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说郎君对我也是虚情假意?须知他往日对你种种,不过是为了我与他的今日,而我必将登上后位,可惜啊,那时你已是黄土枯骨,再见不到了。”
    “是吗?后位……”李持月上下打量了她一下,显然不屑,“真看不出来。”
    韦玉宁当真恶心李持月的执迷不悟和自我陶醉,她索性说:“你不就是没有亲耳听见才不信的吗,我就都让郎君把真相都说与你听。”
    说罢她扬了扬手,身后的两个婢女上来架起了李持月。
    但她不可能真的让李持月见到季青珣。
    在新帝那里,此时的废公主还被关在暖阁里。
    天空重新下起了鹅毛大雪。
    韦玉宁见到游廊外还未铲尽的雪,生了一个念头,回头示意了一下婢子。
    接着,李持月就被推倒在了雪地之中,婢子道:“小姐恕罪,奴等刚刚手滑了。”
    附近的人都往这边看,对着那忽然扑进雪地里的人指指点点。
    李持月被蓬松的雪堆吞没,没人看到她隆起的肚子,遭乱的乌发也遮住了她的脸,透骨的冰寒让她四肢青紫,欲起不能。
    嘲笑声似天上的雪,一齐砸在了她的脸上。
    韦玉宁见她处境窘迫,舒心一笑,又担心太多人看到,吩咐婢女:“去把她扶起来吧。”
    “婢子鲁莽,多担待吧。”说完施施然走在前面。
    李持月被带到了一座空殿之中,正好郑嬷嬷也煮好堕胎药过来了。
    二人对视了一眼,郑嬷嬷避开接触李持月的眼神,说道:“这是圣人赐下的毒药,公主喝了就安心去吧。”
    在看到郑嬷嬷那身尚宫服制时,李持月便知道了,这人本也是季青珣的人。
    最大的失望已经挨过,面对这一点背叛她已没有太大反应。
    堕胎药当然是韦玉宁吩咐的,其实不用多久李持月就会和这个孩子一起被锁在暖阁上冻死,但她偏要李持月喝下这碗药。
    只要一想到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韦玉宁就恨得牙痒痒,非得亲自打掉,看李持月痛苦绝望不可。
    果然,李持月听到那是毒药,脸色登时生了变化,心中生机似风雪里的烛火,摇摇欲灭。
    韦玉宁见了,心满意足,还假装惊讶地问:“郎君到底还是不肯给公主活路吗?至少让她生下孩子吧,毕竟也是……郎君的骨肉。”
    郑嬷嬷声音毫无起伏:“是。”
    若不是韦玉宁提起家人,郑嬷嬷其实并不想背叛季青珣。
    韦玉宁觉得季青珣已经将李持月彻底抛弃了,郑嬷嬷却没有这么想。
    新帝没有第一时间杀了李持月就已经证明了,他之后另有打算。
    只是想不到韦玉宁会先找到她,这样做的代价,就要赔上她这个老奴才的一条命。
    韦玉宁笑:“那就没办法了,郑嬷嬷,你喂她喝下吧。”
    毒酒近唇的时候,李持月用尽全力想要反抗,但她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两个婢女又抓住了她,让她半点都挣动不得。
    那碗毒酒被郑嬷嬷全部灌下去后,李持月在婢女放松的一刻拿头用力地撞开她们,趴在地上想要去抠嗓子。
    可她根本不会催吐,直到喉咙被抠得鲜血淋漓也没用,一切都徒劳无功。
    她就要死了。
    到底还是没能让这个孩子出来见一见人世。
    李持月抚着肚子,发丝沾着鲜血糊在脸上,干涩的眼睛再次涌出了眼泪。
    卧在冰冷的地上,李持月再也没有了求生之志。
    见到李持月万念俱灰的样子,韦玉宁终于舒心一会儿了。
    她转身和郑嬷嬷走出门外,叮嘱道:“待会你看好了她,可别让她说话,引起郎君注意。”
    郑嬷嬷似乎极为了解李持月,说道:“不必如此了,她处心积虑想见圣人,为的就是给孩子谋一条生路,现在孩子都没了,李持月骄傲得很,她到死都不会再见圣人一面了。”
    韦玉宁一怔,恍然发觉自己是走进了李持月的圈套里,真的带她来见季青珣了。
    她掐紧了掌心,对李持月的厌恶更深了一重。
    哼,李持月再怎么处心积虑,这孩子还不是要没了。
    而她,一定要在李持月死之前,再给这个讨人厌的公主重重一击。
    季青珣风尘仆仆地出现了,国朝初改,他连走路都带着几分雷厉风行,那面容比廊外风雪更加清寒,见到韦玉宁也说不上什么温柔。
    见到季青珣,韦玉宁迎上前去热切喊道:“郎君。”
    这也是她在这太昊宫中见到季青珣的第一面。
    对此称呼,季青珣修眉及不可察地微蹙,但未置一词,“你要见朕,为的何事?”
    听他自称“朕”,韦玉宁心里打了个突,这样显得两个人……不够亲近,但想到殿内的人,韦玉宁也不好现在计较这点事。
    “只是思念太过,想见你……等来日和郎君相伴,玉宁也想做一位好妻子,仿前朝的李氏长孙,为郎君分忧……”韦玉宁柔声说着。
    她找自己是觉得能登上后位?
    季青珣看了韦玉宁一眼,并没有将要自己的打算告诉她,只随意问:“你这几日住在这座殿内?”
    “只是想寻个僻静处和郎君说话罢了,”韦玉宁没想到他连自己住哪儿都不知道,脸上的笑变得勉强,
    “说起来郎君忙于国事,我还未有身份不能协助,一个人待着当真无趣,可惜那持月公主走得急,不然还能为郎君诞下长子,我帮着照顾也不会太寂寞……”
    听她说起阿萝,季青珣看向了远处,凝晖阁积雪的飞檐就在视线之内,不知她如今可好。
    那天她见到自己太过激动了,七月份,正是关键的时候,不该这么大悲大恸。季青珣只能不再出现,将她交由郑尚宫照顾。
    韦玉宁继续说着:“不过若是公主还在,怕是也会一直怨恨郎君,不肯顺服侍奉。”
    “阿萝想要的太多,却不够聪明……”他恍若自言自语,回神发觉身侧站的是韦玉宁,没有再继续说。
    李持月在殿内,她倚靠在窗下,清楚地听到了这一句。
    外人尊称她持月公主,阿兄喊她三妹,只有季青珣,会叫她的名字,“阿萝”。
    后面再如何,李持月已经没有在听了,她的眼珠子一动也不动,手却不知何时深深抠进了柱子。
    指尖断裂,一片鲜血淋漓,甚至是她的肚子也在剧烈地抽疼,僵冷的身下被那缓缓流出的鲜血暖了片刻,又变得更冷。
    事到如今,李持月觉得自己的心已经不会再痛了。
    季青珣说得不错,她确实不聪明,才落到如今的下场。
    儿啊,阿娘很快就要去陪你了……
    —
    目送季青珣离去,韦玉宁悠然转身进了内殿。
    看到李持月身下全是血,显然只剩一口气了,她还要问:“刚刚郎君的话,你一字一句可都听清楚了?”
    李持月说不出一个字,也不想再说话,眼前的景物随着呼吸摇晃,渐渐没入黑暗。
    再醒过来,却不是地狱,还是空荡荡的暖阁,李持月不明白为什么又回到了这里,她的孩子没了,怎么她还活着。
    摸着还鼓着的肚子,李持月张大了嘴,却怎么也哭不出声音,只有眼泪接连不断滚下,打湿了头发。
    她怀着一具死胎,那孩子已经死在她的肚子里了。
    再大的痛楚也不过如此了,李持月生志已灭,想再找一点力气撞死自己。
    命运却没有彻底放过她,门被打开,外面站着的依旧是韦玉宁。
    她又被架起来托了出去,却没有下楼,就站在栏杆边,韦玉宁轻声问:“知道为什么他们会在这里吗?”
    李持月向下看去,远处雪地中跪着几个人,都低着头。
    韦玉宁好心替她解惑:“那是你的忠仆,知情、解意、春信、秋祝。”
    李持月怔怔望着下边的人,枯石般的心脏裂出了一道缝隙。
    这几人随侍她左右,是最亲近的人,可事到如今,她已经分不清哪些是她的人,哪些是季青珣的。
    现在他们出现在这里,证明了忠诚,可也陷入了危险之中。
    “他们不信你死了,非要闯进宫来寻你,我心肠好,让你见他们最后一面吧。”
    “知情是你的侍卫吧,听闻他左手剑使得最好,诶,怎么被砍掉了,真可惜……”
    “你不看看吗?看看吧,他们都是为你死的,不开心吗?”
    韦玉宁的嗓音仿若在唱歌,毒蛇般钻进她耳朵里。
    李持月的眼睛变得血红,竭力地要往前爬去,“放过他们,求放过他们吧!”
    听她说出一个“求”字,韦玉宁称心快意,又叹了口气,“我也想放,可无召入宫,形同谋逆呀。”
    她继续和李持月说着下面的血腥:“解意的舌头被拔掉了,嗯,眼睛也被挖了,真是可怜。”
    直到春信秋祝被砍下头颅之后,李持月垂下眼眸,头磕在了地上。
    死了,都死了,她也会陪着一起,有什么好伤心的呢。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韦玉宁见她一败涂地的样子,嘲讽地笑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钳制李持月的力道松了,暖阁走空了人。
    她扒着栏杆往下望,他们的尸体已经被带走了,那些血迹又被大雪覆盖。
    —
    这一天,心腹尹成给新帝带回了一个不错的消息,几份各道节度使的上书贺表。
    二人走在避雪的长廊中,季青珣还有一件同样重要的事要交由他办。
    “为持月公主找一户人家改名换姓?”
    尹成没想到,圣人竟然不杀那位前朝公主,竟然是这样的打算
    “不错,等阿萝生了孩子再办送,”季青珣思忖了一下,补充道:“不必选太高的门第,务求稳妥,将她安置好了,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孩子才刚出生就让她们母子分隔,季青珣也不愿意,但不须分开太久,阿萝就能再次名正言顺地陪在他身边了。
    在此之前,宫里的人全都要换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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