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行。”楸楸脱口而出。
    “为什么?”慕玉窠不解,“你是这样的人?”
    “我不是。”楸楸说。她一直幻想着自己是那种想干就干的人,目前为止她都朝着这方向进行,完成得很好。
    “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吗?”
    “啊?”楸楸不知她是何意。
    “这不是第一次了。”慕玉窠说,“上次,上上次,上上上次,好几次吧,你听到他的名字,都会出神,特别关注他的相关。”
    楸楸皱了下眉,“有吗?你编的吧?”
    自从去年回国后,裵文野的那些社交平台便没再更新过。她记得她有从朋友口中得知裵文野没有选择读研。后来又从朋友口中得知,裵文野在港大读研,同时直接入职了家里开的公司,半工半读。再后来……久而久之,圈子里就再没有提起这个人了。
    所以她有特别关注这个人吗?也没有吧?楸楸自问她想起裵文野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我可没有,你喝醉了就这样。”慕玉窠说,“就像是那什么嗑药的一样,想起来了吸一口,碰见了吸一口,又不想承认,迟早有一天,你会去找他的。”
    “不可能。”楸楸认为这个可能性相当低,“我是认真跟你分析的,这个世界上就没有谁离开了谁会活不下去。”
    慕玉窠反驳,“那你怎么不跟人上床了呢?怎么不换一个想想呢?至少换一个发呆,lachlan怎么样?”
    lachlan还在纽约,他最近在为上城区晨边高地的哥伦比亚大学努力中。
    楸楸还想装傻,狡辩道:“啊?你就没有关注过你前男友吗?你还视奸过你现男友的前女友的社交平台。我现在只是好奇一下以前的朋友而已,这不行吗?”
    得。互相伤害。
    “你有必要用到视奸这样的词汇吗!?”慕玉窠错愕,又心虚,不由自主地拔高音量。
    “你就说有没有吧。”楸楸感觉到自己占据了道德的高地。
    “靠。我只是看一看。”慕玉窠被她堵得哑口无言,无话可说。
    “人就是这样的,犯贱,”楸楸安慰她,“没关系的,一天有二十四小时,我们就犯贱不到半小时,也没有太出格,而且当事人不知道的。”
    “……你说得对。”慕玉窠不得不无奈道,“咱俩也太窝囊废了。”
    “出来喝酒?”楸楸看一眼桌面上三台显示屏,活儿还没干完。
    “算了,再见。”
    第34章 香港
    ◎「白日梦离家」◎
    二零二二年, 七月午后,香港。
    红公仔罚站,马路牙子边,人行道上过往着源源不断地行人。
    橙色垃圾桶, 围着几个杵着不动的烟民。
    “你是留过学回来的?”一个爆炸头女人歪嘴叼烟, 斜眼睨着楸楸。
    楸楸手里扦烟,闻言惊讶似的, “阿姨, 我才来两三天, 你就知道我曾经是留学生?”
    爆炸头女人长得年轻,看上去像是二十多的小年轻, 精神头十足,打扮得非常时髦,上衣衬衫下牛仔裤,爆炸头系一条发带, 大耳环, 大红唇。
    “你才来两三天,不也已经知道阿姨已经三十九岁了吗?”爆炸头女人说。
    “我听人说的。”楸楸解释。
    所有人都叫爆炸头女人为阿姨, 红姨。无论男女老少, 上到七十岁阿爷,下到五六岁小靓仔。楸楸不想另类叫姐姐, 也就跟着叫阿姨。
    “我也听人说的。”爆炸头女人说。
    “哈哈。”楸楸干笑两声,别开脸, 继续抽烟。
    香港室内禁言, 橙色垃圾桶是设定的吸烟区, 楸楸也是到港第二天才知道的。
    至于第一天, 她只是困惑为什么总有那么一群人、围着一个垃圾桶烟雾缭绕。且过这条街, 下一个橙色垃圾桶亦是同样的神奇画面。
    今天是第三天。
    “想要结婚吗?”爆炸头女人凑过来,神秘兮兮地问。
    “啊?”楸楸装傻看她。
    “你既然都知道我多少岁,不可能没听说过吧?阿姨我啊,开了个征婚的地儿,手里有好多好的,狼。”她着重念着‘狼’这个字眼,“靓妹,你喜欢什么样的啊?啊?”想也知道不可能得到回答,爆炸头女人自问自答,“金融it,年薪五十万,今年才三十五岁,够不够?”
    今年才二十三岁的楸楸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笑起来,顾左右而言他,“阿姨,你普通话真好。”
    楸楸确实听闻过这位爆炸头女人开了一间‘婚姻介绍所’。来港第一天,楸楸租了一间靠海的民宿,老板热心肠告诉她,要小心一个爆炸头女人,她是上世纪偷渡过来的,站过街,做过情妇,后来傍上一个有钱人,干起拉皮条的生意。
    后来有钱人不要她了,日子也不像早前十年八年那么乱,她那生意一落千丈,后来不知怎么地,就干起了给香港人介绍女仔的生意,早几年只盯港女,但现在内地的也行,尤其是像楸楸这样,一身名牌独自来港,有点小钱的女性,留过学的话,行情就更好了。
    爆炸头女人嗐了一声,甩甩手腕,“普通话有多难?赚钱更难啊。”
    “囡囡,你在哪里留学的啊?”又问。
    “楸楸!”
    马路对面,传来黄婉伶中气十足的一嗓子,引得周围路人对她刮目相看。楸楸看过去,黄婉伶正朝她大招手,状似一把大扇子。
    楸楸回了个招手的动作,随手掐了烟,弹进橙色垃圾桶,对爆炸头女人说:“阿姨,我朋友来了,下次再聊啊。”
    见她要过来,黄婉伶就在原地等红绿灯,直到绿灯一亮,马路两边如同开闸,她随着人群奔过来,夸张地握起楸楸的双手,俩人就维持着这个滑稽的姿势,别扭地往回走。
    “你染头发了?差点认不出你。”楸楸夸张地看着她一头艳绿,“陈奕迅见了你都要开始唱歌。”
    “浮夸是吗?”黄婉伶哈哈笑起来,“在北海道染的,陈宿跟我一个色。”
    陈宿是黄婉伶的男朋友,今年初订了婚,现在同居中,上个月一起去了日本游玩。
    她与黄婉伶是在还没有出国留学之前认识的,准确来说是在网上认识的。
    大约是在十四岁那年,那年楸楸正读高一,便已发现自己情绪不对劲,网上一查基本全中,后来去医院做检查,拍脑片。
    轻度抑郁症,焦虑症。没跑。轻度而已,没有多么严重,诊断结果一出,楸楸只有一个感想:果然如此。
    她没有太受疾病影响,依然该吃吃,该喝喝,偶尔不开心,不想上学就坦然跟丁裕和说不想上学,不过功课没有落下,成绩依然年级前列。
    突然有天,自残的念头冒了出来,也不知怎么就冒了出来,可楸楸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做了,整个过程很快,亦很短,等她回过神来,手上已经有几道口子。
    她上网查着,在丁裕和做饭时,偷偷给自己做了伤口清理,包扎。
    又有那么一天,她开始好奇死亡这件事,打开微博,在搜索页面输入‘好想死’三个字,然后摁下实时,想看看他人会就此发表什么看法。
    实时的第一条,就是现在的黄婉伶,彼时的‘白日梦离家’。
    她说:好想死,怎么办?我才十六岁,妈妈却想让我嫁给一个老头……今天又一起吃饭了,说要等我十八岁,好想吐。
    彼时黄婉伶只发了三十七条微博,几乎都是关于这件事,从她十三岁那年开始。
    她说:今天见到了一个伯伯,妈妈说她长大会嫁给这个伯伯。她不愿意,让妈妈想嫁就自己嫁,被妈妈打了一巴掌,让她要知恩图报,这个伯伯帮了家里很多。还说,如果不是伯伯看不上她,她早就嫁过去了。
    她说:好恶心,今天又一起吃饭了,还被摸了手。
    她说:妈妈不让我读书,说她已经订了好人家,再读书就是浪费钱。最后还是这个老头出钱让她继续读书,妈妈还在她面前强调这件事,让她不要既要又要还要,到时候拿什么还给人家?话里话外都是暗示,让她不要想太多,嫁给老头,她才有好日子过。
    她说:不读书也行,不想读书了,想死。
    她说:我为什么要因为这个去死?
    她说:想死。为什么我要出生在这样的家庭?
    ……
    楸楸耐心看完这三十七条微博,第一反应是恶心,第二反应是好可怜,自己似乎还算幸运的。然后才换位思考,如果自己是这个女孩,她该怎么办?
    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小爸兼保姆,丁裕和,又想到得有钱,才有丁裕和,这个贫穷的女孩儿是不可能拥有丁裕和的。
    抛却这个念头,楸楸继续换位思考,次要想到的是,希望有人能救救她,脱离这片人间炼狱。她之所以没想过靠自己,只因在那样的环境里,没有好的教资条件,对方又是一地恶霸,靠自己一个人是很难走出来的。
    博文里提到过,老头派出所里有人,玩一手未成年失踪报案,然而最初她傻傻的并不知道,出逃几次都以失败告终。
    楸楸把原因归咎于女孩跑得不够远,不够快。
    楸楸认为自己似乎有事情可做了。
    她私信‘白日梦离家’,询问‘白日梦离家’的地址,并告诉‘白日梦离家’,她将于什么时间到达她的学校附近,让‘白日梦离家’做好心理准备,永远离开这个鬼地方。
    楸楸拿着自己的身份证和儿童银行卡到银行,一次性取了五万元出来,叫上丁裕和当司机,到地方后接到黄婉伶便直接上高速,开了几夜的车走国道绕弯路,一共三千多公里路,到达北方的一个小城镇,把钱留给她,然后拍拍裙摆,走了。
    丁裕和起初是不愿干这事的,因着说严重一点,可以算他涉嫌成年人非法拐走未成年,但身为男保姆的他,毕竟是精通六种语言和两种方言,有硕士生学历,一个月拿十几万工资的男保姆,与他一手养大的小姐对视半分钟后,很快便答应了这事,一起走了这几千公里,只为帮助少女脱离苦海。
    后来楸楸又去过几次北方,只要是不开心,就去找黄婉伶。
    那时黄婉伶已经不读书。倘若想要考学,就需办理学籍转移,如此会被家里发现的可能性颇高。黄婉伶好不容易逃出来,不想让一切功亏一篑。
    她也没有坐吃山空,找了个班上,那五万块她省着花,上班之余,延续画画的爱好,继续上网看视频,自学画画,在网上接一些小单,帮人画头像,画小说封面和人设来赚钱。偶尔看看书,丰富自己的知识。
    楸楸见她好学,原本打算考上大学后,便把黄婉伶接到身边,黄婉伶可以每天跟她一起去上课,蹭课。
    就算是后来出国,她也是这么想的。不过黄婉伶拒绝了她。
    于是楸楸又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临出国前,三人又开三千公里的车,回到黄婉伶的老家,偷偷把户口本拿了出来。彼时黄婉伶已经成年,她很快就趁着母亲和老头的不备,办理了独立户口,再次远走他乡。直到今天,她都没再见过母亲,也没回过老家。
    这几年,黄婉伶通过画画实现了经济独立,现在一幅画在国内能卖八千到三万不等。在外网也很有市场,经常是开售就售罄。
    三年前在全国自驾游的路上,认识了现在的男朋友陈宿。
    陈宿比黄婉伶要年长个七岁左右,之前是一家红圈所的律师。俩人最初是露水情缘,后来念念不忘,直到黄婉伶办展,陈宿看展,俩人意外重逢,交往两年后,于今年订婚。订婚小办了一下,主要是请男方家人吃饭。
    楸楸这次到香港来,主要是黄婉伶的提议,她想让陈宿见一面她的救命恩人,并且还有工作上的事宜要谈。
    她的签注是丁裕和替她办的逗留d,在签注有效期内,可以无限次往返香港和内地。
    没想到楸楸提前三天到香港,黄婉伶被工作的事情绊住在上海,还在交稿期间,没法提前走开,今天终于见到。
    楸楸把方才发生的经过,原封不动说给黄婉伶听。
    黄婉伶越听越好笑,说:“金融it,年薪才五十万,在香港能活下去?你还不如嫁给我呢,我把我工资卡都给你。”
    楸楸也笑,“我不介意啊,就问你未婚夫介不介意。”
    黄婉伶说:“他不介意哈,我们婚屋还空了一个房,给你备了一张床,有空常来。”
    楸楸不禁感动,搂着她说:“那我岂不得做点贡献才行?生小孩我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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