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蒂丝憋住一口气,快速站起身,先是将他手里的酒瓶抽走,放到桌子的另一边。
    一只胳膊横在男人的胸前,另一只手猛敲他的后背,让他把喉咙里的呕吐物都吐出来。
    还好,这人没有被自己呕吐物搞窒息。
    在艾伯的帮助下,坎蒂丝把他嘴里的东西都抠干净,顺手将另一份羊奶灌下去半碗,这才彻底消停下来。
    几人或站或坐,都无力再说些什么,分别默默回屋换衣服。
    在老板娘的一声吆喝下,刀疤男被路过的其他村民抬走了。整个旅店又只剩下他们四人。
    艾伯的身体还不太灵便,等坎蒂丝下楼查看时,他还在跟自己的衣服斗智斗勇。
    老板娘一脸生无可恋地清理战场,散发着满满的丧气。
    坎蒂丝下楼的脚步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走下楼。顺手拿起一旁的抹布,开始熟练地擦拭地板。
    老板娘看她那娴熟麻利的动作很是惊奇。
    她撑着拖把杆,语气里还带着股阴阳怪气:“我倒是不知道,现在的大小姐也会做下人的活计。”
    坎蒂丝将抹布浸入水桶,无所谓地回道:“我不是什么大小姐。”
    老板娘似是被勾起好奇心,靠近她微微弯身,手指了指楼上:“那位……是你的金主?”
    坎蒂丝:…………
    说出来她可能不信。按现在的情况,自己应该算是艾伯的金主。
    也许是坎蒂丝的眼神过于复杂,老板娘点点头,露出一副“我都明白”的表情。
    “趁着年轻陪男人玩玩也没什么,就是别忘了这个。”食指和拇指轻搓两下,老板娘给她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这个,等年纪大了就不好赚了。”
    坎蒂丝:“…………?”
    看她的表情愈加迷茫,老板娘恨其不争地跺了跺脚:“哎呀,你不会是那种人吧?为了爱情可以付出一切,不求回报地陪在他身边?”
    坎蒂丝更迷惑了,也有那么一点点无语。
    这人是怎么在她一句话都没说的前提下,脑补出那么多情节的?
    老板娘的脑电波显然跟她不是一个频道,已经顺着自我脑补的路线走到结局。
    “你这样可不行,男人没一个靠谱的。现在叫你亲爱的,明天就会找一个更年轻的‘亲爱的’。”她从腰间掏出一个细烟斗,点燃,“喜新厌旧是通病。既然不能避免,你就要在‘变旧’前好好捞上一笔。”
    坎蒂丝终于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无语地摆手:“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一个男人肯听一个女人的话,还能是什么关系?”老板娘吐出一口白烟,哼哼道,“我见得多了,你骗不到我的。”
    坎蒂丝想说,那可能性还挺多的。
    比如艾伯之所以会听她的话,多半来自对截肢的畏惧。
    眼角看到趴在一旁的男人似乎动了一下,急忙撇下手里的抹布,大步向他走去。
    男人捂着头,晃晃悠悠地站起身。
    他看了看自己的右手,似乎很疑惑,为什么手里什么都没有。
    “你是在找这个吗?”
    坎蒂丝晃了晃手中的酒瓶,不客气地将他按回椅子:“这位不知名的先生,既然你已经清醒了,我希望能跟你好好谈谈。”
    第23章 欲望   英雄之墓5
    男人像是没听懂她在说什么,摇摇晃晃地站起,伸手就想夺回自己的酒瓶。
    坎蒂丝有些生气了。
    她一边与他保持距离一边高声喝道:“先生!你现在这种情况不能再喝酒了!”
    “先生”不为所动,跟着她的步伐左右摇摆。
    那姿态,迷惑中带着一股另类的滑稽。
    老板娘眼皮跳了跳:“你们在跳舞吗?”
    僵持中,一道白光从门口划向大厅。
    刚刚不知道跑到哪里的菲,准确无误地冲到醉汉的面前。四只小短腿扒住男人额头,将他整个人掀翻到地上。
    不过在老板娘的眼里,就是酒鬼自己踩到了还没干的地面,摔了个仰倒。
    作为一个醉汉,再正常不过了。
    她对躺在地上的男人翻了个白眼,拎起水桶跨过他,准备去后院换水。
    坎蒂丝等了好几息,都没见男人要起来的意思,心里有些忐忑。
    这不会是磕到脑袋了吧……
    她正踏出一步准备伸手扶人,一动不动的男人率先坐起身。单手将糊在脸上的菲撕下来,嫌弃地扔到一边。
    圆滚滚的小猪在空中转了好几圈,有些疑惑地原地转了两圈。
    缓过劲后,又试探着朝男人的方向飞去。
    男人拉开椅子坐下,右手随意一挥,可怜的小猪再次被拍到了一边……
    坎蒂丝:目瞪口呆.jpg
    幼小、可怜又无助的菲左右看了一圈,最后嘤嘤嘤地扑进坎蒂丝的怀里,钻进她的衣领,连小尾巴都不肯露出来了。
    坎蒂丝有点惊讶。这人刚刚的一套动作没有任何拖泥带水,熟练得像个正常人。
    这就更不正常了!
    她快步走到另一边的椅子坐下,一时间又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嘴唇张开又合上,犹豫良久才试探地问道:“你……你还知道自己是谁吗?”
    男人右手撑着额头,一副宿醉头晕的样子。
    兜帽下的乱发遮住他的眼睛,让人看不清他此时的神态。
    “喂,”坎蒂丝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能听懂我说的话吗?”
    纤细的手腕被一把抓住,一股冰凉的寒意从手臂一直窜到大脑。
    坎蒂丝条件反射似的想要收回手,猝不及防下,两人的眼神碰撞到了一起。
    那双混沌的眼睛似乎澄澈了不少,看得坎蒂丝有些走神。
    手腕间传来一股大力,将她拉趴到桌子上。男人的身体也向前倾斜,杂乱的胡须几乎要贴上她的耳廓。
    还没等她做出任何反抗的动作,一个沙哑却带着轻佻的嗓音飘进她的耳朵。
    “你猜 呀。”
    坎蒂丝:???
    趁她还满脑子问号僵在桌子上,男人伸出另一只手快速夺回酒瓶,仰头喝了个干净。
    等坎蒂丝从方才那句话里回过神,对面的男人又变回醉醺醺的状态,一头栽倒在桌面。
    只有隐约的鼾声和微微起伏的身体证明他还活着。
    坎蒂丝站起身,抽回自己的手。
    左手握住右手的手腕轻轻转动,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老板娘领着拖把和水桶路过,看到她和男人的位置都变了也没太惊讶,继续清理地板。
    坎蒂丝蓦地转头看向她:“他一直都这样吗?你们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在吃不饱饭的地方,酒可是当之无愧的奢侈品。
    坎蒂丝不觉得他们会这么好心,无条件白养一个大男人。
    老板娘停下动作,却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幽幽地问道:“你知道这个村子是怎么来的吗?”
    坎蒂丝习惯性地皱皱眉:“我只听说是四五年前建成的。”
    “没错。不过我并不是北地人,而是三年前收到一封信,才决定来这里定居的。”老板娘挽了一下耳边的碎发,“我出生在西弗朗斯大陆的洛萨王国,曾经在王都的一家……酒馆工作。”
    她似是回想起当年的生活,眼神都变得格外柔和:“那里和这儿完全不同。一年到头都有充足的阳光,即使是居无定所的流浪汉,也不会因露宿街头冻死。”
    “在伟大的女王,萨斯宾蒂希殿下的荣光下,马涅·卢曼宫的玫瑰永远不会凋零……”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最后的一点柔光消失,眼底逐渐爬上一层冷意:“女王的荣光照耀大地,照耀每一处繁华而美丽的地方,却照耀不到我们这些卑微的草芥。那些自以为是的人总会问些愚蠢的问题。”
    “为什么要偷东西,为什么要自甘堕落……”她讥讽地看向坎蒂丝,“他们是有选择的人,就以为人人都有选择的权利。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坎蒂丝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只能保持沉默。
    幸而老板娘也不需要她的回答,她只需要一个倾听者。
    “就算是我,也有重要的东西。”她神情恍惚地抚摸上自己平坦的小腹,侧歪着脑袋幽幽道,“我也有……不惜一切也想拿回来的东西。我们就是因此,才聚集到这里的……”
    她的神情变得有些不对劲,坎蒂丝急忙打断她的话:“你也下过地道了?”
    “啊……当然……不,不是……”老板娘恍惚的眼神又清明起来,闭着眼揉了揉太阳穴,“请不要在意。”
    坎蒂丝上前扶住她歪歪扭扭的身子,让她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缓了好几分钟,老板娘才彻底清醒。
    “我是不是……说了些奇怪的话?”她单手扣着额头,深深叹了口气,“我只是好奇去看过一眼,没想到也……”
    坎蒂丝见她缓过来,想了想,还是选择继续话题:“按你刚刚说的,这里的村民其实来自不同的地区,来这里定居就是为了找到英雄之墓……嗯……用里面的财宝来实现自己的愿望?”
    见她缓缓点头,坎蒂丝只觉得更加不可思议:“那只是个墓冢啊,不是许愿石!”
    “有的!勇者伊里欧斯的宝藏!”老板娘激动地抓住她的手腕,“贤者之石!有能让死者复生,点石成金的贤者之石!就在那道门的后面……”
    坎蒂丝也被激起一丝怒意,高声喝道:“这世上没有什么贤者之石,也没有能让人死而复生的东西!”
    她甩开老板娘的手:“就算真的有,那也是亵渎生命的邪物,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老板娘怔怔地看着她,双眼已然失去焦距,也不知道听没听清她的话。
    她慢慢将脸埋进手掌,嘴唇不断开合,小声喃喃道:“不会的……那位大人不会骗我们的……他说过的话都已经成真,我们明明已经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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