在纳木城,那邢燕寻说自己怀了身子的事儿!”
    第49章 嫁妆和身孕
    京城撕逼史
    “记着呢。”提起这件事儿, 沈落枝还觉得心里头恶心呢,她的眉头都跟着蹙起来,问道:“后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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