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青微微一怔。
    帝君她找过她?
    什么时候?怎么她从来没有发现?
    卓清潭脸上的黑色巾帛,几乎遮住她了大半张脸。
    她颜色极淡的唇轻轻开合,缓缓说道:“你初时被打落凡间时,其实最初是落在了南海海域里。”
    晚青闻言微微蹙眉,不禁心中一动。
    自从那日她恢复意识以后,便已经身在东海附近的葬修山,帝君为何居然会说她是在南海?
    卓清潭摊开的掌心没有得到回应,她继续低声道:
    “那日......过后的第三日,我亦恢复了一些神力,所以便立刻下界去寻你和......谢予辞的踪迹。
    那时的你化作原形,飘在南海中的一块浮木上。于是,我便施法将你带回了葬修山。”
    她唇角牵起一抹温煦的笑。
    “我想,你是在葬修山出生的,亦是在那里遇到的谢予辞。
    此处人烟罕至,少有人迹,亦没有凶猛妖族出没。想来,你也应当愿意在那里重新修炼,再度化为人形。”
    更何况,其实她那时已经将九重天上的西极濯祗仙宫,搬到了东海之滨的仙山岱舆。
    而葬修山距离东海仙山岱與距离不远,若是晚青修炼过程中当真遇到了什么难事,她亦来得及赶来相助。
    晚青的嘴唇轻微颤抖。
    原来......是帝君将她送回葬修山的?
    ……怪不得,怪不得她在葬修山醒来时便发现自己居然出现在了幼时十分熟悉的隐秘深山之中。
    如果说仙山岱舆是她自小长大的“家”,是她最为熟悉和亲切的地方。那么葬修山便是她心目中的第二个故土。
    晚青怔怔的看着卓清潭下瘦到颌线轮廓格外分明的棱角、和如雪似玉的精致的下巴,不禁微微出神。
    原来,往圣帝君亦曾因她心中柔软,并非她先前所设想的那般无情冷漠。
    记忆中的往圣帝君,身负天地间最为纯净无私、磅礴雄厚的无上神力,强大得仿佛一尊永远无法望到山顶的神域雪峰。
    她巍峨无边,昂立云层,受到亿万众生仰望憧憬。
    但此时她面前的卓清潭却憔悴如斯,病骨难支,耳目闭塞。若是身旁无人照料,甚至寸步难行,困居一隅。
    这样强烈的对比之下,即便是晚青这个在心底怨恨了她多年之人,亦心生一股莫名的悲怆和不忍。
    ——跌落神坛的天地圣神,便如同神殿中被蝼蚁庶民打破、碎了一地的神像。破败不堪,零落成泥,但玉骨天成,宁折不弯。
    也许正是如此,她的主上才会如此铭刻于心,经年吃尽苦楚,依旧念念不忘。
    她曾经听闻凡间有句古话,叫作“念念不忘,终有回响。”
    ......也不知她的主上,到底会不会终有一日,夙愿得偿。
    帝君她这次,又当真是真心待主上的吗?
    还是会一如从前那般,在三界安危与主上的取舍之间,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苍生、背弃了她的主上?
    主上一世不羁,却两度跌倒在同一个人的身上,他此生所有的逆境困窘皆来自于眼前之人,而她,还能再信任她一次吗?
    晚青忽而垂头苦笑。
    可是,她信与不信又有何用呢?
    她的主上谢予辞在往圣帝君跟前究竟撞了多少次南墙,他可曾有一次是回过头的吗?
    晚青微微咬着牙关,她沉默片刻,忽然在卓清潭掌心十分清晰的写道:
    “过往种种,主上曾言不想再提,那晚青亦不会再提起。
    但若晚青今后再次看到帝君伤害主上,那么......”
    她停顿一瞬,旋即沉目看着偏头认真感受她指尖字迹的卓清潭,一字一顿继续写道:
    “——那么......晚青,必将亲手取帝君性命。”
    卓清潭轻轻笑了笑,下一刻却缓缓点了点头。
    “好。”
    月升时分,谢予辞终于披星戴月的赶了回来。
    他自卓清潭睡后,先是去了宿风谷,施法将之前被他用阵法困于宿风谷溪水畔一株虞美人花结界中的仙门弟子们释放,随后又去了一趟东海。
    他沿着东海海岸,向深海处找了许久,途中还在东海深海水域遇到了一条龙族里的小龙。
    据那小龙说,他上一次偶然遇见蓬莱,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那时的蓬莱曾经惊现于东海与南海的交界附近,但转瞬即逝,行迹莫测。
    看来,仙山蓬莱的移动轨迹早已发生了偏移。不仅仅局限于在东海海域里移动,四海范围内皆有可能存在它的行迹。
    他若是只在东海搜寻,只怕也未必能得见。而卓清潭也等不了他那么久。
    谢予辞来到卓清潭房间的门口,看到正守在她房间门口长廊中的灵蓉。
    此时,灵蓉正百无聊赖的把玩着一只不知从哪里抓到的硕鼠。
    看见他回来了,灵蓉立马站起来,十分雀跃的招呼道:
    “谢予辞!你回来了?”
    谢予辞轻轻点头,问道:“她呢?”
    灵蓉“嗐”了一声,摸着手中硕鼠灰色的小脑袋,下巴向着房门的方向轻轻一抬:
    “还在睡着呢,她下午和我阿婆说了好半天话,许是累了吧?阿婆走后她便一直睡着未曾醒来。”
    谢予辞微微蹙眉,道:“晚青?她们说了什么?”
    第185章 她不再是神
    灵蓉略带诧异的看着他:“阿婆在的时候便不用我当值守卫,她们关着门在里面说话,我哪里会知道哎?
    不过......阿婆与她能说什么?应该不会说什么特别的吧。”
    谢予辞微微一默,片刻后又问:“晚青呢?去哪里了?”
    灵蓉长叹一口气:“阿婆在煎药哩。”
    谢予辞皱眉:“什么药?”
    灵蓉轻快道:“是安小郎君来了,据说他还带来了一堆端虚宫的疗伤圣药。阿婆想着,卓清潭的身体毕竟是凡人之躯,又是修行过仙门术法的身体,四大仙门的圣药兴许会比妖族的野路子更管用些。”
    谢予辞微怔:“安罗浮来了?他可带来了其他仙门中人?”
    “当然没有了!安小郎君是一个人来的。”
    灵蓉苦恼的搔了搔头:“不过安小郎君来时,刚好卓清潭已经睡下了,他们未曾说得上话。
    我瞧着,安小郎君见过卓清潭后,情绪明显十分低落,想来是心中忧虑难当吧。
    他听闻你今日去寻找蓬莱了,便说明日他也要同去,这样两个人总能快一些,也多一些把握。”
    她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了什么。
    “哎?要不我和阿婆也去?我们四个人分别从四个方向出发,岂不是更快?”
    谢予辞却微微摇了摇头。
    “不成,蓬莱行迹不定,且移动速度极快。
    我今日遇到了一条东海龙族后裔,他昔年尚且无法跟上蓬莱的移动速度,以你们的法力就算当真邂逅发现了蓬莱,也未必跟得上,更上不得岛中。其实......安罗浮去了也同样没什么用处。”
    他沉默一瞬,缓缓道:“但是若是不让他去,只怕他心中不安,便随他吧。至于你和晚青,清潭身边不能没有人留守护卫,你们二人不可离开。”
    灵蓉闻言失落的“啧”了一声。
    她听她阿婆说过,原来的蓬莱曾被往圣帝君太阴幽荧以神力施法,永远停在仙山岱舆三十里外的海面上。如今岱舆没了,蓬莱居然也这般难寻吗?
    想到这里,她不禁下意识捏了捏自己的两条辫子,有些八卦的追问。
    “......喂,谢予辞?我听阿婆说,卓清潭的前世居然便是那位往圣帝君?那位将你教养长大的往圣帝君吗?也是那个两次封印了你的往圣帝君?”
    灵蓉虽然从晚青那里听来了一些只言片语,知道谢予辞在成为“钧别”之前,其实曾经是凶神。
    但是,她却对曾经谢予辞的过往知之甚少,更对谢予辞与太阴幽荧的前尘往事不甚了解。
    而今她好奇心满溢,但奈何晚青的口风太紧,她也问不出来什么特别的,因此只好舔着脸来问他这个本尊了。
    谢予辞淡淡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灵蓉观摩他的表情,“哈”了一声,惊呼道:
    “难道还真是?我的天老爷啊!我灵蓉一介小小的玉兔精,居然有一天能跟九重天上的帝君转世成为朋友!这说出去,可太有面子了吧!”
    她十分好奇的连连追问:“那她前世还是往圣帝君时,与现在做凡人时的性情相似吗?”
    灵蓉之所以会这般发问,盖因她曾听晚青嘱咐过一句,不可对谢予辞没大没小。
    晚青还告诉过她,谢予辞并不完全是钧别,真正的半神谢予辞性情孤傲,与性情温和端方的钧别不可同日而语。
    因此,灵蓉亦十分的好奇,往圣帝君太阴幽荧和卓清潭,会不会也是性情大相径庭,判若两人。
    谢予辞闻言微微一静,他若有所思的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她......其实与前世性情,大体并没有什么不同。”
    灵蓉听了这话,当即神经兮兮的凑到他跟前。
    她先是回头看了一眼卓清潭的房门,然后才捂着嘴小声追问:
    “没有不同?莫非往圣帝君的真身也是如同卓清潭这世一般,是个小古板不成?”
    谢予辞蹙眉看她,有些好笑的微微摇了摇头。
    “你这是做什么?她又听不到的。”
    现在莫说他们是在门外说话,便是在卓清潭的耳边说话,恐怕她都听不到只言片语的声音。
    灵蓉却急不可耐的推了推他:“你别打岔!快说嘛!往圣帝君是什么样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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