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衍笑了笑,将衣物翻个面儿:“岂不是更好与你配作一对。”
    宁长风脸上又开始发热,过了几息才憋出一句话:“还是不了,你这双手更适合舞文弄墨,提刀见血的事儿有一个人会干就好了。”
    景泰蓝缩缩脖子,宫变那日,容衍带着他一路搏杀而出,砍下的人头足有上百,刀刃都卷了……
    提刀见血的事儿,面前这位主可比你熟多了。
    希望阿父永远不要想起之前的事儿,在这里挺快乐的。
    檐外春雨萧萧,景泰蓝翘起脚丫舒服地想道。
    *
    盛京,皇宫大院。
    新帝着一身明黄龙袍,听到手下人汇报后将手中茶杯一掷,茶杯迸裂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屋内顿时跪倒一地。
    “都出去,段大人你留下!”景越道,语中怒气十足。
    宫人徐徐退下,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段弘被滚烫的茶水溅到却不敢言声,只将额头更紧地贴近地面,战战兢兢道:“陛下喜怒!容衍及太——那孩子的确被击落山崖,雷公钻上喂了剧毒,他们绝无生还可能!”
    景越冷笑:“既无生还可能,怎会搜不到尸首?莫不是你念着旧情,在这里糊弄于我?”
    段弘额中冷汗顿下,以头抢地道:“天地明鉴!容衍此人手段阴诡残忍,臣下虽为副史,却过得苦不堪言,他几次三番欲制臣于死地,若不是得您赏识,臣早成了他手下亡魂,怎会做私下放过他这种蠢事!”
    景越脸色稍霁:“既如此,你便带人前往临近村落搜寻,朕见不到他们的尸首不安心。”
    段弘只能应是,愁眉苦脸地退下了。
    那夜雨大,重伤的容衍抱着景泰蓝京郊鱼头山,走投无路之际从山崖一跃而下,雨水早将一切痕迹冲刷殆尽,叫他怎么找?
    *
    距离京郊足有千里之遥的益州清平县,鹿鸣镇。
    自打上次当众出糗后,宁荣月余未曾出门。他在县学念书,却没有住在学院,而是在外赁了间院子,院墙与镇上酒铺掌柜家的紧紧挨在一起。
    掌柜家中一子去岁因病去世,留下娇妻独守空房,好巧不巧,宁荣与她的卧房仅有一墙之隔。
    娇妻新寡,日夜以泪洗面,哭声越过院墙钻进宁荣耳朵里,那叫一个凄楚惹人怜。
    一来二去,这两人就好上了。
    这日,宁荣翻过院墙,依旧歇在玉春房内。
    都道寡妇门前是非多,因此自从玉春死了丈夫后,她这房前人丁凋落,三五日见不着人是常有的事,正好方便宁荣与她偷情。
    云消雨散过后。
    玉春懒懒躺在床上,纤纤玉指把玩着宁荣刚送给他的银簪,脸上露出不满的神情:“这簪这么细,怕不是风吹就折了。”
    宁荣正在穿鞋,闻言将温香软玉抱入怀,香了一口道:“好春姐儿,待我本次过了县试就是秀才了,到时风光娶你过门,要怎样的簪子没有,金的都成!”
    玉春一指点向他额头,娇嗔道:“死相!不再多留会儿?”
    宁荣垮下脸道:“我自是不舍得离开你,但我乡下那父母整日找我哭诉,让我凑齐欠赵地主的那二十两银钱替他们赎身,这不,正在家门口哭呢。”
    玉春侧耳倾听,果真听到隐约哭声。
    “嗨,不就是二十两银么,前日听你说你家那凶悍哥儿在山上住了许多年,可不得有些积蓄?”
    宁荣听闻一顿,随即犹疑道:“他身上是有些拳脚功夫的——”
    玉春嗔怒道:“你这傻子,不会挑他不在的时候?”
    说罢又道:“我可听阿公提过,那宁哥儿在山上种着一大片药材地呢,回春医馆的张大夫就等着收购他这批药材,估计这个数。”玉春伸出一根手指头。
    “十两?”
    “一百两!”
    宁荣咋舌。乖乖,没想到宁长风那坏种看着闷声不吭,背地里在发大财。
    五十两就足够在鹿鸣镇买上一个三进的大院子,还有结余了。
    可若是让宁长风知道自己偷了他的药材,恐怕要打上门来。
    见宁荣在犹豫,玉春眼眸一眨,扑簌簌落下泪来:“奴家尽心尽力替你谋算,你却犹豫再三,如此不信任于我,不如我现在便将二十两银要回来,好全了你的孝名!”
    说着便要起身,被宁荣拉住搂在怀里哄道:“快别说这种话,我恨不得将你揉进心肝里,怎舍得让你受委屈,我这就同爹娘说去,他们住在村里,行事比我方便些。”
    玉春以手掩面,轻轻点了点头。
    她本是县令远房侄女,只因是庶出便嫁给了这商贾之子,偏生丈夫是个短命的,不到一年就暴毙而亡。所幸娘家尚有些关系,这“举荐费”便是她帮忙递出去的。
    宁荣要想往上爬,往后还得多多哄着她。
    想清这里头的利害关系,宁荣下定决心,翻墙而去。
    *
    山中无日月,时间过得飞快,眨眼已是四月末。
    梅雨时节,小雨淅淅沥沥下了约有小半月,连绵不绝,四处都潮湿得紧。
    前几日容衍吃了几个宁长风从山里带回来的刺果便一直咳嗽,偏生一连几日都是雨,愁得宁长风时常望着天边的雨幕出神。
    “阿父,喝药。”景泰蓝捧着药碗走进来,轻轻喊道。
    容衍方才经历了一场剧烈的咳嗽,白皙的脸颊染上一抹绯红,他以手掩唇,将帕子上的血色藏进怀中。
    “你阿爹呢?”喝下苦涩的药汁,容衍眉头都没皱半分,反倒是景泰蓝熟门熟路地从床边柜子上取下一个罐子,拿出一粒塞进容衍嘴里。
    糖是宁长风特意买来给容衍甜嘴的,见得多了,景泰蓝也有样学样。
    嘴里的苦味被冲淡不少,容衍舌尖抵着那颗粗粝的麦芽糖,视线顺着景泰蓝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阿爹在照顾药材。”
    “他说等卖了这批药材就在镇上买个大院子,这样就方便阿父你看大夫了。”
    第10章
    从药圃回来,宁长风衣衫已经湿透了。
    他脱下蓑衣,拧了一把往下滴水的衣摆,上楼准备去卧房换衣。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冷风灌进,容衍忍不住又咳了几声,看向他的目光带上淡淡责备:“怎么湿成这样?快换上干衣,昨日我烘干了一套,放在柜子里了。”
    宁长风赶紧把门关上,阻隔了外面的冷风。
    打开衣柜,里面果然干净整洁地叠着一套自己的衣物。
    梅雨时节衣物难干,往年这个时节他不知穿过多少次湿衣服。这是第一次有人在家里等他,说一句“快换衣”。
    宁长风心下一暖,也不避讳容衍,转身脱下湿衣。
    新换上的衣物干燥温暖,熨帖着宁长风的心口,他转过身,就见容衍目不转睛盯着他看。
    “怎么,我脸上有脏东西?”宁长风擦了擦脸,又低头看了看身上,没发觉异常,遂走过来问道。
    闻言容衍移开目光:“不是。”
    宁长风生得高大俊朗,性格沉稳,待人真诚,若不是个哥儿,恐怕十里八村的姑娘都排着队要嫁他。
    即便孤身一人,他也有本事在这凭自己生活得滋润惬意,何须摊上他这个病秧子?
    宁长风并未察觉他的心思,而是弯下腰看了眼他手中的书籍:“《木艺》,你也喜欢看工艺类的书?”
    刚从末世穿来时,他除了打架什么都不会,后来靠打的猎物四处淘换了一些旧书,慢慢建起这个竹楼,家中一应物什都是他这些年自己亲手做的。
    容衍摇头,纤长手指点在其中一处:“这是何字?”
    他说话口音与这边不一样,是正统盛京官话,字正腔圆,听来让人觉得很舒适。
    宁长风看着自己闲得无聊在上面做的笔记,道:“自创的。”
    容衍笑道:“有趣,可以教我认一认么?”
    “当然可以。”
    宁长风搬了条凳子与容衍比肩而坐,抽过他手中的书开始教学:“这个就是简化了的字,你看它的笔画……”
    屋外风雨萧萧,屋内对话声不绝,一个下午竟就这么消磨过去了。
    容衍是个很好教的学生,一点就通,一拨就会,就是学起来过分废寝忘食了些。
    到最后,宁长风将书一收:“不学了,睡觉。”
    容衍这才吹灭灯烛,躺上床时又问宁长风三个字怎么写,被宁长风捂住嘴,低斥一句:“再不入睡明日又该头疼了!”
    容衍去拽他的手,不动如山,便伸进被子里去,在他紧实流畅的腰线上流连。
    “嘶。”宁长风捉住他的手,黑暗中眼眸炯炯发光。
    容衍不躲不藏,反而低头吻了吻他的手背,含糊道:“告诉我,写你的名字。”
    宁长风只觉得手背印上一片温热,他像被烫到似的收回手,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成亲后他与容衍之间虽说夫夫关系和谐,容衍可谓千依百顺,事事包容,可宁长风总觉得过于和顺了,就像一张假面,容衍只是在扮演一个好夫君的形象而已。
    就在刚刚,容衍露出了“容衍”的影子。
    脑子的思绪闪得飞快,宁长风没能抓住,他只是本能觉得今晚的容衍不太对劲,正想询问,却感觉方才还萦绕在枕边人身上的固执感烟消云散。
    容衍翻了个身背对他,方才还缠着他要告诉他名字怎么写的人此时一言不发,迅速入睡了。
    宁长风:“……”
    这是——发脾气了?
    惦记着容衍生气的事,宁长风睡得并不安稳,一早便想问到底怎么了,叫了几声都没醒,伸手一探,竟是发热了。
    “景泰蓝,带上银钱,我们去看大夫!”
    原本约定了今日将药材收走带去镇上,宁长风此时也顾不得了,背上容衍就往山下赶。
    一回生二回熟,景泰蓝主动找来麻绳将自己栓上,跟着跌跌撞撞下了山。
    今日难得放了晴,山路虽泥泞湿滑,到底比下雨时快上许多,下得山来,宁长风直往里正家里赶,根本没注意到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悄摸着上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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