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杳显然没有注意到,把碍事的头发拢回耳后,指尖轻轻一点,白子落下。
    沉野直起身子,左手拇指转了转无名指上的素戒。
    换来不明所以的一眼。
    他随意落下一子,舒杳的眼神变得更疑惑了,似乎在问:你确定下这儿?
    “嗯。”沉野说。
    如此一来,沉野突然就落了下风。
    “你……没有在让着我吧?”舒杳迟疑地说,“下棋,要棋逢对手才有趣。”
    沉野轻笑了声,说:“不到最后,怎么知道不是棋逢对手?”
    舒杳便又把全部注意力移到了棋盘上。
    但渐渐的,她发现了不对劲。
    本来落在下风的沉野,渐渐就拉回了局势,随着他又一黑子落下,一出妙手绝处逢生,刚才看似退让的一步,却让他逆转了整个局势。
    她就这么以微弱的差距,输了这场棋局。
    舒杳整个人都愣住了,倒没有觉得遗憾,反而有些热血沸腾。
    她不自觉地往前凑了凑,低头看着手机屏幕,在脑子里复盘他刚才的棋路。
    突然间,额头像是触碰到了什么。
    她猛地一抬头,才发现俩人之间的距离居然如此之近,而刚才她的额头碰到的,好像是他的下巴。
    四目相对,舒杳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难免泛起波澜。
    她往后退开了一些距离,左手借着身子的遮挡,抠了抠床沿。
    “嗯啊……”
    空气里突然传来一阵暧昧的声响。
    舒杳闻声看去,电视屏幕上一片昏暗,但借着月光,隐约可以看到空荡的卧室中,放着一张双人大床。
    床上纯白的被子,高低起伏。
    随着动作,被子缓缓滑下,露出了男人有力的后背肌肉,线条被月光勾勒得越发清晰。
    毫无克制的低喘和娇吟在安静的卧室里不断回响。
    舒杳终于明白,他刚才问她要不要换一部,或许并不是担心她害怕,而是担心她尴尬。
    遥控器在三步开外的书桌上。
    舒杳瞟了眼,心里思索着,跑过去拿、再关掉,会不会显得太小题大做了些?都是成年人了,有什么不能带着欣赏的心去看的?
    她挺直腰板,纹丝不动,表情管理十分严谨,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她只是在进行一场严肃而学术的电影赏析。
    而一旁的沉野,也依旧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
    漫长的三十秒终于过去。
    电影里的月光转变为了朝阳,卧室里的俩人相拥而眠,甜蜜而平静。
    舒杳波澜起伏的内心,也慢慢平和,她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表情淡定地给出评价:“就这呀,尺度还挺小的。”
    沉野在一旁幽幽提醒:“醒了之后还有一场,你再看看。”
    “……”舒杳还是起身拿了遥控器,把画面切掉了,“倒也不必。”
    沉野的双手反撑在身后,垂着头看不出神情,却可以听到他的闷笑声,并且越来越明显,肩膀微微抖动。
    他的情绪,大多时候都很收着。
    就像刚才在楼下看到他哥哥,面对哥哥的冷嘲热讽,他也没表现出任何的排斥或不悦,始终只是淡淡的,就像置身事外的陌生人。
    这好像还是第一次,舒杳看到他无所掩饰的笑。
    她握着遥控器,轻轻踢了下他的鞋子:“有这么好笑吗?”
    沉野站起身来,单手插兜,俯身和她平视。
    舒杳不明所以:“你看什么?”
    沉野没有回答,歪着脑袋,像是在打量她的耳垂。
    即便刚发生了一些尴尬的事情,舒杳依旧面不改色,只是有些不明白他的举动,她张了张嘴,正想再开口,就听到沉野轻啧一声。
    “还挺好奇——”他眼神里带着笑意,语调慢悠悠的。
    “什么情况下,你的耳朵才会红?”
    第20章
    胜负心起, 舒杳拉着沉野又开了一局,这一次,她赢了。
    只不过也只赢了半目。
    结束的时候, 早已过了十点, 舒杳先把门开了条缝,做贼似的确认外头已经一片漆黑,才允许沉野出去。
    脚步声轻缓, 几乎听不见。
    舒杳靠在门板上, 能感觉到自己心跳的加速, 不知道是棋逢对手的对抗令人紧张, 还是因为又想起了他刚才的话。
    她的性格一贯如此, 越是尴尬或紧张,就会表现得越镇定,镇定到别人看不出她的真实情绪,只会觉得她有点冷漠。
    最初在地铁里和沉野撞衫时是这。
    刚才也是这样。
    但是只有她自己清楚, 在听到沉野那句调侃的同时, 好像有一股血液, 涌上了脑袋。
    她不知道自己耳朵红没红, 但呼吸反正是停滞了几秒。
    冷静了一会儿,舒杳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有洗澡,她深深呼出一口气, 拿着换洗衣物, 轻手轻脚去了浴室。
    浴室里雾气迷人眼, 舒杳站在镜子前, 素面朝天却不显狼狈, 剔透的肌肤,几乎看不到毛孔, 因为温度而渐渐染上一层极淡的粉。
    她往两颊轻轻拍打着保湿水,浴室门却突然被敲响。
    以为是沉野,舒杳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睡衣,觉得还算得体,就把门拉开了一条缝。
    “怎么……”
    话到一半,却停了。
    眼前不是沉野,而是沉炀。
    舒杳欲言又止,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沉炀一如下午时那般严肃,甚至透着一种冷峻:“我洗个手。”
    最大的主卧里没有洗手间,舒杳是不太相信的,她能感觉到,沉炀这话,不过只是借口。
    但这毕竟是别人家的地盘,她哪有不让人进自家洗手间的道理。
    “好。”她又从架子上取下一件干净浴袍,裹在睡衣外面后才把门拉开,退后一步,把洗手池让给他。
    浴室空间很大,几乎比得上寻常人家的一间卧室的大小,所以即便站了两个人,也丝毫不显拥挤。
    水龙头哗哗作响,舒杳一言未发,绕过他身后,打算离开。
    后头却传来沉炀直截了当的提问:“你喜欢沉野吗?”
    舒杳转身站在浴室门外,怔了下才回答:“当然。”
    沉炀关了水龙头,慢条斯理地用纸巾擦着手,冷冷扯了扯嘴角:“但我希望你能尽早离开他。”
    “……”
    舒杳已经在脑子里演完了一整场“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弟弟”的戏码,正盘算着怎么接的时候,她却又听到沉炀说:“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好姑娘,沉野这种人,配不上。”
    舒杳一时没反应过来:“您是……什么意思?”
    “不管沉野外表呈现出来的如何,他偏执善妒的本性是改不了的,和他在一起,他只会把你当做他的所有物,掌控你的人生,越是时间长了,你越是挣不脱,逃不掉。”
    如果说沉奶奶让她觉得沉家非常接地气,那沉炀的话,则让她觉得,这家里有点接地府。
    家风是会互相影响的,一个家如此割裂,太奇怪了。
    舒杳几乎毫无犹豫地反驳:“对您的判断,我目前无法苟同。”
    “看来……”沉炀把手里的纸巾扔进垃圾桶,言语之间带着嫌弃,“他装得还挺好。”
    舒杳攥了攥手,虽然不想对他的家人出言不逊,但在她心目中,即便不论夫妻这层关系,沉野是个不错的朋友。
    沉炀这番话,让她觉得非常不适。
    “沉先生……”
    沉炀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一眼没看她,却打断了她的话:“我小时候,很喜欢飞机模型,爸妈给我买了不少,因为他没有,他就不希望哥哥有,所以趁我们不在家,把我所有的模型都砸了,一个六岁的孩子姑且如此,你指望他长大能成什么样?”
    舒杳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许久,沉炀估计以为自己把她说动了,态度缓和了些:“所以你……”
    舒杳抬眸,语调却不似刚才那般温柔,也染上了几分冷意:“那为什么他没有呢?”
    沉炀气笑了:“你说什么?”
    “我说,以沉家的家庭条件,应该完全负担得起双份模型吧?那为什么哥哥有,弟弟没有呢?”
    不光是语气,连带着目光也冷冰冰的,像是软剑出鞘,泛起寒光的那一刻。
    沉炀一瞬间有点被问懵了。
    “那是……”
    “我很感谢你的提醒,如果沉野是那样的人,我一定会离开,但目前,我无法相信一个,看他时带着厚重负面滤镜的人,对他的评价。”
    舒杳微微颔首,在沉炀惊讶的眼神里,抱着换洗衣物离开了浴室。
    卧室就在对门。
    舒杳脱下浴袍,把换洗衣物扔进一旁保姆准备的脏衣篓里,坐在刚才玩游戏的地方,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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