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上的将士横着长枪将他们拦住, 被激昂的人群冲得连连后退, 另一群将士从后方将推攘的看客逐一拨开, 才给他们腾出喘息之机。
    现场的声浪直冲云霄, 震耳欲聋。倾风借着轻功飞蹬数百级台阶, 依旧能清晰听见人群中几声商议过整齐呐喊:
    “姑娘大义!”
    “小娘子且慢行!”
    “祝姑娘万世安康,诸事顺遂!”
    “多谢姑娘今日前来持剑!”
    “拜谢姑娘!”
    两侧林风狂起,万叶千声,似山川为之震颤。
    半山广场,桌案上的檀香只剩最后半指长度,余烬之下白烟缭绕。
    堆积在竹签上的灰烬不堪重负,成片落了下来,露出里头的星火,眼见着已到末端,将将熄灭。
    众人屏息凝神,看看香案,又看看高台上已静候了一整日的白泽,再望向毫无动静的长阶。
    希冀与失望两种极端的情绪来回交织,随着长香的燃尽逐渐攀至顶峰,觉得大约是不行了。
    倾风跟陈冀不会回来了。
    手脚的温度随着光色暗淡趋向冰凉,提在心口的绳索即将烧断时,山下忽然传来一阵欢呼声。
    以他们的五感听来,不真切,很浅淡,来自太遥远的地方,甚至比不上周遭的穿林打叶声。
    但很快,山道上观礼的百姓跟着接上了呐喊。
    亢奋的声音伴着错乱的脚步不断向上,朝着大殿靠近。
    周师叔忍不住上前,面上肌肉紧绷,用力眨了眨眼,以图看得更清楚。
    香又烧下去一丝。
    沸腾的人声里,倾风的削瘦长影一步步从石阶的下方走了出来。
    血红的落日垂悬天边,照亮她的脸、她手中的剑、她平稳走过的每一寸青石路。
    耳边轰隆雷动的鸣响,已分不清是来自血液奔流,还是心脉跳动,亦或者是完全人群整齐爆发出的呼喊。
    在众人一瞬不瞬的目光中,倾风站定在铜鼎前,抱着剑朝四位持剑师叔行礼。
    周师叔等人这才身心一松,卸下脸上沉重,互相对视着喜笑颜开,堆满眼角的皱纹,同是向她抱拳行礼,并主动后退让出道路,做了个手势,请她上前点香。
    倾风径直走到小童面前,从他盘中拿过三支檀香,点燃后插入铜鼎。
    白泽抬手一招,将一块木牌捏到手里,指尖从牌面上轻抚而过,亲自为她刻上姓名,再一扬手抛向高架。
    木牌挂在红杆上不住晃动,敲打着前后的名字,桌案上那支长香也在此刻熄灭,落下最后一层灰,木签的余温顷刻在晚风中散尽,留下一线浅浅的烟。
    柳随月头皮发麻,差点哭出来,尖叫道:“陈倾风!你怎么才来!我以为你真的不回来了!”
    倾风躬身朝白泽行礼,白泽平直的唇线略微上翘,朝她赞许地笑了一下。
    季酌泉站在后方,此时也有种如释重负的轻快,躬身跟她行礼。
    柳随月最先冲上来,带动广场一片大乱。倾风尚未朝季酌泉示意,弟子们已将她团团围住。
    张虚游的嗓门一如柳随月所讲,哪怕是百人嘈杂,也清亮得突出。他不甘大叫道:“早知道我也最后一个来了!最后一个来原来这么威风!”
    “你什么时候来都不威风!”
    “你懂什么?我也想要先生亲自写我的名字,我的名字都是先生起的!”
    柳随月:“呵,谁不是啊?”
    “陈师叔呢?我说你们别把我陈师叔给挤没了!”
    陈冀正缓步从侧面走上石阶,到白泽身前一礼。
    白泽抬手扶住,问:“想清楚了?”
    陈冀说:“想清楚了。”
    今日倾风一直朝着刑妖司眺望,他也一直在看倾风。
    他知道倾风其实是想来的,纵然他有千百个借口,回到界南,也难以坦然如初。
    倾风还剩下多少个明日?难道就这样让她抱憾而终?
    他总觉得倾风是陈氏的根,可仔细想来,他又何尝不是倾风的根?
    叫倾风只能扎根在他这片土地上,只看见界南的天,局限一方狭小的地。
    陈冀嘴唇干涩,垂眸看向被人群淹没的徒弟,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将别愁离恨都叹进风里。
    这一叹好似肩膀上的酸沉都随之消散,脊背挺了起来,浑黄双目里的光被重新点亮,他扯动着面上的肌肉,畅怀笑道:“有些人,当如旷野之风,而非落根之木。”
    仿佛二十岁的陈冀,再次意气风发地站在刑妖司的高台上。
    “是。”白泽看着他,这一刻声线也有了难掩的动容,搭着他的肩,说,“是,陈冀。你回来了。”
    倾风仰头去找陈冀的身影时,他已经与白泽一同去了后殿。
    刑妖司巡查的弟子们护送观礼的百姓下山,广场很快便冷清下来。
    倾风这才看见站在木架前提笔作登记的林别叙。忽而想起昨晚那场虚妄的梦境,不由开始怀疑真假。
    林别叙收好木牌,让小童搬去殿内,手中卷着一本书册朝她走来,笑问道:“倾风师妹,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倾风瞥他一眼,又侧过视线看桃李春韵。
    柳随月眼珠转了转,在二人之间探究地看了数遍,忽然道:“别叙师兄,为何你叫她都是叫倾风师妹,可是叫我们只叫柳师妹、季师妹?像我都是唤你别叙师兄,其实你也可以叫我随月师妹。”
    林别叙一时被问住了,柳随月满脸无辜地看着他。
    林别叙略一沉吟,说:“柳师妹今日有偏财运,可以往南面的书阁里多走走。”
    柳随月欢呼一声跳了起来:“谢谢别叙师兄!你以后可以继续叫我柳师妹!”说完朝着南面上山的路飞速冲了过去。
    倾风:“??!!”
    她指指自己。
    林别叙背过手,状似体贴地说:“你不是一向不喜欢我给你算命吗?你今日刚回来,我就不讨你嫌了,勉强忍耐几日。”
    “林别叙!”倾风气笑道,“你真以为我不会打你吗?”
    林别叙走了两步,回过身来:“忘了告诉你,明日卯时,会有马车在山脚等你们,切勿迟到。否则掌刑的师叔会抡着大棒,一个一个过去喊你们,到时候就不是坐着马车去,而是滚在地上去了。”
    倾风听得打了个寒颤,暗忖所谓的修身历练该不会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抽打吧?准备等陈冀回来以后,问问剑主修行的常规流程,刚要下山,那头狐狸冲了出来,远远地扯着嗓子道:“陈倾风,你的宝贝不要啦?”
    他臭着张脸靠近,带着怨气把手中东西往倾风怀里掷去。
    倾风发现他还给三相镜做了个合适的袋子,还没拆开看,狐狸又冷笑道:“还以为你那么大方,要送我了。”
    倾风觑一眼他的脸色,将镜子塞回后腰,脚生电光,转身就跑。
    狐狸憋不住了,在后面追着大骂道:“陈倾风你太过分了!你要回界南为什么不带着我!你连声招呼都不打!枉我拿你当朋友!”
    第三卷:来如风雨,去似微尘
    第43章 剑出山河
    (此番修行教化,主要为五)
    翌日辰时, 倾风背着几件换洗的衣服来到山脚时,其余弟子已经到了大半。
    光色熹微,人又站得松散, 一群青年浑浑噩噩地在平地走动,显得场面十足诡异。
    柳随月挑着盏灯,盘腿坐在一旁的石块上,困得直打哈欠。
    一问才知道,来得早的弟子,已经在这儿等了半个多时辰了, 各自听到的时间都不同,当下便觉得有些不妙。
    倾风靠过去问:“你师父有没有告诉过你,持剑大会的修行一般是什么?”
    柳随月摇头:“我师父没说,只让我听话。”
    “我师父也没说。”倾风深思道,“也没让我听话。”
    柳随月强撑起精神,揉了下脸,问:“那他嘱托你什么?”
    倾风沉吟道:“他让我保重。”
    $1!?”柳随月仰着头试图参悟,“陈师叔说话,是别有深意吗?”
    倾风顺势在稍矮的地面坐下, 手臂搭在柳随月的腿上,发现谢绝尘就站在对面, 半靠着山体,阖目养神。
    同样叫她印象深刻的张虚游, 正两手环胸围着谢绝尘来回打转, 一脸找打的表情。无奈谢绝尘不理。
    张虚游察觉到倾风视线, 调了个身, 与她对视片刻, 神神叨叨地改了方向, 转而绕着她踱步打量起来。
    倾风:“……”
    她望向柳随月,指指张虚游,再指指额侧,表示困惑。
    柳随月用力点头。
    张虚游见状居然问出来了:“什么?你们是不是在骂我?”
    倾风刚要说话,远处马蹄的笃笃伴着车轮的滚动声一同传了过来。
    众人纷纷噤声,转头看着两辆马车破开黑暗驶来。
    马车外壁的两侧都悬挂着明灯,妖火熊熊燃烧,一前一后地停在主路中间,照亮方圆之地。
    林别叙推开车门,从后排马车一跃而下。
    弟子们相继朝他靠近,各自隔了些距离,站在光色中。
    林别叙一扫众人装备,笑道:“看来诸位都带了不少东西。”
    他莫名其妙提了这件事,众人皆心生警觉,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包袱。
    倾风还好,只有几件薄衫,尚算轻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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