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树德躬身道:“天威之下,世人皆是如此。至于这时机,老奴有一点浅见,不知娘娘可否愿意拔陋俯听。”
    “施公公请讲!”沈丽娘此时也感觉到了对方与自己的结好之意,心下大定,低声道:“丽娘若能回宫,此生此世也不敢忘了公公的这番心意!”
    “不敢!老奴刑余之人,当不得,当不得!”施树德拜了一拜,低声道:“陛下行事,往往出人意表,世间常人初时不解其妙,往往事后才叹服不已。依老奴看来,陛下将娘娘逐出宫中,禁闭在这崇化坊中固然有保护娘娘,缓解外部压力的用意。还有‘引蛇出洞’之意,娘娘请想,中宫之死既然和娘娘无关,那必然是另外一人所为,再将水搅浑,使那借刀杀人之计,将娘娘除去,从中取利。那陛下便佯装不知,将娘娘逐出宫外,让那厮自以为得计,露出痕迹来,再将其一网打尽。那时真相大白天下,娘娘自然洗去冤情,重进宫中!”
    这里说两句:说书中宫斗不可信的同志们可以去看看汉武帝末年的巫蛊案,原因更是可笑之极,但是结果却一点都不可笑。要记住,这不是金田一的侦探小说,而是古代宫廷斗争,这种斗争不需要绵密的逻辑,也不需要充分的证据,只要有利益的冲突还有一个触发的原因就够了。说到证据,三木之下,何求不得?来俊臣、周兴等人的名字总该听说吧!他们想要你说什么,你就会说什么。
    天意 139崩溃
    说到这里,施树德走到门旁,轻击了两下手掌,外间五六名粗使妇人搬进来十余个大小包裹,他指着这些包裹道:“娘娘,陛下担心你在这里住的不习惯,本欲将你在宫中用惯的器皿送来,但又怕那隐藏在暗中的贼人在宫中有耳目,误了大事。便又暗中遣人重新挑选了一套一摸一样的,遣老奴这次带来!”
    “奴家愚钝,误了郎君之心!”听到这类,沈丽娘已是泪盈双眼,先前对吕方的满腔怨尤完全化作了自责,她走到案边,取来笔墨,挥毫写下数行文字,待墨干了,小心折作一条鲤鱼状,转身来到施树德身旁低声道:“劳烦公公将此物带与陛下,丽娘在这里谢过了!”
    施树德郑重其事的双手接过信笺,纳入袖中,低声道:“娘娘且放心,老奴自当省得!请娘娘在这里安居一些时日,诸事必当有所转机!”说罢便躬身离去,他出得屋来,脸上立刻又恢复了先前那股冷峻神色,在旁人眼里,哪里还有半点屋中模样,全然是刚刚受吕方之命来这里呵斥有罪嫔妃的钦使模样。
    在此之后,建邺城中还是老样子,吕方躲在未央宫中,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发出旨意,将吕雄任命为权知陵墓使,担任监造吕淑娴的陵墓的任务,本来吕方自己就有在钟山脚下选了一块墓地,也有开始动工,吕淑娴的突然死亡,使得工程进度必须加快。吕雄得到诏命后,当天夜里就搬出建邺城,到工地上吃住去了。朝中群臣见状,谁也不知道上意如何,正当群臣莫衷一是的时候,突然宫中有使节赶到,吴王要立即召见群臣。
    未央宫,内殿,十余名文武重臣分两厢站开,虽然他们竭力压抑住自己的情绪,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不让自己的脸上流露出内心的激动,但每个人都在小心的观察着别人,想要从别人的举止中猜测是否这次召见的目的,是否和自己的前途相关。但每个人都是一无所获。
    “吴王到!”随着一声拖长了的通传声,群臣赶忙抖擞精神,肃立起来,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吕方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坐在当中的那张矮榻上。和往日不同,此时的他身上穿着一件明黄色的锦袍,胸口和袖口的金丝龙纹在烛光下闪着光,分外耀眼。
    “微臣拜见陛下!”随着整齐的声音,群臣向矮榻上得吕方下拜行礼,站在矮榻旁的施树德用尖锐的声音答道:“众卿平身!”
    吕方的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上,他稍微停顿了一下,最后用平静的声音说道:“有消息传来,四天前晋军大将李嗣源由郓州出发,疾行数百里,攻破粱都汴梁!梁帝朱友贞下落不明,镇守徐州的梁国重臣敬翔已经遣使来,请求内附!”
    吕方话音刚落,群臣稍微静了一下,旋即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呆滞的表情,虽然这些年来众人对于梁国都贬称为“逆贼”、“乱臣贼子”、“黄巢余孽”,但事实上,在唐帝国崩溃之后,在诸藩镇当中,梁国据有了最大,也是最重要的一块领土,不但长安、洛阳东西两京在其控制范围之内,而且下辖的人口、资源都是其他藩镇无法比拟的。如果从过往的历史来看,梁国在后世会被称为“中国”,中原、正统;而吕吴则只能和偏安、南朝、江东之类的词汇相关。即使在赢得了襄州之战,俘获了十余万梁军;吴臣中最乐观的人也不认为北伐中原,一统天下是短时间内就能达到的目标。而突然之间,梁国这个庞然大物突然崩溃了,通往中原的大门已经敞开在众人的面前,这几乎让他们有些不敢相信。
    “大喜,大喜呀!”高奉天第一个反应了过来,他上前一步,脚下却被地毯绊了一下,险些摔了一跤,他的上身晃了一下,旋即站稳了身子,高声道:“陛下有天命在身,天赐良机,天赐良机呀!”
    “是呀!陛下有天命在身,微臣为陛下贺!”
    “万喜,万喜呀!”
    内殿顿时充满了狂喜的气氛,即使是互不想让政敌,这个时候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真诚的笑容,每个人都意识到了这一切意味着什么,他们大声的欢笑着,以至于都忘了此事的礼仪。吕方也没有打断他们,只是坐在矮榻上微笑着看着他们。
    范尼僧大声道:“陛下,此乃彩虹难逢的大好机会,淮北诸州,徐州为大,当年杨行密虽然横行江淮之间,但未得徐州,不得窥中原之地,敬翔归附,正是北上中原的大好时机呀!”
    “范长史所言甚是,梁国瓦解,若我以轻军出泗口入徐州,一军由襄州越义阳三关,经叶县直指汴梁,大发檄文,中原各军州定然望风而降,臣敢情大王立即发兵!”陈璋也出列大声道,襄州之战后,他也随着吕方一同返回建邺,作为一名武将,他对于现在吴军的态势更为了解。在襄州之战后,吴军的大部分机动兵力都已经在以襄城为中心的汉水中游广大区域,只有隶属殿前司的部分军队随吕方返回建邺。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要沿着广陵——楚州——徐州——汴梁这个方向发起进攻,以吴军现有的态势是不现实的,但如果要进行调整,则需要相当的时间。以现有的情报来看,晋军已经攻陷了汴京,而且朱友贞本人的情况不明,很有可能已死或者落入晋军的手中。如果吴军的行动迟缓,中原的大部分还在观望中郡县都会投入晋军的阵营,甚至已经投靠己方的也会改变主意,转而投靠晋军。这种后果对吴国是无法接受的。而陈璋的建议则是立即从建邺派出一支轻装部队,沿着运河而上,直入徐州,先控制住这个淮北重镇,同时让襄州的吴军主力通过义阳三关,越过大别山脉,然后向北进军。
    吕方点了点头,但对于陈璋的意见却并没有立即表达意见。原因很简单,从理论上讲陈璋方才提出的方略是很不错的,两路吴军协同进军,出义阳的吴军主力可以牵制占领汴京的晋军,使其不敢贸然南下,进攻兵力空虚的徐州;而占领了徐州的吴军则可以利用敬翔对梁国残余地方势力的号召力,不战而获得淮北众多郡县的支持,使得由西而至的吴军主力免去转运粮食的困苦,使其进军的速度更快,而现在这个时候,速度往往就意味着胜利。但两路吴军相距近千里,想要有效的协同极为困难。更重要的是,晋军和梁军不同,对于吴军来说这是一个陌生的敌人,敌军的数量、已经控制的范围,粱国各个郡县对其的态度等等情报都一无所知,在情报如此匮乏的情况下,发动大军分兵合进是非常冒险的行为。
    吕润性站在下首,却有些神不守舍,一条条深深的皱纹刻在了他本来光洁的额头上——这是这些天来的苦闷和打击给他留下的留下深深地痕迹。四周众人的激动和兴奋好似和他都没有什么干系。
    “如果在一个月前,自己也会像其他人一样欢呼雀跃,大声要求父王将最困难的任务交给自己,满怀着信心带领大军,去征讨敌人吧!”此时他不禁有些羡慕起王自生来,自己的这个好友不用像自己这样苦恼,只需要打败战场上有形的敌人就可以了,然后就可以获得功勋和恩赏。而自己则还要对付那些在自己背后的无形的敌人。这可就太困难了。想到这里,吕润性的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丝自嘲的苦笑来。
    “殿下!”
    吕润性耳边传来一个细不可闻的声音,他惊讶的转过头来,只见陈允站在他身旁,正和其他人一般面朝着吕方,满脸都是激动,不像是有话和自己说的样子。吕润性本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耳边却又传来一声:“殿下,你何不请战!”
    这时吕润性已经很确定声音是来自陈允这边,但陈允还是面朝着吕方,嘴唇也是闭合,并无说话的样子。这时他突然想起父亲吕方曾经和自己提起过陈允以前曾是一名隐士,会很多奇异之术,其中就有一种奇术,可以口齿不懂,而从腹中传出话语,想必现在自己听到的便是这“腹语”之术了。
    “殿下可曾记得重耳、夷吾故事?”陈允看到吕润性已经听到了自己的腹语,第三次用腹语低声道。
    “重耳、夷吾故事?”吕润性一愣,旋即他便反映了过来,他低下头去,做出整理自己衣袖的样子,低声道:“在内则亡,在外则生?”
    陈允并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吕润性顿时感觉到一股凉意,他咬了咬牙,上前行礼道:“父王,出兵徐州之事,孩儿愿服其劳!”
    殿中顿时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了吕润性的身上。吕方抚摸了一下右手的凭几,沉声道:“润性,眼下敌我情况不明,出兵之事风险甚大,你可想清楚了?”
    天意 140报仇
    吕润性咬了咬牙,抬头直视吕方的双眼,道:“我们不清楚晋军的情况,晋军也是一样重生成虫最新章节列表。李嗣源破了汴京,已经抢了先手,若是咱们不紧跟上,只怕便步步落在后面,再也赶不上了;再说那敬翔乃是第一个遣使请求内附的,若是儿臣领兵前往,梁国各州县就明白了父王进取中原,一统天下的决心,而不是偏安之辈,这样他们才会愿意选择大吴!”
    “好,好!”吕方听到这里,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有勇有谋,这才是我吕家的好儿郎。不过现在建邺只有兵力空乏,算来算去也只有新军三营,算上淮上可以抽调的也不过两万余人,你看可够?”
    “儿臣以为至少要五万人,‘受降如受敌’,那敬翔与我大吴并无恩义,只是欲借我之力抗晋寇罢了,若是我兵少了,只恐其会轻视于我,反倒生出事端来!”
    “嗯!你能想到这些就好!“吕方欣慰的点了点头:“这样吧,你先领殿前司三营兵北上,广陵周边郡县多为兵家子弟,骁勇善斗,明日陈大将军便去广陵募二万人,庐州募两万人探古。多则十五日,少则十日,自会沿河随你北上!”原来吕吴这些年来战事不息,为保证有足够的兵员补充军队,便在建邺、广陵、杭州、武昌、越州、洪州等要地设有大行台,大行台在周边州县分辖折冲府,负有组织兵户操练之责,一旦到了需要的时候,便依照名册抽调军士,便是万人也不过数日间便能征集。虽然在新军中已经募兵的数量已经渐多,但绝大部分士卒的来源还是从各折冲府上送的征士中挑选出来的。
    “多谢父王!”
    汴京城。雨下得好像瓢泼一般,斜飞的雨线将天地相连,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城门外不远的汴河暴涨了起来,河里已经不复往日的平静,在大雨中,即使站在城墙上,也能够听到一阵阵浊浪拍打在河堤上的骇人巨响。
    高大的东门洞内,两厢满满当当的跪着十七八个人,从他们满身的朱紫来看,这些人在朝中的官职都相当高。虽然高大的顶拱遮挡住了大部分雨水,但是一阵阵大风还是将雨水从外面卷了进来,将人们身上的衣衫打得透湿。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人们跪在满是泥水的地上,一个个冻得瑟瑟发抖,但却没有一个人起来换件干衣服,在他们的心中,就好像外面的天气一般,笼罩在晦暗的雨雾之中,谁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从这场毁灭梁国的暴风雨中幸存下来
    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这些已经被雨水和寒冷弄得筋疲力尽的人们强打起精神,俯下身体,让自己的面孔紧贴地面,做出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来,所有的人都明白,自己的命运现在已经掌握在即将到来的征服者手中了。
    “吁!”
    李嗣源猛的勒住缰绳,坐骑发出一声嘶鸣,人立而起,马蹄猛力践踏在泥水里,溅起好高。李嗣源凝视着不远处在雨雾中巍峨的汴京城楼,目光悠远,仿佛在努力回忆过去的事情一般。
    “父亲,雨水这么大,咱们快些进城吧!”李从珂大声喊道,这时一阵急雨打在他的脸上,几乎睁不开眼睛,看上去有些狼狈。
    “三十年,有三十年了!”李嗣源喟然叹道:“想不到我还能在回到这儿!”
    “什么?”在风雨中李从珂根本听不清楚义父在说些什么,正要细问,李嗣源猛的踢了一下坐骑的侧腹,沉声道:“走,让某家看看这汴京城中还有什么人物!”
    随行的骑士赶忙跟上李嗣源的步伐,自从一个多月前李嗣源领十余万晋军从杨刘渡河以来,晋军连战连胜,一连攻取了郓州,德胜等要地,又在汶上击破了梁军大将谢彦章,斩俘梁军六万余人,领军直逼汴京,汴京城中守将彷徨无计之下,只得开城归降沙漠鹰最新免费章节。看到与自己苦斗了三十余年的强敌终于覆灭,李嗣源不禁百感交集。
    李嗣源策马进得城门,在他的两边跪满了归降的梁臣,他们的面孔紧贴着地面,身上本来十分华丽的朱色或者紫色的官袍被雨水打湿,黏在身上,透出一种恶心的暗红色来。李嗣源的目光扫过众人,问道:“城中梁臣都在这里吗?”
    最前面的那人抬起起头来,已经冻得铁青色的面孔挤出一丝笑容来,正是赵岩。
    “启禀大将军,城中三品以上官员皆在这里!”
    “那伪帝朱友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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