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哼什么哼,谁让你比我愚钝?年长我几岁还没我领悟得早。这就叫天意!”柳随月叉腰笑道,“何况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自己本身就吵得跟鸟一样。如果我许愿几句就能灵验的话,我比先生还厉害了!”
    柳望松觉得再待下去,自己得被气得短命,干脆武也不练了,提着衣摆转身就走。
    柳随月不依不饶:“我要告诉你师父!你逃课!”
    等望不见人影,又开始傻乐。
    倾风疑惑已久,问她:“你为什么一直叫他阿财?”
    “因为他差点就真的叫阿财了!”柳随月手里卷着书本,说到此事不禁抬手掩住额头,“说来你可能不敢相信,我那个胸无点墨的父亲,脑子里除了财就是福,偏偏谁的话都不愿意听,笃定了要叫这个名字。好在我娘机敏,抱着我阿兄来见先生,顺势请先生给我哥起了个名字。”
    她点着手指数道:“望松、随月、绝尘、虚游、酌泉……这些其实都是先生起的名字。”
    倾风恍然。难怪听着觉得都有点相像。
    “说来,不知你有没有见过张虚游。你刚来刑妖司的那日他还在,第二天就被他父亲抓回家去关起来了,想必如今正在家中哭天喊地呢。”柳随月一撇嘴,嫌弃地道,“也还好他不在,他是阿财的狐朋狗友,他们两人凑到一块儿,那真是蜂出并作、百鸟争鸣,耳朵都能给你震聋了。不过他有钱,且喜欢散财,下次他来,我介绍你们认识!”
    柳随月走到石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囫囵喝了两口。
    倾风听是白泽起的名字,多嘴问了一句:“他父亲为何要关他?”
    “因为他父亲不许他入刑妖司啊!他张家就他一根独苗,书香世家,习武只为防身,不为杀敌。”柳随月托着下巴道,“张虚游的父亲袭承獬豸的遗泽,能洞悉人性,明辨是非,而今是朝廷的吏部尚书。张虚游不仅名字是先生起的,连大妖遗泽也是先生亲自引耳鼠的妖力助他领悟的,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呢!”
    领悟既定的大妖遗泽,岂是如此简单的事情?古往今来只有蜉蝣可以轻易做到,不过是赴死一击,已叫无数人眼红。
    耳鼠虽不是什么大妖,可也是传自上古的异兽。想来白泽定然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倾风沉思道:“先生对他如此器重,此人得是何等资质?”
    “没有吧?不是的。”柳随月说,“张虚游自幼身体羸弱,幼时一场大病险些夭折。也是因为耳鼠的遗泽能御百毒、能愈旧疾,他才好生活到现在。要说天赋……嗓门大算吗?”
    倾风:“……”你说呢?
    柳随月一拍掌,又想起个优点来:“抗揍!”
    倾风:“……”
    柳随月见她一脸吃瘪说不出话,不由开心大笑道:“总不可能只因为他父亲是吏部尚书吧?反正先生的事情自有考量,与我等没有关系,管他呢。”
    她才问:“你是来找我的吗?”
    倾风当即就忘了狐狸,点头说:“我准备去上京逛逛,买点东西。”
    $1!?”柳随月朝兄长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可惜阿财哑了,就你我两个去,不大方便。”
    “这有什么不方便?”倾风抬抬下巴,“大不了你把棍子带去。动手我来。”
    柳随月被她这悍匪一般的语气给震住了,眨着眼睛道:“什么呀!自然是不方便说价钱。没有阿财那张铁嘴,你去买些什么东西得花不少冤枉钱。你知道在京城,一块布料、一把剑,值多少银子吗?”
    倾风一瞬间就与柳望松共情了。
    人不能开口说话,得有多苦?
    柳随月说:“唉,如果别叙师兄能陪我们去就好了。他能掐会算的,肯定没人能骗得了他。”
    倾风心道白泽的遗泽还能这样滥用?不过并不动这心思,宁愿多花一点钱,也不想去求林别叙。免得再听见对方说什么“你来求我”、“师妹讨厌我”之类的昏话。烦得她脑壳疼。
    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可以啊。”
    柳随月吓得险些跳起来,提着口气叫道:“别叙师兄,你怎么神出鬼没的!”
    “我一路光明正大地过来,听见你们在说我的名字,才出声打扰。”林别叙怀里抱着一叠书册,看模样刚从山下过来,对着倾风微微一笑,说,“倾风师妹想要游览上京,不如再多留一段时日。过几天有花宴、灯会、游湖,比现在热闹。既然难得来了京城,错过不是可惜?”
    柳随月附和道:“是啊!不对,你要走了吗?”
    倾风没吭声,只在他衣上鞋上都扫了一眼,见他今日穿的好似又是一身新衣服,蓝白色的衣袍衬得他气质清逸出尘,心底便冒出个陈冀似的小人骂他铺张。
    “你在心底说我的坏话,我大概能猜到。”林别叙凑近了些,调侃道,“倾风师妹,倒也不是谁穿两个月衣服,都会蹭得破破烂烂。我既不上树也不爬屋,今日穿的就是旧衣裳。”
    倾风“呲”了一声,觉得他是在挑衅。
    柳随月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挤到二人中间,用手将他们隔开,觍着脸道:“不要吵架,以和为贵。”
    “我先去见先生,寻得空闲再带你逛上京。”林别叙用手指敲了敲书册示意,又诚恳地建议道,“不过我方才为你算了一卦,你今日最好不要下山。”
    倾风:“你要这么说的话,我就非得下山!”
    作者有话说:
    人境的主要队友就这几个了:望松、随月、绝尘、虚游、酌泉、别叙、袁明(明哥你有点格格不入啊)
    第32章 剑出山河
    (今日我与陈倾风比剑一场,恩怨两清。)
    柳随月追在倾风身后, 试图劝道:“别叙师兄的卦像很准的,何必为了赌气,与自己过不去呢?”
    倾风沿着石阶大步流星地向下:“我知道他是故意的。”
    柳随月说:“所以你不能让他称心如意!”
    倾风:“你怎么知道, 照着他说的话做,就不是让他称心如意呢?”
    柳随月愣了愣,叫道:“你们两个好奇怪啊!我都不知你二人是怎么掐起来的。不如干脆打一架?诶,你等等我!”
    倾风走到临近山脚,远远眺见底下人头攒动,年轻弟子们围聚旁观, 乌压压的一片。
    “真是稀奇。”
    倾风今日全身反骨都舒展开了,按着后脖颈转动一圈,小跑着走下去。
    柳随月慢了一步,在后面高喊她的名字。过了转角,也见到山脚的阵仗,知道风波必然不小,惊得一顿,稳妥地想回去找人救命。
    正踌躇不定间,又在人群后方瞥见了自己师父悠然行步的身影, 立即生出一股胆气来,跟着直冲山底。
    刑妖司的弟子们挡在山门, 倾风凭着蛮力挤到前排,才看见被山峰与人墙遮挡住的景象。
    数百将士列成两队, 一字排开, 披坚执锐地镇守在官道上。飒飒寒风中刀光凛凛, 战气萧杀。
    两位守门的弟子剑已出鞘, 如临大敌, 拦住了上山的路。
    二人最为戒备的却不是面前的将士, 而是不远处一个穿着素衣的中年女人。
    对方手中也提着把剑,拇指顶在剑鞘上,剑锋在将出未出之间。面上沉冷,目光悲凉略带哀戚,落在远处笔锋苍劲奇崛的三个大字上。
    “好大的排场!”倾风拍拍前面那名弟子的肩,问,“出什么事儿了?”
    “还能是什么……”那弟子说着回头看了眼,见到是她,脸色陡然变得惊悚,抬手猛地推了她一把,将她推回后排,并扯过边上几名弟子,勾肩搭背,将她身形彻底挡住。
    柳随月的师父这才缓步赶到,人群中间自发分开一列空隙,由他走出。
    倾风记得他与陈冀关系尚算亲厚,姓周,有个外号叫“敲金玉”——因他声音清脆悦耳,说话做事都慢条斯理,为人又有颇有节气,有戛玉鸣金之韵,且所修遗泽也与乐器有关,便得了这么一个名儿。
    不过陈冀大多时候都管他叫“老牛”,说陪他做事就是老牛拉车,全是水磨工夫。
    周师叔先抬手与对方一礼,然后才迤迤然开口道:“赵师姐,我既唤你一声师姐,是望你还记得刑妖司的规矩。凡是参加持剑大会的弟子,皆是人族栋梁,不可杀、不可害,否则有伤国本,罪同谋逆。”
    女人也低头与他回礼,说道:“持剑大会尚未开始,我也不是要伤她,我只是想请她试剑。”
    周师叔语气仍是不温不火,态度却变得极为严厉,几不留情面:“赵宽谨,人境能有十五年安定实属不易。先生亦不想多起纷争,是以就算陛下失踪,先生也选择隐忍不发,静候天机。我不管你作何打算,可你应该知道,如今是何时节。事关人族存亡,你若不明大义,我刑妖司不会再对你客气。”
    “我不信天下剑主都出自他陈氏。”赵宽谨低着头道,“师弟,我儿亡命,我弟被逐,我不过是想与她比剑一场。”
    周师叔眼帘一掀,素来温和的眸光陡然锐利起来:“带着你的人,滚出刑妖司!”
    “我站在刑妖司之外。”赵宽谨说,“我等她下来。”
    周师叔抬手一拂:“那就退出刑妖司十里地。不要妄图在我山门,唬吓我刑妖司的弟子。”
    赵宽谨沉默良久,抬起头,面上悲愤与沉郁交织拉扯,极力保持着平静,说:“我不觉我儿该死。而今天下人提起他,恨不能将他挫骨扬灰。可我想问,若没有他,死的人该何其多?就如袁明,若不是我儿善心接济,他如何能养活得了那一百多名孤寡?陈氏遗孤又有多少受过我儿恩惠?他还那般小,尚不懂事,若真要论过,这天下比他残忍该死的人何其多?如何也轮不到他。”
    她声音发紧,喉咙低哑,隐约夹着一丝讥诮的意味,质问:“何况,他做的那些事,难道都是为了私心?若是真能成功,刑妖司难道不想要第二个陈氏?”
    周师叔摇头:“不想。与我何关?”
    赵宽谨抱着剑,郑重朝山顶大殿的方向鞠了一躬,低声道:“江湖恩怨江湖了。今日我与陈倾风比剑一场,恩怨两清,生死不论。往后,她是要回界南,还是留在京城,我再不追究。我为人母,他父亲不管,我不能不替他报仇。”
    周师叔阖目长叹:“如此说来,你是要判出我刑妖司了?”
    赵宽谨咬牙道:“此事与赵氏无关,是我个人意愿,望请师弟成全。”
    “赵宽谨,你莫以为这些年来,我等谦避退让,刑妖司便是朝廷的天下了。也莫以为,先生真的大限将至,束手奈何。”
    周师叔朝身后的人伸出手,接过对方两手恭敬递来的长剑,拔剑出鞘,走下一步。
    他低着头,还是一副温和劝解的腔调:“实不愿与赵氏为难,还请退兵十里地,否则我亲自清理刑妖司的大门。”
    赵宽谨看着他,与他四目相对。
    漫长权衡后,赵宽谨终是一抬手,将身后的将士全部遣走。
    赵宽谨说:“今日是我冲动失礼,不该遣兵来此。我是刑妖司的人,可以上山。我邀她试剑,亦未违背门规。师弟,请让行。”
    周师叔站着没动。
    “还是说,从今往后,我赵氏的人都不能再上刑妖司?”赵宽谨问,“又或者说,你能将京城的大门也清出十里地,一路护送他师徒回界南?”
    周师叔正欲开口,忽然人群后方一人慵懒搭话:“你说要试剑,可是陈倾风为何要答应你们?你光靠痴缠啊?”
    四下皆静,众人皆屏息不敢大声,独这声音猖狂至极。
    赵宽谨循着声音望去,找不到来人,对方又接着道:“你们赵氏的人,跟蝗虫一样,一波接一波地来。今日接你比剑,明日又要接别人的剑,没完没了的,她凭什么依你?何况她为何要与你拼生拼死?哪知道你会不会借着比剑,出什么阴损招式?”
    柳随月心下打了个突,在人群中穿行想找到倾风,可一时也翻不出她在哪里。
    赵宽谨叫道:“陈倾风,你出来!”
    倾风没有上前,反朝后面跑了几步,站到石阶上,从高处垂眸看着她道:“放她上山,我不怕她缠我。”
    周师叔回过头,不大赞同地看了她一眼,问:“你真愿意与她比剑?她可不是要与你分高下。”
    他对倾风的状况有所了解,第一次黑下脸来:“陈冀的徒弟,莫逞一时之勇,替你师父想想。”
    “她不是都说了吗?我今日不答应,她不放我出京城。您护我一时也无用。”倾风说得漫不经心,一副不正经的模样,朝赵宽谨勾勾手指,“有本事你过来。我与你讲讲道理。”
    赵宽谨顺势越过周师叔,往山上走去。
    众人惊诧不安,怕她们两人闹出事端,皆紧跟在她二人身后。
    周师叔将剑抛回给那弟子,沉声道:“去叫陈冀过来,让他管管自己的弟子!”
    只见倾风一路马不停蹄地登山,径直跑到了白泽的寝殿外才停下,回头看一眼众人,轻车熟路地抄起一侧的鼓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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