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刑妖司押了几十人进来,后续又抓回几个药人,尚来不及处理,夜里就出了霍拾香的事情。
    这群缙绅,不好轻易放回去,也不好关押进牢里,刑妖司里又没那么多空房,昨晚不知被弟子们塞进哪个犄角旮旯里对付了一晚。
    他们各个养尊处优,只一夜就忍受不了了,现下嚷嚷着要离开。
    今早应该还会有一批城南的百姓过来讨要说法,让刑妖司赔偿他们倒塌的院墙。
    昨夜闹出那震天撼地的动静,官府多半也在等着说法,好去安抚城中百姓。
    刑妖司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前门招待的弟子不知七窍冒烟了没有。
    倾风幸灾乐祸了会儿,起身换衣服,洗漱完毕后决定去看看霍拾香的情况。刚推开大门,就见到躲来后院避难的季酌泉跟柳随月两人。
    这二人手里捧着个碗,正站在杏花树下吃早饭。
    许是一晚未睡,周身气场颓靡,那疲态跟熬了好几场大夜似的,蔫头耷脑的没半点精气神。
    季酌泉见她过来,三两口吞下手里的馒头,关切道:“你没事吗?”
    “我没事。”倾风活动了下肩颈,说,“只是肌肉有点酸疼。可能是太久没舒展筋骨,休息一天就无碍。霍拾香怎么样了?”
    柳随月回说:“还在休息。她身上全是伤口,光是给她清理再上药就用了一晚上。张虚游给她煎了药灌进去,说能让她再睡一整天。醒来就能大好了。”
    倾风颔首,放心的同时又觉得有些诡异:“张虚游……居然是个大夫?”
    “你可千万别落他手上啊!”柳随月打了个激灵,顾不上喝粥了,“治重伤他在行,治轻伤……他可能需要间接地在行。我昨夜怎么都叫不醒你,差点就把你交给他了,好在别叙师兄说你只是犯困,让我们不要吵你。”
    她撇了撇嘴,瞪大眼睛道:“你睡着了,天打雷劈都不醒啊?!”
    倾风:“……”
    她迟疑地说:“没有吧?”
    季酌泉幽幽冒出一句:“别叙师兄还在睡。”
    “林别叙啊!”倾风立马端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指责道,“身为大师兄,怎能如此怠惰!”
    她聊了两句容光焕发,全然忘了昨天晚上林别叙还出手帮过她,像个张牙舞爪的小鬼,上蹿下跳:“我去看看。他住哪儿来着?”
    季酌泉给她指了方向,倾风一溜烟便跑没了影。
    柳随月手里的碗倾斜着,迟疑道:“别叙师兄……不是刚睡吗?”
    季酌泉面不改色地说:“那就别睡了。”
    柳随月手一抖,身形微微后仰,不认识一般地打量起季酌泉。
    过了片刻,赞同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
    “死生惊惧不入乎其胸,是故忤物而不慑。”《列子》
    第76章 剑出山河
    (火里水里都敢去,还能被一个无赖拿住?)
    林别叙所住的偏院要幽深许多, 院落前荒疏打理,杂草丛生,此前看着有点冷僻, 如今恰好远离喧嚣。
    他的窗子虚掩着,倾风从廊上走过时,用手指轻轻推开一条缝。
    里头的人正坐在床边闭目养神,身上衣衫齐整,听见动静朝这边转了过来,显然是还没打算就寝。
    倾风懒得绕道门口, 干脆直接从窗户翻了进去。
    林别叙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看着她器宇轩昂地走进来,张了张嘴,少见的有一些词穷。
    倾风全然无视他锋锐的眼神,见他屋里摆着新鲜的果蔬,今早到现在肚子还饿着,不客气地在桌边坐下,当着他面吃了起来。
    林别叙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摇头兴叹, 好似在看一个不成器的二愣子。
    “别瞪了。”倾风混不吝得甚至有点得意,“你就是把眼睛瞪出来, 我也就这个样!”
    打小她就这么副态度对陈冀。
    连陈冀都屈服了,何况是他?
    林别叙问:“你来这里, 就是为了吃东西给我看?”
    倾风坦诚地道:“唉, 自是因为不想做事。被他们叫去应付那一堆泼皮, 还不如来你这边躲躲, 毕竟你可是大师兄嘛。”
    她从果盘里挑了个最小最丑的苹果, 将它抛向床边, 算作贿赂。
    林别叙没接,侧身避了一下,才从被褥上将它捡起。
    倾风见他动作生硬,惊呼道:“大师兄受伤啦?!”
    林别叙手里转着苹果,觉得她表情甚是刺眼,道:“你若是不笑得那么畅快,我倒是可以相信你是在关心我。”
    倾风拍拍手,又在衣服上擦了两把,起身正经道:“来,倾风师姐给你瞧瞧。”
    林别叙知她心里憋的全是鬼主意,眼下正虚弱,一见她靠近便不由心里发怵。
    倾风这人本就力气大,下手还没个轻重,被林别叙推挡了下,便粗蛮地往下一按,暴力将他制住。听到林别叙小声抽气,才松开些力气,两指搭在他手腕上,像模像样地给他诊断。
    她哪里真懂,不过是久病之下学个皮毛,只会一种病症。
    结果这一摸脉,发现还真了不得。
    大师兄不愧是大师兄,连病都专门往她会的方向生。
    有些见了鬼地道:“你这脉象,怎么有点熟悉呢?”
    林别叙冷笑一声:“呵。”
    倾风低下头,莫名其妙道:“你对着我阴阳怪气地做什么?又不是我打的你。”
    林别叙难得大发一次善心,却是碰上这么个不识好歹的人,目光几要在她脸上灼出个洞来。
    看得倾风都要头皮发麻,才放弃了与自己较劲,嗤笑道:“若非是你在我的妖域里肆意妄为,我怕你小命不保,替你消了大半蜃妖的妖力,此时何须受罪?”
    同倾风这人讲含蓄,怕是狗都学会说话了,她耳朵还是聋的。
    倾风闻言愣了下,先前还觉得奇怪,怎么这次在大妖妖力里烧了一遍,旧疾没有复发。睡过一觉后,除却些许疲累,也无别的不适。感情这把火确实是烧到林别叙身上去了。
    她长长“哦”了一声,将林别叙的手小心放回去。到底脸皮没厚到那份上,生出点愧疚,又弯下腰给他把凌乱宽袖整理好。
    “别叙师兄好好休息。”倾风避开他的眼神,和颜悦色地道,“这病我熟。吃点药,多睡一会儿就没事了。别叙师兄根骨奇佳,又是天命之子,定可早日痊愈。”
    林别叙不满地将手往后一抽,倾风又给他扯回来。
    林别叙此刻的神情分明像是在看一只无毛的铁公鸡,指责她吝啬:“你只嘴上说说,药也不给一粒?先不说这算赔罪还是道谢,一枚铜板你都不花?”
    “我没了!一贫如洗!”倾风觉得他很不讲道理,明知没毛还想硬薅一把,“何况你又不缺!”
    林别叙气得讥讽道:“你的良心掏出来,怕是一两都称不上。”
    倾风现下那点愧疚掏出来,才是连灰飞都比不上了。推着林别叙的肩膀往床上按,说:“别叙师兄连日操劳,脑子都要累坏了,赶紧躺下不要说话!”
    二人争执着,没注意到门外的脚步声。
    季酌泉倒是听见他们中气十足的吵闹了,未曾多想,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别叙师兄。”
    门扉打开,她一抬眼,就看见别叙师兄被一双手推攘,半躺着靠在床边。两人的衣衫被磨蹭有些凌乱,见她出现皆是面露意外。
    季酌泉的表情从惊愕到迷惑再到迟疑,短短一瞬变化得极为精彩。动作远比大脑要快,一只脚迈过门槛还没踩下,便飞速收了回去,两手抓紧门板重重一合,把自己关在屋外。
    她转身打算要走,又想起实在有事要禀,只能跟个小童似地立在门边,嘴里默念几个数字等待。
    还没到“五”,倾风便出现将门拉开。
    季酌泉那股震撼的心情已过,重新平静下来,略带新奇地往倾风脸上一扫,猜不到他们方才在打闹什么。
    她收敛心神,远远站在门口,朝里面一揖,拘谨地道:“别叙师兄,刑妖司里的闲杂人等实在太多,分不出人手应付。张师弟问能否先放一批人回去?”
    林别叙面色如常地道:“我全部察验过。崔二郎没有这么多药可送,否则也不必冒险自己养药人。大抵是杀人后乱了手脚,才想拉拢城中的一帮豪绅。多数是骗人的,用了一些补血养气的丹药冒充。只几位寿命危浅的病人给了真药,但毒性也不深,化解完他们身上的妖力,过不了多久几人也该行将就木。让刑妖司多注意一些即可,不必特意押回京城。”
    季酌泉说:“那我就将其余人都放回去了?”
    “可以。”林别叙厉声道,“此外,城中一帮望族豪绅植党营私,倒行逆施,不可宽纵。让朝廷遣人来查,若是查不出什么,别怪刑妖司不给面子。莫以为陛下不在,天下便改弦更张,能任由他们施为。”
    “是。”季酌泉一一记下,目光往边上转去,“还有一件事,想找倾风师妹出个主意。”
    倾风这人直觉敏锐,干脆道:“怎么?谁人皮痒痒,要我给他松松骨?”
    季酌泉几不可闻地笑了一下,说:“今早,我将杨晚吟的父母接了过来,方才几人在前院相认。”
    林别叙忍着妖力反噬忙昏了头,差点把这人给忘了,吩咐道:“杨晚吟要随我们回京城。霍拾香身上的煞气虽被压制,可昨日蜃妖妖力叫她受损太过,不宜再为杨晚吟除煞。杨晚吟那药其实吃得不少,得留在刑妖司眼前看顾。待霍拾香身体好转,再作定夺。”
    “我去同他们说。反正杨晚吟的父母接到人后也是打算换个地方落居,刑妖司帮忙给他们在京城谋份差事倒是不难。”季酌泉顿了顿,肃然道,“只不过,桂音阁的店家先前也在前厅,听见三人抱头痛哭,知道了杨晚吟的身份。要求他们出五百两,才能将人带走。杨晚吟省吃俭用,这么多年也只悄悄存下一百多两。还是远远不够的。”
    倾风一听就笑了,指着窗外道:“五百两?!天上还一片亮堂的,他在发什么梦?”
    季酌泉点头附和,同仇敌忾:“店家还说,歌姬不能私藏银钱,这一百多两也该是桂音阁的,让杨晚吟把钱交出来。我瞧他是在宣泄这两日在刑妖司里受的闷气。现下几方人都快打起来了。”
    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林别叙一听感觉全身的伤痛都加重了,闭上眼睛挥了挥手,对倾风道:“你去。”
    “我去就我去。这有什么好打好吵的?”倾风看不惯他们做事唯唯诺诺,嚣张道,“火里水里都敢去,还能被一个无赖拿住?玩笑话!”
    第77章 剑出山河
    (我要是你,就好好扮个龟孙)
    倾风穿过长廊, 一路快行走至前厅,从鼎沸的人声中捕捉到几个关键的名字,才知道原来不是桂音阁的主家与杨氏一家要打起来, 而是柳随月跟谢绝尘几人快打起来了。
    谢绝尘这人不愧是腰缠万贯,见杨晚吟哭得可怜,想将银子替她付了,被柳随月拦了下来。
    二人为此事争吵不休。
    谢绝尘这人较起真来颇有点一板一眼,眉宇间带着不服气,站在中间认真与柳随月理论:“能用银钱摆平的事, 何故多生事端?”
    柳随月的遗泽是三足金蟾,但论战力,那是十只疯兔也比不上,此时整个人跟炸毛了一样,被谢绝尘那淡然的态度气得跳脚,大声叫道:“凭什么给他五百两!你瞧他那小人得志的模样,这钱给了心里如何能痛快?我好好同他讲价呢,你怎么一点眼色都没有!净出来给我添乱!”
    “你说的讲价,便是当着诸多百姓的面, 以刑妖司弟子的身份,对他威逼利诱?”谢绝尘不赞同地摇头, “我也瞧不上他,但我觉得此番不对。”
    张虚游脸上的笑意都扭曲了, 挡在二人中间不住劝解:“算啦!我的事情已经够繁杂了, 你二人别再给我添乱行不行?各退一步, 此处不用你们相帮了, 各回屋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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