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母亲,她必须无条件为自己的孩子献祭出?一切,否则就不配是母亲。
    牧晏做不到这些,所以常常恐惧,也常常愧疚。
    等到快临盆的时候,她甚至没有想过该给这个孩子起个什么名字,也没有给这个孩子准备任何的东西。
    反倒是与这个孩子毫无关系的周予知,妥帖地准备好了虎头鞋虎头帽,长命锁,亲手编制好的摇篮,一锤一锤凿好的小木马……
    春寒料峭。
    牧晏还在为李大夫整理草药,腹部陡然传来阵痛,她明显感?知到一股热流浸湿了亵裤,顺着?裙摆缓缓淌下。
    羊水破了……
    比李大夫预料的产期还要早一个星期。
    几个经验丰富的稳婆早在半个月前?,就开?始和牧晏一起同吃同住,牧晏踉跄地往营帐里走,慌乱地喊稳婆的名字。
    等到几个人手忙脚乱扶住她,牧晏几乎已经站不稳,脑袋一阵阵的发昏,眼泪不受控制地一滴一滴落下。
    系统:【滴!恭喜宿主《傲娇将军的早死原配》任务进度已经达到99.99%!产下孩子后?,宿主就可以顺利完成?任务。】
    消失许久的系统终于舍得出?现了,冰冷无感?情的机械女声同时也宣告了一个事实。
    她真的怀孕了。
    “你骗我。”牧晏露出?苍白的笑?容,无力地叙述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
    她的反应远比系统想象中平静。
    系统感?觉到一丝诧异,但又很快郑重其事地提醒她:【宿主,这只是一个善意的谎言,宿主早在宋晏时期就已经有了身?孕,系统并不是你的敌人。】
    牧晏痛得喘不过来气,揪紧了身?旁的被褥:“不是我的敌人,那你是什么人?”
    系统:【帮助你的人。】
    ……
    脑海中再度恢复了平静,可疼痛却?如浪潮,缓慢而平静地向?她涌来。
    “李阿婆,周予知呢?”牧晏出?声问身?旁的稳婆。
    “小娘子别急,已经派人去?叫了,小将军每天?这时辰都在校场上练兵,过一会可能就到了。”稳婆连忙安慰,又掀开?被褥看?了一眼,不禁拧眉:“小娘子恐怕还得受一会苦,还早着?呢,暂时闭上双眸别再说话,留着?一会儿使劲。”
    牧晏听话地闭起眼睛,可心中却?是知道,周予知一时半会怕是过不来。
    原文里为了体现女主爱而不得的惨状,即便是生产时也是孤身?一人,等到人快不行的时候,男主才堪堪到场,抱着?女主的尸体悔恨不已。
    命运总是喜欢捉弄人的,即便周予知不会待她如原文中那般无情,可只怕也会搞些别的阴差阳错的事情牵绊住他。
    果?不其然,牧晏听到稳婆慌慌张张掀开?了帘子,对着?另一个人窃窃私语:“要命,我没找着?小将军,那些个当兵的说他一早就骑马去?了城里,已经叫人骑马去?找了。”
    “真是的,这叫做什么事。”
    牧晏倒是没有很失落,其实周予知看?不见也挺好,亲眼瞧着?她离开?,只怕以他的性格又该哭鼻子了。
    他是带兵打仗保家卫国的将军,要是被人看?见他哭鼻子,那该多丢人。
    更何况。
    她自己的孩子,就该自己生。
    “阿婆,没关系的,我真的好痛,还有多久才能生啊。”牧晏疼得眼泪汪汪。
    牧晏这才知道生孩子的疼,从前?她妈妈总是告诉她生她时候一点都不疼,没费什么大劲就把她生出?来,对于这点牧晏一直都是不相信的。可到了今日她算是彻底知道了,生孩子不痛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稳婆掀开?了被子,有些惊奇,连声道:“快了快了,明明方才还不太行,看?来娘子肚子里的孩子心疼娘亲呢,看?不得娘子受苦。”
    牧晏被她这话安慰到了一点,不由得将手轻轻放在隆起的腹部,好像真的能感?知到肚子里面的小生命。
    她第一次对这个生命,真的有了那么一些模糊的期待。
    随着?疼痛的愈演愈烈,牧晏的理智渐渐消退,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额头渐渐布满了冷汗,打湿了头发。
    稳婆用热毛巾擦拭她的手,将一片参片塞入她唇中,让她含着?:“娘子,没事的没事的,娘子,很快就好了,马上就能生了。”
    牧晏头一遭觉得自己那么狼狈,她觉得身?体都尽数失了控制,眼泪一滴一滴的顺着?眼角往下流淌。
    “阿婆,好脏……”
    “没事的,娘子,我现在帮您洗干净,这些都是正常的,小将军是不会看?到这些的,我们娘子在小将军心里依旧是美的。”
    稳婆连忙安慰她,孕妇怀孕生子失/禁完全是平常事,怎么可能干干净净的就把孩子给生下,谁不需要经历一场剧烈的痛,甚至是走一趟鬼门关。
    牧晏才不关心她在周予知心中美不美,她这时反倒有些怨恨起孩子的亲生父亲,要不是宋成?玉她也不会落得今日这个地步。
    人有了怨恨,心中总会好受一点。
    牧晏几乎将她知道的恶毒诅咒都用在了宋成?玉身?上,等她快要骂累了,稳婆连忙大声道:“娘子,快用力!我看?到孩子了!”
    牧晏咬着?唇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整个人都感?觉要被这疼痛撕裂开?。
    也就在这时,周予知掀开?帘子,冲了进来。
    稳婆见状连忙拦人:“小将军,夫人正在生产,您还是别进来了。”
    周予知焦躁地往里屋去?看?,他只能听见牧晏的呻/吟,被稳婆毫无理由这样拦着?,不由得更加心烦意乱:“拦我作甚,我自然知道我夫人在生产,让我进去?陪她。”
    稳婆健硕的身?体结结实实地拦在门前?,不让他看?见里屋的分毫:“小将军,您不能进去?的,妇人生产太脏了,以免冲撞了您,夫人肯定也不愿意您进去?。”
    周予知闻言气得眉心直跳,若不是稳婆是个女人,只怕在她说出?牧晏脏的时候他已经一拳砸了下去?,他想也不想怒斥:“简直是胡言乱语,快给我让开?!”
    周予知推开?了稳婆,横冲直撞就进了里屋,刚踏入房间就闻到扑面而来的血腥味。
    这一下子,就把他带入了梦中重温过无数次的深渊,整个身?体都好像被寒霜冻住,一步也不敢迈出?去?。
    “周予知,你站在那怎么还不过来啊,死了么?!”牧晏随手捡起身?旁的枕头,就扔了出?去?,好巧不巧正好砸中了周予知。
    周予知这才惊醒,连忙叫开?了给她擦拭身?体的稳婆,接过了湿漉漉沾着?血的毛巾。
    他自然也没有错过她的一身?狼狈,还有血淋淋的……
    上辈子他见到她时,她虽是在不停地流血,可衣服穿得妥帖整齐。
    那些远不如今日这般直观,以至于让他半晌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周予知,你害怕了吗?”牧晏很平静地问他,即使她眼睛看?不见,可她也知道她现在这种样子有多狼狈,甚至是可怖……
    周予知攥着?她一只手,语气故作轻松:“怎么可能呢,小爷可是在战场里杀了七进七出?的大将军,你个小小妇人生个产,我怎么可能还会害怕。”
    牧晏深吸一口?气:“周予知你说谎,你没有害怕,那你怎么在发抖呢。”
    周予知不说话,将毛巾放在热水中,拿起来绞了绞,缓缓擦拭她的狼狈。
    “我哪有发抖,你别胡说。”
    牧晏轻轻抬手,想触碰他的脸,可停顿在空中,又想缩了回去?,周予知用干净的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将她的手贴在了他的脸颊上。
    牧晏如愿感?受到了。
    滚烫的泪水。
    “这下满意了吧,你要是有点良心,就快点生完孩子好起来,我们不回京城了,就在漠北安个家。”周予知说着?说着?,却?陡然说不下去?,声音消失在喉咙中,挤出?来的只有含糊的哽咽。
    他知道的。
    他当然知道的。
    他们之间哪里还有什么未来。
    “周予知你是小孩子么?马上都要当爹了,怎么还动不动就哭鼻子。”牧晏这样说着?,不由得笑?了起来,连疼痛都舒缓了几分。
    “方才你为何不在军营,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许久。”她有些嗔怪道,还有心情和他开?玩笑?。
    “我去?买冰糖葫芦和糖炒栗子去?了。”周予知也怨恨自己早不走晚不走,偏偏这个时候走,昨夜的时候牧晏睡不着?又嘀咕要吃这两样东西,他今天?一早就想着?去?给她买来,结果?就发生了这种事情。
    如若不是他半道骤然心跳如雷,预感?不祥,骑马折道回去?,半路正好遇上寻他的士兵,这才快马加鞭赶了回来。
    若是重蹈覆辙……
    周予知完全不敢去?想。
    “东西呢?”牧晏断断续续地和他搭着?话茬,想让她不那么疼,也想让周予知别再那么害怕。
    “骑马太快,掉在了沙地。”周予知即便回应着?她的话,可心中的恐惧一刻也未消减过,他总有一种她在和他说遗言的错觉。
    这样想着?,他就不受控制地开?始浑身?颤抖,比牧晏抖得还厉害,好像生产的是她,而疼痛的人则是他。
    “姐姐,我该怎么做?”周予知完全是在用祈求的语气,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做才能留住她。
    其实他做的很好,将她身?下的狼狈尽数擦拭干净。
    这样骄傲的人,自从遇见了她身?上的伤就没好过,被她各种苛待也无所怨言,为她洗衣做饭什么都来,如今甚至替她做到了这种地步。牧晏即便是再硬的心,可在这一日三餐中也被他的赤忱渐渐融化。
    “周予知,谢谢你。”牧晏又睁开?了眼睛,即便她是看?不见他的,可也想再最后?去?看?一看?他。
    “这是怎么回事?!刚刚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血崩了!”稳婆失声尖叫,屋内瞬间乱作一团。
    周予知攥着?她的手缓缓握紧,眼泪一滴一滴地砸到她的脸颊,平日清朗的嗓音此?刻变得沙哑无比:“你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我们俩之间有什么谢不谢的,我们以后?还有一辈子呢,你要是现在谢我,我肯定是不答应的。”
    牧晏想再与他说什么,可好看?的眉头一皱,骤然发出?一声惨叫。
    “孩子冒出?头来了!娘子,在用力些!孩子就要出?来了!”稳婆连忙大声道。
    新出?世的生命好像在一点点蚕食着?牧晏仅剩不多的力气。
    周予知明显感?受到她的体温越来越凉,心脏被死死揪紧,上次被她一弓弩射穿的心脏又开?始疼了起来,疼得他痛不欲生,可这点痛又算得了什么。
    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着?看?着?心爱的人慢慢在他怀中……死去?。
    “……娘子……娘子……再用些力气!”
    “娘子……孩子头已经完全出?来了!”
    “娘子,娘子,娘子,您可千万别睡着?了!娘子!小将军,你快叫叫娘子啊,可别让她睡了,这要是睡了可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周予知不忍心唤她,不忍心再唤她清醒继续承受这无边疼痛的折磨。
    他宁愿她就这样安然睡着?。
    她这么爱干净,这么怕痛的人,现在可该多疼啊。
    周予知甚至有时有些自私地想,要是小璟从未出?生就好了。这样的话晏晏就不用再承受这些。他是很喜欢小璟,可他喜欢小璟的前?提是……小璟是晏晏的孩子啊。
    “小将军,您快唤她啊,娘子受了那么多苦,眼看?着?就要把孩子生下来了,再这样下去?只怕一个都保不住!”稳婆又催促一声。
    周予知这才惊醒,握着?她的手连忙唤她:“牧晏,牧晏,别睡了,别睡了,快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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