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燕寻脸色惨白。
    她艰难的站在原地,没有反应。
    她怎么能说“是”呢?她怎么能说呢!
    她若是将所有罪责都推给了裴兰烬,那裴兰烬该如何自处呢?
    而就在邢燕寻迟疑的时候,一旁的邢大将军突然开了口,他望着自己的女儿,一字一顿的说道:“燕寻,告诉为父,是不是裴兰烬引诱与你!”
    满脸青紫的裴二叔也不讲话了,只绷着脸看看邢燕寻。
    邢燕寻如坠冰窟。
    她咬着牙,一言不发。
    而这个时候,一旁的厢房里突然传出来点动静,青丛匆匆进了厢房,扶出来了一个刚刚转醒的裴兰烬。
    裴兰烬的脸彻底肿起来了,猪头一般,说话时都十分费力,他醒来时,记忆还停留在他在南院中与一群人吵架争执的时刻,他脑海里都是邢燕寻。
    但当他踉跄着奔出厢房的时候,没见到那些讨厌的公子们,没见到那些恶语相向的姑娘们,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几个人。
    他的叔父,郑意和郑老爷,邢大将军,以及邢燕寻,和沈落枝。
    还有一旁的青丛白丛,摘星。
    所有人在听见厢房出动静的时候,都扭头看过来,在看到裴兰烬的时候,所有人的眼眸都是一沉。
    邢大将军都想动手杀他灭口了。
    他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后来因官职调动,在西疆安家落户后,只有几年才能回一趟京城述职,但他也听说过裴家公子的名头。
    他一直以为,裴兰烬是个真正的君子。
    但时至今日,他才终于看清裴兰烬的脸!
    这他妈是个什么畜生!有了未婚妻,还要来祸害他的女儿!
    那是他如珠似宝,唯一的女儿!
    而裴二叔也在这个时候看向了裴兰烬。
    裴兰烬早已没了之前风度翩翩的模样了,现在这张脸简直让裴二叔不忍细看,但不管怎样,有句话,他必须问。
    于是,裴二叔开了口,他那样冷肃端正的看着裴兰烬,纵然面上有伤,但语气依旧严厉,沉甸甸的压下来。
    他问:“裴兰烬,今日之事,到底是因何而起,你与这位邢家姑娘,又到底是什么关系?”
    裴兰烬浑身的血液都凉了。
    他不敢像是面对那群西疆的公子们、姑娘们一样据理力争,他甚至都不敢开口,因为他的叔父是那样严肃的人,叔父是不可能接受他与邢燕寻的。
    他的叔父已经来了。
    他必须说一个能够圆的过去所有事情的理由。
    裴兰烬的脑海中掠过了很多念头,比如,他可以说他们是被陷害的,不知道怎么就滚到了一起,这是一个思路。
    只要他咬死牙不承认,他就还有一条路,硬着头皮也能走下去。
    但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开口,一旁突然响起了一道沙哑的声音。
    “我们并非是被人引诱的。”那是邢燕寻的声音,沙哑的像是含着粗糙的石头粒,她说:“我们是真的互相喜欢的,裴兰烬答应过我,他会娶我的。”
    众人惊诧的、愤怒的、不可思议的目光全都落到了一旁的邢燕寻的身上。
    那飒爽艳丽的姑娘此刻面若金纸,唇边还沾着血,站着的时候姿态很奇怪,像是直不起来腰似的,但她一开口,四周的人便都没声音了。
    沈落枝转而看着她,脸上的关切与温和一点点散去,只剩下了一张清清冷冷,瞧不出任何情绪,她缓缓地退后了几步,像是不愿意再与邢燕寻有任何碰触似的。
    一旁的裴兰烬已经说不出任何话了,邢燕寻认了,他那些理由便也都说不出来了,他只觉得眼前嗡鸣了一声,竟然又要发晕。
    在这种时候,竟然是邢燕寻比裴兰烬更有担当一些,反正事情已经坏到了这个地步,那不如什么都认了,反正不会更狼狈了。
    反倒是裴二叔如遭重击,他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继而震怒的看着裴兰烬,面色冷肃的吼道:“她说的可是实话?你当真做了这等下作之事?你告诉叔父,是不是她胁迫与你!”
    裴兰烬面色越发白了。
    而一旁的邢燕寻也隐隐有些急躁了,她看向裴兰烬,道:“裴兰烬!你说句话啊,你答应过我的,你要娶我!”
    裴兰烬在裴二叔冷冽的目光中不发一言。
    一旁的沈落枝已经面无表情的退开了几步,只站在台阶上面隔岸观火。
    她分明是戏中人,但又像是局外人,冷眼旁观这一场盛世大戏。
    已经演到高潮了,她简直想举手欢呼拍掌!
    ——
    而此时,院内一片寂静。
    裴兰烬的沉默像是无声的压力,压的邢燕寻喘不过气来,邢燕寻觉得自己像是飘在海中,父亲失望的看着她,郑家父子嫌恶的看着她,裴二叔甚至都不肯看她!
    她在被所有人排斥,她很不安,她需要一块浮木,她需要一个支撑。
    所以她不断地逼向裴兰烬。
    不是她引诱裴兰烬!
    不是她逼迫裴兰烬!
    他们是互相喜欢的,他们是真心相爱的,裴兰烬说了要娶她的!
    “裴兰烬!”邢燕寻又一次开口了,这一次,她的声线都因为紧绷而刺耳起来,她看向之前还与她亲密无间的男人,声线颤抖的说:“你说话啊!”
    裴兰烬站在原地,艰难的动了动嘴唇,但是没有声音。
    他能说什么呢?
    他是裴兰烬,是裴家长子,他的叔父,他的未婚妻都在,难道要让他承认他与旁人生情了吗?
    他说不出。
    沈落枝看着裴兰烬的脸,心下一阵嘲讽——邢燕寻不懂,她是在西疆长大的姑娘,她没见过大奉的朝堂纷争,她并不知道裴家与南康王府婚约的重量,裴兰烬现在要承担的,可不止是一个“负心汉”的名声。
    所以裴兰烬应不了她。
    邢燕寻就像是个笑话一样,一直想让她的情郎开口讲一句话,她那声声质问如杜鹃啼血,却并无回音。
    眼泪从邢燕寻的眼眶中落下来,她觉得自己像是被扒光了衣裳站在原地,而裴兰烬,却不肯为她挡风,任由她遭受这些委屈。
    裴兰烬从始至终,不敢承认,他们是“两情相悦”。
    他也不能承认,是“邢燕寻引诱他”,如果他那般说的话,邢燕寻便完了。
    他仅有那么一点点底线,让他没有将脏水泼到邢燕寻的身上。
    但是,他们两个人的身上已经足够脏了。
    脏到这辈子,都洗不清了。
    而在此时,一直在一旁沉默的邢大将军终于动了。
    邢大将军冷沉着脸,一言不发的走上前来,向沈落枝行了一个大礼后,直接提着邢燕寻就走。
    邢燕寻自然不肯走,她流着泪,执拗的喊着裴兰烬的名字,想要听裴兰烬讲一句话。
    哪怕只有一句话也行啊!
    但她的父亲沉默的硬扯着她往外走。
    邢燕寻被拉走的时候,脸上的绝望简直像是有情人被强行分开时一般,好似这天道不公,专挑着她一个人碾似的。
    邢燕寻与邢大将军离去之后,郑家父子也直接告别,南院里便只剩下裴兰烬与裴二叔了。
    戏演到现在,终于到了该落幕的时候,沈落枝留给了裴氏叔侄一个相处的空间,自己出去了。
    “外有宾客,尚未送离,落枝先行一步。”沈落枝压根就没看向旁边的裴兰烬,而是向裴二叔行了一礼,然后提裙离开了。
    裴二叔不言语,不讲话,在沈落枝向他行礼的时候,这
    位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中年美男子嘴角一抽,哀痛的闭上了眼。
    这怎么就变成了这般啊!
    他是来为他侄子办婚礼的,为何便变成了这般啊!
    为何啊!
    啊!
    裴二叔那无声的咆哮沈落枝一点都没听到,她走出了南院之后,都没听见里面传来什么动静——但是沈落枝猜,大概也就抽鞭跪罚那般了。
    她从南院出来,先去了前厅。
    前厅内果然还留着一些客人,基本上每家都留着一个,用以与沈落枝告别。
    总不好趁着主人忙的时候自己离开,那太失礼了,所以他们硬熬到沈落枝回来,然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似的,与沈落枝告别。
    好一场热热闹闹的大戏,可算是唱完了。
    沈落枝挨个儿将所有人都送离之后,也没再问南院的事儿,而是先回东院休息。
    今日打了这酣畅淋漓的一场仗,将几日来的委屈都狠狠地还回去了,她心绪兴奋,但身子疲累至极了,便唤了人来打水沐浴,温酒独饮一场。
    ——
    沈落枝去唤人打水沐浴的时候,袁西与齐律也才刚刚回北院。
    他们俩从头到尾一直在南院看戏,在所有宾客都走了之后,他们俩就偷偷藏在墙外面看,等到沈落枝都走了,他们俩还看了一会儿。
    那位裴二叔将裴兰烬带进了厢房后,他们便没再去偷听了。
    但袁西依旧难掩激动,他脸都涨红了,一路蹦跳着回到北院,回到北院时,也是久久难以坐下,一直在屋内走来走去。
    “阿兄!阿兄可曾瞧见今日那阵仗了,真是,真是!”袁西读的书不多,拍了半天的腿,比比划划的挤出来四个字:“大开眼界!”
    耶律枭比他读的书更少,他启蒙还是沈落枝带的闺中小话本呢,所以比他言语更贫瘠,憋了一会儿,也只挤出来一句:“大开眼界。”
    “裴氏与郡主的婚约,肯定是要完了。”袁西在厢房内走来走去,越走越快,一边走一边说:“咱们郡主怕是要伤心了!”
    任谁在大喜之日到来之前,发现了自家未婚夫与旁的女子勾连,都是会痛不欲生的。
    更何况,他们郡主还是为了裴兰烬千里奔袭而来,那就更痛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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