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禁卫走后,裴昭才终于细细想这事的来龙去?脉。
    户部筹粮出了幺蛾子,却被栽赃在皇叔身上,偏偏这假消息还被京城将军府打听粮饷进展的人查到,又传去?了北疆。
    呵。
    真当他这皇帝奈何不了他区区一个户部尚书吗?
    皇叔教他时,言道:“成大事者,善阳谋,少阴谋。阳谋者智,敌之不能还,为长久计。阴谋为间道,不足与阳图。”
    他觉得这话有?理?,便懒得用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他可不是不会用。
    “从?朕私库里找一枚玉佩来。”
    御书房中?除了皇帝,就只?剩在一旁立侍的大太?监,这话自然是说给?他听的。
    大太?监属实有?些摸不着头?脑,禁卫查来的那些消息他听着都觉得惊心,怎么陛下又突然绕到玉佩上了。
    但他不敢置喙,只?问道:“陛下,玉佩成色是要好些的,还是……”
    便见御案后的裴昭皱了皱眉头?,似是忍痛割爱终下决断:“上好的。”
    “是。”
    大太?监退着走了几步,又听见裴昭补充道:“别挑父皇他们送我的那些,再把章太?医叫过来。”
    “是。”
    大太?监在私库里那些玉佩前挑花了眼,陛下这些玉佩,还真没几块儿符合要求。
    陛下虽然没明说,但他毕竟侍奉多年,自是清楚圣意。
    不只?是先皇送的,先皇后、摄政王送的,皇上恐怕也都是不舍得的。
    就是不晓得这玉佩要拿来送何人,不愿送,却还得送上好的。
    大太?监只?觉得,坐在那龙椅之上,也不全然能凭自己心意。
    -
    他挑了玉佩回来时,正巧看见方才被他吩咐去?叫章太?医的小太?监领着人过来。
    便带着人一道儿往御书房走,停在门前,他道:“章院首,您在这处稍候,我进去?通禀一声。”
    年近不惑的章太?医点点头?。
    大太?监进了御书房,将玉佩呈上:“陛下,您瞧这块可合适?”
    裴昭端详了一番,白玉通体温润,照着日头?时晶莹剔透:“合适。”
    就是可惜了。
    大太?监松口气:“陛下,章太?医在外头?候着呢。”
    “叫他进来,你去?守着门。”
    “是。”
    章太?医进来后行了礼,照着往常问道:“臣给?陛下请平安脉。”
    裴昭摆摆手:“今日找你不是请脉的,朕问你些事。”
    “陛下请讲。”
    “朕记得刘尚书家给?宫中?递过几次牌子请太?医,是哪位太?医去?的?”
    “是魏太?医。”
    裴昭对魏太?医没什么印象,皱了皱眉道:“以后,都换成你去?。”
    章太?医听见这话愣了一瞬,才恭恭敬敬回道:“是。”
    他觉得皇上这话,好似话里有?话。
    太?医到底是有?品级的臣子,照料皇室、编撰医典、精进医术、防治疫病、或是去?军中?诊治那些将士,才是他们的职责。
    大臣们是不能有?什么头?疼脑热都找太?医的,需得是天?子近臣得皇上关?怀,或是与皇室关?系亲近有?门路递牌子来宫中?求贵人恩典。
    如今后宫简单,没有?什么贵人娘娘,递牌子便直接递到皇上御案上。
    一般的小伤小病,不会有?人如此没有?眼色来打搅天?子。
    皇上专门交待以后由他去?刘尚书家,这等小事原是不该由皇上亲自过问安排的,事出反常则必有?深意。
    只?是他现在还无法窥见这深意究竟是何意。
    皇上虽然年幼,朝堂行事上却颇有?摄政王的影子,教人难以猜测其?背后目的。
    章太?医隐隐觉得,刘尚书家,怕是要出大事。
    果?不其?然,没过几天?,便应验了。
    太?医院接到刘尚书在御书房前摔倒疼得无法走路的消息时,章太?医向往常一样在太?医院值守。
    听闻是刘尚书,他收拾了药箱就往宫中?赶,出门时还听见体谅他院首事务繁多、自告奋勇要替他分担的太?医疑惑的声音:“尚书,用不得院首大人前去?诊治吧。”
    确实用不得。
    他作为太?医院院首,要管理?太?医院一应事务,还要时刻候在太?医院以防皇上身体不适需要他时他却不在。
    何况,他知晓朝堂不稳,暗潮汹涌。他担负着皇上的龙体安康,本就忌讳与大臣走得过近。
    为了避免被暗处的奸臣利用以谋害皇室,他很少去?大臣家诊治,除非皇上亲自指定。
    可前些天?皇上才与他交代过刘尚书的事,这一趟估计就是皇上的第一步棋,他哪敢拖后腿?
    刘尚书早已被抬进一间空置的房内,章太?医进去?时,便见皇上身边的大太?监侯在一边,一脸担忧神色不似作伪。
    章太?医放下药箱,问道:“刘尚书,您觉得身上哪些地方疼?”
    刘尚书抬起左手指了指摊在床榻上一动?就钻心地疼的右臂和右腿,额头?上冷汗涔涔,微白的胡子都疼得一颤一颤的。
    章太?医将刘尚书右臂右腿上的衣料剪开,摸了摸骨头?:“是骨折。”
    为了上夹板,得把刘尚书的鞋脱下来,章太?医来得匆忙没带打下手的,这些太?监宫女又不懂医,恐他们将伤处弄得更严重,他只?得自己上手,拿住刘尚书的鞋底时,手一顿。
    章太?医抬头?去?看立在一旁一副担心神色的大太?监,想说什么又及时咽下,只?道这宫中?皆是人精。
    御书房前,鞋底上怎么可能沾得上这么多油呢?
    章太?医不动?声色地脱下鞋,又将手上沾染的油在衣袖上暗暗抹去?,废了一番功夫才将刘尚书的手臂和腿固定好。
    敷得药有?止疼的效果?,刘尚书终于觉得疼痛没那么剧烈,却也难以忍受:“多谢章院首,老夫这伤,得养多少时日?”
    章太?医心中?盘算着,没敢说得绝对,留了个活话:“您先养三个月,到时候得看施针效果?。而且,您年岁大,恢复起来,会稍慢一些。”
    大太?监适时开口:“尚书大人,如今外面已经天?黑,路不好走,您在宫中?住一晚,也好让章太?医在一旁照料着。”
    章太?医见状忙道:“公?公?说得在理?,这些夹板可不能磕着碰着,等您疼劲儿过去?,我也好给?您施个针。”
    刘尚书心中?懊悔今日进宫这一趟,却也无可奈何已成定局:“那劳烦章院首了,也劳烦公?公?。”
    章太?医摇摇头?,没说话。
    “陛下特?意交代,要好生照料着您。”大太?监抬手指了屋内几个人,语气相当严肃,“你们几个,今晚留在这里好好照顾刘尚书,磕着碰着了,仔细你们的脑袋。”
    “是。”
    “既如此,章院首,您先去?皇上那儿回话吧,皇上担心不已还等着呢,我在这儿照看着等您回来。”
    “也好。”
    章太?医转身之前,看见刘尚书外袍上的油,叹了口气还是道:“刘尚书,您将这外袍脱了吧,它容易扫到夹板。”
    一旁的宫女太?监赶忙上前,小心地避着夹板,脱下了刘尚书的外袍。
    这倒是省了大太?监的事,他原本正琢磨着待会儿让人多送个炭盆进来,再以热为借口让刘尚书脱下外袍呢。
    大太?监觉得这章院首是个聪明人,便索性趁此机会全都解决了:“给?尚书大人将另一只?鞋也脱下,能舒舒服服地躺着,对养伤也好。”
    可算是将所有?沾了油的衣服鞋履都弄下来了。
    章太?医走了没一会儿,刘尚书便睡着了。
    他本来年纪就大,折腾这么一通早就疲惫不堪,方才章太?医给?他伤处敷的药也有?助眠的效用。
    大太?监便趁此时候,以打扰尚书大人休息为由,将屋内所有?人都清了出去?,自己也抱着外袍和鞋履退了出去?。
    有?小太?监想讨好他替他拿着,被他拒绝了。
    这些东西可是要拿去?毁掉的,多一个人拿过,就多一分被发现的风险。
    可毕竟他往常一向是笑脸迎人,不想被小太?监察觉他今日的异常,便吩咐道:“你去?内务府给?尚书大人找一件外袍和一双鞋,这些脏了的,不好叫尚书大人再穿。”
    那小太?监屁颠屁颠应下:“是。”
    大太?监在外间等到章太?医回来,起身道:“劳烦章院首在宫中?歇一晚上。”
    章太?医点了头?。他方才去?见了皇上,已然知晓圣意。
    大太?监便拿着染了油的衣服鞋履离开,悄悄去?处置干净,才回了御书房禀告:“陛下,办妥了。”
    “嗯。”
    大太?监看着年幼的皇上,不住感叹是条妙计。
    怪不得当初皇上看那块玉佩时,表情那般可惜。
    赏赐给?刘尚书只?是为了引得刘尚书进宫谢恩。
    阶前洒了些油,为的就是滑倒刘尚书。怕有?什么意外,还命禁卫在暗处见机行事,却是没用上。
    又算准时候让刘尚书留在宫里,将沾了油的衣服处理?掉,刘尚书纵是怀疑有?蹊跷,也找不到证据。
    就是可惜了那玉佩,在刘尚书摔倒时便一并摔碎了。
    刘尚书输就输在,这人面子功夫做得极佳,不只?收到赏赐立时便要来宫中?谢恩,他还要戴着那赏赐的玉佩来。
    皇上正是算准了这一点,才坑得刘尚书喊冤都没处去?。
    第二日,朝堂便知晓:
    户部刘老尚书进宫谢恩时于御书房前阶下滑倒,右臂右腿皆骨折,需静养三月,户部一应事宜暂且由两位侍郎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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