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个孩子啊。
    安子急促的喘息着,他眼睛睁得大大的,牙关咯咯作响:“他……他在骗你们……”
    祁景的手都有点抖:“别怕,没事的……”
    安子费力的说:“那天……那天,大公鸡叫了很久……我和我娘,镇上的人,都去了小河边……”
    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他从未说话这么流利过,最后那句是喊出来的,好像耗尽了所有气力——
    “他杀了我们!”
    这声喊叫简直是石破天惊,祁景猛地回头,看向江逾黛,唐惊梦也如遭雷劈,僵在了原地。
    她脸上的神色由茫然到慌乱,再到痛苦,忽然抱着自己的头,大声尖叫起来。
    凄惨的叫声回荡在祠堂中,祁景怀中一轻,安子小小的身体竟然从头到脚,一寸寸化成了灰!
    江逾黛的表情已经很不好看,他堪称粗鲁的一把拉过唐惊梦:“风铃呢,把风铃给我!”
    祁景跑了过去,一拳揍上了他的脸,江逾黛痛叫一声,往后退了两步,祁景趁机将唐惊梦拉回来:“你怎么了!”
    唐惊梦停止了尖叫,脸上茫茫然的。
    她和祁景几人说过,她是一个寒假回来镇上的,本来要走,却不知为什么留下了。
    那段记忆太模糊了,无论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但安子濒死的叫喊让她回到了那天,那段被雾气掩埋了很久的记忆——
    那天,大公鸡拼命的叫,所有人都被召集了起来,也许是有什么大事宣布,可是是什么大事呢?
    一阵阵雾气环绕了他们的身体,模糊了江逾黛含笑的面容,唐惊梦倒了下去,她感觉四肢无力,好像中了迷药一样神志不清。
    然后,她被拖了起来,脊背蹭着地面的感觉那么清晰,如同之后没过她头顶的,冰冷的河水一样。
    下沉,下沉……
    窒息的感觉像一场酷刑,她一定是要死了——
    但她再次醒了过来。
    在自家的屋子里,忘记了所有事情。
    她问自己,为什么会留下来?
    因为,因为江逾黛早已经杀了他们,沉尸河底,所有的纸人,只不过是系着他们无法解脱的魂魄。
    她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焦急,愤怒的面孔,他的神情是真实的,他的温度是真实的,他是一条鲜活的生命,而她只不过是故去之人。
    如果还要抓着生的幻想不放,而牺牲真正的活人,连她都会看不起自己。
    江逾黛稳住身形,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又放柔和了:“唐惊梦,你过来。不管你是生是死,只要我在,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织出一个梦来,你可以永远无忧无虑的生活在这里……”
    唐惊梦抬起头,惨然一笑:“是吗?”
    “可是,我不想做梦。”她慢慢的说,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摸上了翻倒的香案,里面的香灰还烫,火光微小却炙热。
    祁景看着她,见她举起了手中一直宝贝似的攥着的纸娃娃,随意一抛,江逾黛瞳孔皱缩:“不要!”
    他扑了上来,但已经来不及了。
    纸人轻飘飘的落到了香炉里,火光遇到可燃物,烫焦了纸的边缘,不过一瞬就吞噬了进去。
    祁景眼睁睁的看着唐惊梦的身体燃烧起来,像毁灭,又像浴火重生。
    她的眼中充满了恐惧,嘴唇颤动着,还是要说:“我……我早就说过我不要做自欺欺人的懦夫。”
    祁景嗓子眼发紧,他不知道该说什么,焦灰掉在头发上,他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整个祠堂的纸娃娃都在燃烧。
    火苗吞没了梁柱,江家祠堂从根基上开始崩塌。
    江逾黛原本雪白的脸都被这火光映红了,他满面怒容,指着唐惊梦:“愚不可及!”
    祁景跪坐在唐惊梦面前,他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别听他的话,你一点也不蠢。你活得清醒,活得光明磊落。”
    唐惊梦扯起嘴角,好像真的被这句话安慰到了。
    火光大盛,烈焰滚滚,她和纸娃娃一起化做了一捧焦灰,但江家祠堂的火却越烧越旺,无数冤魂呼啸着从烈火中蹿了出来,化成了一缕青烟,映红了半边天空的大火中,天渐渐亮了。
    第213章 第二百一十三夜
    门后的长廊仿佛无穷无尽,前面的门消失了,瞿清白和吴敖走了很久,终于看到了尽头。
    推开了那扇门,他们本以为会回到祠堂,但烟雾散去后,居然是一条熟悉的长街。
    街上都是活死人,与他们之前看到的不同,活死人都在燃烧,然后一点点化为灰烬。
    吴敖惊呆了:“这是怎么了?”
    瞿清白回头,拉了下他:“你看!”
    远处有滚滚浓烟冒起,天边的鱼肚白被映成了红色,亮的如同白昼,那是祠堂的方向。
    瞿清白说:“怎么会烧起来……祁景和江隐在里面!我们得回去救他们!”
    他拉着吴敖要走,对方却一动不动,反而挣开了他的手,颤声叫道:“大哥!!”
    他飞一样跑了过去,瞿清白这才看见不远处的地面上躺了个人,周围那些啃着他血肉的活死人烧成了火球,连带着他也被火吞没了。
    吴敖不管不顾的去扑火,奈何火势太大,自己都被烫的近不了身,瞿清白赶紧脱下衣服,和他一起用衣服盖住那人,把人扯到一边,才好不容易把火扑灭。
    但到了这一刻,这人也已经不成人形了。
    瞿清白看着他布满了伤口的身体,那是被活死人活生生咬下来的,焦黑处是被火烧的,布满灰的脸要很仔细才能分辨出五官来。
    吴优的眼神很呆滞,好像已经没了意识,吴敖抱着他叫:“大哥!大哥你醒醒!”
    吴优这才清醒了一点,嘴唇动了动,又吐出一汪血来。
    事已至此,这人肯定是活不成了。瞿清白别过脸去,几乎不忍再看。
    吴敖全身都在抖,他冲进火里救人,也被烧的够呛,用布满烧伤的手抖抖索索的抱紧了吴优:“大哥……大哥你别吓我,怎么会这样……”
    他抬起来脸,带着满面泪痕,好像在问瞿清白:“怎么会这样?”
    瞿清白知道他已经痛急攻心,忍着难过,伸出手在吴优身上摸了摸,这么多血,满手都是,他也开始抖了。
    吴优那么强,再多的活死人也能支持一刻半刻,怎么会是被活死人咬死的?也许是……
    他顺着吴优的颈子摸下去,果然触到一处塌陷,瞿清白把人翻过来,就见衣服底下的颈椎和半片脊骨碎的像烂泥一样。
    这明显是人为。
    吴敖的眼睛在一瞬间充血赤红了,他的样子看起来极为可怕,他攥着吴优的双肩,用力摇晃:“大哥,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是谁?你说啊!”
    吴优被他摇晃的一口接一口吐血,瞿清白被吴敖的疯状吓到了,赶紧拦着:“你别……别这样,他……”
    吴敖一把挥开了他的手,狠狠抹了把泪:“去他妈的!”
    他的脸上流露出一种狼一般狰狞的神色,悲痛反而蒸出了他骨子里的凶狠:“反正都要死了,不能死的这么不明不白!”
    他逼迫吴优醒过来:“大哥!你说句话!你说是谁害了你,我给你报仇!大哥!!”
    吴优好像被他叫回了魂,呆滞的眼珠动了两下,嘶哑的不成样子的嗓子吐出一个字来:“白……”
    “谁??白净,还是白月明?”
    吴优的喉结干动了两下,眼光黯淡下去了。
    瞿清白哽咽起来,他看看吴敖,他在那一瞬间爆发出的嚎啕,让人心脏都揪紧了。
    “大哥……大哥……”
    他抱着吴优的尸体,撕心裂肺的嚎哭,瞿清白越发觉得这烈火中,处处都如地狱一般。
    吴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他的声音仿佛是从牙缝中挤出来:“我……我还小的时候……就到了吴家……”
    “我没有亲人,是大哥在带我,”他的泪水糊了满脸,“他总是很严厉,经常打我……我以前很恨他……”
    “但我生病发烧的时候,只有他管我,他一口口喂我水,喂我粥……给我换毛巾……他对我好,我都记着……”
    他看着瞿清白:“我再也没有大哥了……你明白吗,我再也没有大哥了!呜呜呜……”
    瞿清白赶紧点头,他眼眶酸了,被说的也想哭了。吴敖的感受,他一想到自己要是失去了父母师兄弟是什么样的心情,也能理解了。
    他哽咽着说:“你别..别哭了……你还要给他报仇……”
    吴敖终于收住了哭声,他胸腔剧烈的起伏着,把吴优放到了地上,将那残破的肢体整理好了,大睁的眼睛合上了。
    “大哥,你放心去吧,我一定给你报仇。”
    瞿清白道:“可是,到底是白净,还是白月明……”
    吴敖打断了他,声音嘶哑难听:“不管是谁!从此我与白家势不两立!”
    瞿清白止住了话,他看着吴敖站起来:“你要干什么?”
    吴敖狠声道:“白家人一定还在附近,我要找到他们,然后剁个稀巴烂!”
    瞿清白迟疑道:“可是祁景和江隐……”
    吴敖说:“你若不跟我走,就自己去找他们。”
    他大踏步走开,瞿清白怕他这个状态出问题,下意识追了上去,但没几步,吴敖骤然停下了。
    “怎么了……”
    瞿清白看到面前的滚滚烟雾中浮现了一个人影,很慢的朝他们走来,吴敖握紧了双锏,满面仇恨之色,只等那人一处来,就将双锏砸下去。
    人影终于走出了浓烟,吴敖高举起双臂,却听瞿清白大声道:“等一等!”
    他的动作一顿,瞿清白就扑了上去,扶住了那个人,难以置信道:“陈厝??”
    陈厝浑身是血,满面黑灰,也难为他还能认出来。他看起来虚弱极了,站都站不稳,瞿清白这才看到他背后的衣服都裂开了,新长出的肉芽在疯狂的修补着伤口,但那断裂处却冒着不祥的黑气。
    瞿清白急道:“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周伊呢?”
    陈厝喘着气,满面颓唐:“白月明……白月明是怪物,我们被摆了一道,然后……白净把他和周伊带走了,我……我没能阻止他……”
    瞿清白惊道:“白净?他怎么……”
    想想也对,白月明毕竟是他儿子,可是能够如此善恶不分,还是让他震惊了。
    吴敖一把拽住陈厝,力气大的他闷哼一声:“你知不知道是谁害了我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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