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本在清仪殿侍弄花草,几日前才被调到这里……”
    这些事都是可以查到的,她不可能作伪。且一个轻易就能被人坑到的宫女做了近几日的洒扫都不知道清道的规矩也说得通。这样看来,倒不是什么细作了。
    这下省了派人拷问的工夫,皇上捏着信纸抬脚往前走,也懒得看她,淡淡道,“自己去领板子。”
    宫女一听,对着皇上远去的背影连连叩首道,“谢皇上!谢皇上!”
    皇上走远之后,这宫女才敢起身,脸上是一副后怕的样子,眼神里却透着些愉悦。
    走近凤鸾殿,皇上看着满面笑意迎上来的皇后,眼里一片阴沉。皇后只当他是为公事烦心,笑得更温柔,“皇上,臣妾给您捏捏肩吧。”
    这纤纤玉手刚放到他肩上,就被皇上拂开,“今日还是各自安歇吧,朕累了。”皇后脸上的笑容一僵,苦笑一声,“是,皇上。”
    翌日皇上便命人将事情查了个清楚。
    原来皇后恰在昨日送了家信出去。他原本还在想为何会有这样的信落在殿外,现在倒说得通了。他的好皇后必定是借着送家信的时机将这样的闺怨诗送给外头的哪个情郎,却不慎被下人落在草丛里头了。
    除此之外,他想不出别的解释。
    他虽不爱皇后,却不愿自己头顶一片绿油油,这对他而言是不可容忍的耻辱。
    皇上怒不可遏,挥袖就将案上的折子全部拂了下去。一片噼啪响声中,宫人将头垂到了胸口,只有大太监何休敢在这个时候上前捡折子。
    早在国舅纵马一案之后,他便查清楚了薛家与谢家的关系,可底下给他的消息就只是住得稍近而已,因为薛家是簪缨世家,谢家不过是个发迹不久的小家族,两府人来往并不多。
    可他不知怎的,又想起这茬来。
    距广安王失踪已一月有余,群臣都觉得广安王应当是回不来了。广安王若是没了,广安王世子还可以接手陇右,貌似并不会有太大影响,可这事于太子而言,却不仅仅是一个叔父去世的事。
    其实文武百官并不觉得广安王是太子害的,毕竟发生点不愉快也不至于将自己叔父杀了,且太子如今的处境换做任何一人都会小心谨慎不叫旁人捉住把柄。
    可皇上对太子的态度已经冷到了极点,仿佛是当真觉得太子害了广安王似的。
    这一月的找寻并没有什么进展,倒是在这日,竟然有人上报说在京郊发现了广安王的玉佩和一只鞋。
    而这鞋上还有被猛兽撕扯的痕迹!
    这下几乎可以确定,广安王怕是已经葬身于猛兽腹内了。
    而此事最叫人疑惑不解的是,广安王为何会只身去往京郊。群臣心里都知道,多半是被人掳去的,可他们都噤声不语,因为此事最有可能的还是太子。
    皇上拿着那一枚玉佩在朝堂上湿了眼眶,随后直直看向太子,眼中已是杀意凛然。大臣们见皇上竟将龙椅旁的龙渊剑一把抽出,一步一步走向太子,纷纷跪下大喊,“皇上息怒!皇上三思啊!”
    这龙渊剑自皇上登基以来就没有被拔.出来过,一直摆在那里不言不语地威慑百官,而今日皇上竟挥剑向太子,必定是怒极恨极了。
    几个谏官是胆子最大的,也顾不得害怕殃及无辜了,上前就抱住了皇上的腿,“玉佩和鞋都不足以证明太子有罪啊,请皇上明察后再做决断!”
    太子看着握剑瞪他的父皇,面上没有丁点畏惧,只有无尽的荒凉。
    这一出父皇自导自演的戏,当真精彩。
    陆然看着怒极的皇上和站得笔挺的太子,心里头有些细微的疼痛。这样的父亲叫他这个外人看着都觉得心寒,更别说那个不闪不避的太子了。
    这个昏君,还是早日下台的好。
    皇上好不容易被拉住了,却仍是喘着粗气,怒道,“朕没有你这样的儿子!朕要废了你!”
    朝中又是此起彼伏的“皇上三思”。
    “父皇。”
    这一声极冷静,在喧闹的大殿里头却格外突兀,叫群臣都静了下来。
    太子从怀里取出一块绢布,上头密密麻麻都是字,“儿臣给您读一读母后留下的遗书吧。”太子口中的母后自然是元后。
    可是没有人听说过元后留下了遗书的,不过若是有遗书在太子这里倒是合情合理的。
    “妾深感时日无多,念及稚儿,每每泪不自禁。”太子沉缓念来,夹杂着些微惆怅伤怀,殿里越发安静。
    “故寥寥几语,尽述此生。妾十八入东宫,见太子貌美,心甚喜,与太子对酌,太子笑曰‘唤我斐之’,妾心怦怦。转睫弥年,斐之厚妾甚矣,次年诞子,唤铭。斐之大喜,立太子。”
    朝中的气氛好似温和下来,连皇上都在静静聆听他这位故去妻子的遗言。
    “妾一日兴起,煮粥侍君,立于殿外,隐有哀哀哭号,妾不明所以。后知晓斐之喜好娈童,心中大恸,一病数月未起。”
    念到这里已是群臣哗然,皇上大惊,怒指太子,“一派胡言!”
    “斐之登基后变本加厉,四处搜集幼童,掳人幼子,毁人家室,妾看在眼里,数次苦劝未果,终心如死灰。然爱子年幼,妾深恐稚子无依,心中忧怖,辗转不得眠,遂日益消瘦……”太子面不改色地继续念,皇上几步上前就要劈手夺过。
    太子闪身避过,声调陡然拔高,“哪位大人识得母后字迹,大可前来辨认一二。孤以性命担保,这遗书绝非伪造!”
    要这是真的,那还得了,皇上竟是个……竟是个……
    皇上见遗书已落入朝中老臣手中,心中气结又惶恐,却在极力掩饰。
    “果真……果真!”
    “是先后字迹不假。”
    这下群臣看皇上的眼神都有些不一样,胆子小的只管低着头降低存在感,胆子大些的则是面露忿忿。
    苏太师已经气得浑身颤抖,面色涨红,直指着皇上骂道,“实在不堪!不堪至极!”
    “为君不贤,为人不堪!”太师骂着骂着竟涕泗横流,痛不自抑,“是臣没有教好殿下,是臣之过!臣,耻为帝师!”说罢就直直朝大殿里的柱子上撞去,竟是想触柱自尽!
    “太师!”
    “太师大人!”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姜闻钰不顾一切地奔过去。太师大人是他妻子的祖父,平日里也常听她提起,因此在阿宛心里必定分量极重,所以无论如何他一定不能让太师出事!
    随着姜闻钰闷哼一声,苏太师已然埋头撞在了他胸腹间,这求死的力道极重,当下叫他喷了一大口血出来。然而纵然有这人肉垫子,苏太师仍是撞得不轻,加之悲怒交加,当下就不省人事地瘫倒在地。
    “闻钰!”姜家大爷和二爷齐声呼喊奔来,而姜闻钰已经站不稳身子了,开口欲说话,又是一口血喷出来。
    “太师大人!”有人上前将太师稍稍扶起,又是探鼻息又是求皇上下令救治。太师向来德高望重,每每敢言人之所不能言,这回也是,竟当庭怒斥一代帝王,叫他们唯有敬重,在这样的敬重之下,竟是连畏惧都抛到了脑后。
    若是皇上要发落太师,要迁怒他们,他们将群起而攻之!
    此时,朝堂上已是混乱至极。
    皇上已经无力地瘫坐在龙椅上了,红着眼眶吼道,“去请太医!”
    ☆、第72章 罪己诏
    近午时,闻昭正坐在案前习字,雕花小窗漏进了一缕缕日光,将宣纸照得刺眼。看得久了,眼中便蕴了泪,闻昭闭闭眼,打算停笔,却觉得自己蓦地恍惚了下。
    她好似忘了些什么,却又想不出是什么。只是觉得在这样宁静的炫目的夏日里,心里有些空。
    距皇上允诺三哥可随时回京并官升四品已有一月半时间,远在陇右任凉州司功的三哥应当已经接到了消息,只是不知他会作何打算了。
    此时外头却突地响起一阵喧哗声。
    “外头何事?”闻昭话音刚落,扶摇就一溜烟地消失在门外了。闻昭也走到了门口。
    扶摇还没回来,闻昭却又听到了断断续续压抑的哭声,是个女子。那人应当已经极克制了,可女子的嗓音尖细,总是能轻易穿过喧嚣,穿过壁障,直击人心。
    闻昭心下觉得不妙,疾步往院门外走。
    此时姜闻钰正由几个小厮抬着进大房,先前太医诊看过了,经太师大人这拼死一撞,折了他两根肋骨,因此不能轻易移动,否则将会累及脏腑。
    于是只能保持一个姿势被抬回来。
    姜闻钰本还觉得无甚关系,只要将太师救下来,断两根肋骨实在不算什么,可此时听到妻子痛不自抑的哭声,他又觉得心慌。他如今这副模样,一动也不能动,只能言语安慰,不能做到其他。
    然而话语的力量太弱,在悲痛的哭声里显得太单薄,他真想抱住她。
    这一天对苏穆宛而言,一定是灾难。
    她的夫君身受重伤,祖父还昏迷着。虽说他们都对她说,祖父只是昏过去了,很快就会醒,但是她知道没这么轻松。祖父已经上了年纪,哪里经得起这一撞呢。虽没有撞到柱子上,可能将闻钰撞成骨折,祖父自己一定也伤得不轻。
    她这一辈子最重要的三个人就是父亲、祖父与闻钰,这一天的时间就有两人出了事,叫她如何承受得住。
    立在院中,分明热得生汗,她却从头凉到了脚底。
    而此时闻昭方才知道发生了何事。别人遇事各有悲喜,她却总会拿这一世的事情与上一世作比较。
    这回的先后遗书一事,在上一世分明在许久之后。
    上一世,广安王并没有在太子府外失踪,而是在许久之后才去世,而广安王之死也没有与太子挂上钩,而是与皇上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众人只是噤口不言罢了。随后卫国公不知为何突然野心高涨,欲将李襄捧上龙椅,却行事处处小心,叫人抓不住把柄,而皇上就在这个关头发落了荣国公府,将姜家的二十万兵力牢牢攥在手心。
    先后遗书一事就是在抄家之后发生的。关于姜家谋反一事虽许多人都觉得其中必有隐情,却少人站出来为姜家说话。其一,姜家谋反确实证据确凿,其二,谋反一事如龙之逆鳞,轻易碰不得。
    而皇上发落姜家时并没有实行连坐,那些姻亲得以保全,便更不敢沾手此事了。
    恰在此时,太子公然在朝堂之上宣读了先后遗书,一时间为人所津津乐道的事便从姜家转移到了皇室。庙堂之上,江湖之间,对这事各有反应,有人敢怒不敢言,有人却破口大骂,直言恭请太子登基。而那些清流受此事影响,不少都站到了太子的队列。
    闻昭知道,上一世之所以会取得这样可喜的成效,有一部分的功劳应当落在已经覆灭的姜家头上。姜家才大败西戎不久,便换来如此下场,难免会叫人觉得皇上有“敌国灭谋臣亡”之嫌,这时候又得知了皇上品行上的不端,于是反应更为激烈。
    而这一回大抵不会有这样的成效了。
    却还是会叫皇上头疼一阵子。
    次日,苏太师仍旧昏迷不醒,而皇上却发了一道罪己诏。
    在这道罪己诏中,皇上坦言自己喜好异于常人,厌烦了寻常的乐人舞姬,只喜幼伶。不过在这样的“直言不讳”里,却处处可见开脱之辞。先是说那些男童只是年纪小些的伶人,又拿朝中大臣家妓作比,说这些沦为家妓的女子皆是身世艰难之人,而他的那些幼伶也是孤苦无依,到宫里来谋生的伶人,家妓与家主没有你情我愿之说,他与那些幼伶也算各取所需。不过作为一国之君,皇上对此表达了自己深刻的忏悔,并表示不日将遣散幼伶。
    洋洋洒洒一大篇的罪己诏,却将自己的罪过洗得干干净净。乍一听,不知情的人只当他爱看幼伶歌舞,并不是那般腌臜的关系,且皇上还开了金口允诺遣散幼伶。
    这些大臣心里头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却没有贸然戳破,皇上说得暧昧含糊意在维护自己的威严,恰好他们要的也并不是皇上威严扫地,而是要他给江山社稷一个交代。
    若皇上诚心改过,他们这些做臣子的也只好将此事揭过了。可皇上这粉饰太平的态度仍是寒了一部分清流的心。
    或许太子更适合做皇帝。有些人心里头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随罪己诏一道下来的还有圣上口谕,允了工部侍郎与太师大人两人的病假,伤势一日不好便休息一日,官职保留。
    这病假于姜闻钰而言,大抵是最难受的一段日子了,他从小到大就没有躺这么久过。虽说他也曾因公事操劳太过而直想睡到地老天荒,可现在不过躺几日,他便浑身不自在。
    而最可怕的是,郎中说他至少要躺上一月方可起身,且起身之后仍是不可活动太过。他断骨处在两肋,不比四肢,医治起来颇为不便,只好外用内服,再等它慢慢长好。幸而断裂地并不严重,且内伤也较轻,不然他哪有性命看他娘子为他忙里忙外。
    闻昭去探望二哥的时候,他正闭着眼躺床上,苏穆宛坐在榻前给他念话本子听,这场景看着暖心,闻昭不愿打扰,便对身后正要出声提醒的丫鬟摇了摇头。
    “恰在此时,山路上又来了一拨人,皆是赤膊大汉,手持弯刀,满面凶相……”
    闻昭默默抽了抽嘴角。这二人的闺房情趣竟是看这种武侠话本,本以为会是佳人才子呢……
    “闻昭来了啊。”苏穆宛察觉到房门口立了一个人,出声喊道,随即将话本子塞到闻昭手里,“正好,你来给他读,我嘴巴都说干了。”
    闻昭看着已然躺在手里的话本,无奈点头。
    看着闻昭这副表情,姜闻钰刚想笑,又急忙止住,他可是被明令禁止过不许大笑,只需微笑的,不然容易震到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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