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韦玉宁的一声痛呼惊醒了安桃,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布巾擦到了韦玉宁磨破的伤口上。
    小姐的脸挤成了一团,口气不好:“你怎么回事,走神到哪儿去了?”
    “对?不?住,小姐,我……奴婢,奴婢在想那个王熊……”
    这个时辰了,死在客栈的王熊应该是被发现了,衙门的人会不会查到什么蛛丝马迹,她们没有?在野外落脚,反而选了客栈也是王熊要求的。
    他见快到明都?了,手里银子还有?不?少,就想住个客栈,热饭热菜潇洒一下。
    昨日只怕很多人都看了王熊是跟着两个女?人一块儿出现的,而且两个女?人进城门,也?是在显眼,她们真的不?会被抓起?来吗?
    可听她说起?王熊,韦玉宁更加不?悦,这种丢人的事最好再没有人记得,也?就没发生过,“想他做什么,难不成你跟他做野夫妻做上瘾了,后悔把人杀了?”
    安桃听着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奚落,手里的帕子被越掐越紧,水淅沥的滴落。
    说什么来日后宫有她一席之地,她真看?得起?自己?吗?
    或许当初舍身救她是一个完全的错误。
    韦玉宁说完就见安桃脸色骤然惨白,知道自己?说得过分了,正要找补两句,突然外头就响起?了叮当声,很不?寻常。
    韦玉宁还在浴桶里,安桃忙走出去,趴到门上往外头看?,外头的情况显然是吓到了她。
    安桃又慌张地跑了回来,低声说道:“是季郎君在外面,好多拿刀拿剑的人围着他……”
    “什么!”韦玉宁猛地站了起?来,扯过一边刚扔下的旧衣裳就跑了出去。
    从门缝看?出去,季青珣果然被一群人围着,正拿剑抵挡,只是这样看?去,瞧不?出他有?没有?受伤。
    韦玉宁想冲出去,可是又惧怕那些晃着寒芒的刀剑,若是刮一刀到身上,那她就算未死,留一条疤也?难看?得很。
    再说了,她现在冲出去,除了添麻烦还有什么用呢?
    安桃也?跟过来继续看?,她说道:“季郎君看起来没事,他应是能应付的。”
    闻言韦玉宁也?稍稍放下心来,提心吊胆地等着,老天保佑杀手不要发现这屋子里还有?人。
    这些人是谁派来了,自己?留在这里会不会很危险,十一郎能应付这些事吗?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杀手在一个个减少,季青珣在刀光剑影中眉目锋锐,剑法精绝,翻转的衣袂飘摇若九天飞仙,韦玉宁看?着,越发忘了心中害怕,眼前只剩了他一个人。
    去这个人身边,他一定能护自己安好的吧。
    终于,杀手被清理得差不多了,韦玉宁也?该出现了,她打开门,裹着衣裳跑了出去,朝着季青珣边跑边喊:“十一郎!”
    听到这声,不?是出自阿萝之口,季青珣微微皱起了眉。
    将最后一人一剑封喉,季青珣将长剑横扫出去,剑上残血震飞出去,血迹环绕成圈,让韦玉宁一下就定住了步子。
    抬头再看?季青珣,他杀气尚未收敛,眼睛只是不轻不重落在她身上,寒凉得不?带一点温度,和?这几年信中字里行间透出的温润完全不同,反而更似他在关陵,两人未曾交心之时。
    “十一郎……”韦玉宁怔怔喊了一声。
    季青珣不?动如山,道了一声:“冯小姐,令尊来信让你早点回去,今日天晚了,明日在下遣人送你回去吧。”
    “我不?想走,我来明都?就是为了陪你的。”她没想到季青珣开口第一句就是这个,顿时急了,他怎么这样,难道不?对?着信纸,那些关心就表达不出来吗?
    说完,怨怪地看了他一眼。
    季青珣默然,她既然不?走,索性放到城外庄子住着也?是一样的,左右眼不?见为净,再把许怀言那厮派过去……
    这时,院门传来响动。
    季青珣持剑看?向门口,等着又一拨杀手出现,韦玉宁也?吓得躲到了他身后去,害怕地露出一只眼睛看向门口。
    然而进来的人却出乎季青珣的意料。
    知情开了门后见并无危险,退到了旁边,李持月走了进来,就见着满地的尸体,季青珣好好站着,还拿剑对?着她,不见哪里受伤。
    可真是……李持月猛地看向他身后,那显然是一个女?人,一个让她找了很久的女?人,她想好的反应全忘了,只直勾勾看着季青珣身后的女人。
    瞧瞧她看见了什么。
    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在见到韦玉宁的那一刻,李持月的眼睛瞬间就冷了下来,比她前世?死的那一天,满城飘落的大雪还要寒人肌骨。
    季青珣从未见过阿萝这样的神情,心中一紧,旋即见她视线并不?在自己?身上,而是看?向了躲在自己?身后的人。
    阿萝是在……吃醋?
    季青珣顿时放松了下来,走上前去牵她的手,“你怎么来了,今日有?些危险。”
    李持月抬手避开,轻声说道:“本宫不?来,怎么知道十一郎有这金屋藏娇的喜好呢?”
    听见李持月的话朝自己而来,韦玉宁怯怯地看?了她一眼。
    韦玉宁也没想到这么就和这位持月公?主?对?上了,不?错,根本不?用谁说,她一眼就看?出了进来的女?人是谁。
    公?主?仪态天成,美的不?染一丝俗气的脸,乌发上戴着一顶宝珠金冠,神丝翠羽的襦裙熠熠有?流光,她只寻常站在那里,就和普通人拉开了天堑,轻轻看?哪个女?人一眼,就会让人在她面前觉得自惭形秽。
    就算是韦家?还在明都?时,韦玉宁也做不到公主这样的打扮,有?那华贵不?可逼视的气质,更何况是自己现在这个的样子。
    不?过一身破衣,发丝凌乱,一月的奔波让她皮肤粗糙蜡黄,更来不?及用脂粉掩盖。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见到了这样的人,还是得到了她的十一郎日夜相伴的人……
    韦玉宁更不?想承认,见到李持月的第?一眼,她在想的就是十一郎怎么会不爱公?主?,而是心系自己远在关陵难以相见的人。
    可很快她就安慰自己?,没有哪个男子愿意屈居一个女?人之下,公?主?折他傲骨,就算再美,在十一郎眼中不?过徒有?皮囊罢了,她才?是与十一郎的交心之人。
    凭着这点暗示,她咬着唇又看了公主一眼。
    李持月可没错过那丝怨毒的目光,果然和?前世?一模一样,她的知情解意,春信秋祝就是死在这人手里的……
    思及此,她的瞳光愈发幽暗。
    李持月反应大得出乎了季青珣的意料,他第?二次伸手过去,这回终于稳稳牵住了李持月的手,不?让她再松开。
    “阿萝莫要误会了,这位是我同乡,姓冯,上京的路上遭了难,我在城中正巧遇见,才?暂时让她落脚罢了,刚刚又突然出现了刺客,她怕出事才?跟了出来。”他声音坦荡,目光全在心上人身上。
    “照关系,算得上表妹。”韦玉宁刻意加了一句,拉近两人的关系,又看?十一郎对?公?主?刻意亲近,两人手拉在一块儿,心底生了一种微妙的妒意。
    十一郎在公主面前一向是这般小意温柔的吗,为何刚刚对?自己?这么冷淡?
    “还真是好多的‘正巧’啊——”李持月拉长了声音。
    甩手,甩不?开。
    不?过她已?经冷静了下来,琢磨着怎么弄死这两个前世的仇人们,虽暂时不?好杀了季青珣,但这个女?人,要是她用嫉妒的名头杀了,不?知季青珣能不能拦得住。
    “表妹,是宽衣解带的表妹吗?”李持月上下打量起了韦玉宁来,轻慢而蔑视的样子,好似真的看?不上季青珣金屋藏娇的这个女人。
    季青珣对这污蔑只是叹了一口气,仍耐心解释:“当真并无关系,不?若阿萝去城门郎那问问,这人是不是今日到的明都,衣衫褴褛才?,我刚回来,也?是才?见到人。”
    跟出来的安桃听到城门郎的时候,面色一白,忙道:“不?能,不?能去城门啊。”
    她慌什么?韦玉宁暗暗瞪了她一眼,又裹着破衣,一副柔弱受惊的模样,楚楚可怜地看?向季青珣,似在寻求依靠:“表哥,公?主?定是位心慈的菩萨,不?会怪罪表妹的失礼吧?”
    李持月恍然听到了什么倒茶声。
    跟在后头的秋祝一眼就看出了公主不喜这个女人,开口斥道:“大胆,见了公?主?敢不?下跪,知道是什么罪过吗?”
    吓得韦玉宁神色一凛,忙跪下,后头的安桃没想到是公?主?,吓破了胆也跟着扑通跪了。
    李持月缓步走到韦玉宁面前,低身捏住她的下巴,韦玉宁被迫扬起?了头来,被她一寸寸打量着。
    不?会错了,这张脸真是两辈子都不会忘记。
    她转身看?向季青珣,笑得明媚单纯:“十一郎,既然她只是一个远房的表妹,本宫就把她杀了,好不?好?”
    说完李持月还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仔细一想,这不就是这位韦小姐杀她亲信时的语气嘛。
    “公主……”韦玉宁眼睛倏地瞪大,充满了不?敢置信,“就算是公?主?,您也?不?能滥杀无辜啊。”
    “这儿死了这么多人,多你一个又何妨,十一郎也不会往外说。”
    韦玉宁没想到这公主的妒意居然这么强烈,动辄就要喊打喊杀的,怕得甚至朝季青珣膝行?了半步。
    她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季青珣:“表哥,救我……”半点不?知道自己?越是和季青珣表现亲近,越让李持月有借口杀了她。
    季青珣哪知阿萝的醋意会这么大,不?过这不?正说明了,阿萝心里有?多在意他吗。
    这个认知让他心情颇好,但韦玉宁确实还不?能死,他只说道:“阿萝,别闹了,我与她当真无半点私情。”
    李持月歪头不解:“闹?不?过一条人命而已?,没有?私情本宫都?不?喜欢她,想杀就杀了,难道说,十一郎你会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怪本宫吗?”
    他自然不?会怪,但杀韦玉宁于大计无益,不过见李持月真的生气了,再维护只会让两人起?冲突,季青珣便提了一个迂回的法子:“不如就送她去城外庄子上住吧,若是你还担心我会阳奉阴违,就派几个人看?着,到底是故土来的,我来日不好面对她父母。”
    可韦玉宁却半点不想去什么庄子,她没见到李持月季青珣还好,现在见到了,怎么还能放任他们撇了自己比翼双飞。
    “表哥……我害怕,你别让公?主?带走我,我真的害怕。”她话中已经带了泣意。
    这一声表哥千回百转,让季青珣以为这韦玉宁是求死心切,或是蠢人一个。
    没人理会她。
    李持月的笑面变作森寒,直看?进季青珣心底去:“不让本宫杀,就是你很在乎她,好,那也不必再说了。”说罢转身就要走。
    手臂收劲将人拉回,少见如此咄咄逼人的公?主?,季青珣既喜欢又觉得难办。
    “阿萝,再不然将她原路送回去就是了,莫要任性造杀孽。”
    “杀了她本宫就吃斋念佛了,”李持月故意凑了上前,纤柔的腰贴近他,季青珣下意识就想抱住了。
    “十一郎,你越护着她,我越醋得厉害,最后问一次,你要她的命还是要我?”
    季青珣整个人的眼眉都柔和?下来了,若不?是外人在,他就该抱着人好好温存一阵,他说道:“你难得来看?我,想要杀个人容易,但未免坏了心情,不如改日再杀?”
    韦玉宁听见自己就这么被季青珣放弃了,忘了跪着,颓丧失神地坐到地上。
    李持月心道这季青珣果然不会让她杀了这人,改日杀又是什么鬼话?
    但她也?懒得掰扯了,自己?确实得回去好好跟春信请教一下什么死法解恨,便随意问道:“改哪日?”
    “总之不该是今日,明日后日都?好,你来看?我,就只能专心看?着我,别管那些打打杀杀的事了。”季青珣说着就要牵着她的手进屋去,再不?想管什么韦玉宁了。
    听他们轻描淡写地谈论自己的生死,韦玉宁酸楚难抑,抬头想质问,却不?期然见到季青珣看?向公?主?时,那温柔得不可思议的眼神。
    又看着他们旁若无人地亲近,整颗心脏酸苦更甚。
    十一郎……还从没有这么跟她说过话,站过这么近呢。
    韦玉宁的眼睛都?红了,对?李持月也?越发怨毒,恨不?得将这个处处胜过她,还占了她男人的公主碎尸万段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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