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如渊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手指微微颤抖,微垂的浓密羽睫似乎也在小心地颤动,他不由心中得意,这丫头分明是在装。
    “噗!”说时迟那时快,沈谣出手如电,一杯新茶恰好给姬如渊洗了脸。
    姬如渊牙关紧咬,后槽牙磨得咯吱作响。
    “不过是请你吃杯茶而已,只是我有些手软,真是对不住了!”沈谣欠了欠身,径直绕过他出了门。
    她前脚刚走,陆千户后脚便来了。
    第45章 审讯
    “灵芸找到了,抓他的那人叫陈武,已经畏罪自尽了。这事儿有点蹊跷,他们费尽周折抓一个黄毛丫头作甚,抓了也便罢了,明知逃走无望也不拿这丫头做人质,你说奇怪不?”
    “张煦白你留下了吗?”
    陆炳轩道:“人这会儿正在大牢里关着呢。”
    张煦白很快被放了出来,离开大牢前,陆千户搂着他的肩膀笑得一脸灿烂,末了还欢迎他常来。
    甫见到张煦白,灵芸便扑了上去,先是哭,哭够了又是一通打骂,怪他不该将她独自留下。
    张煦白则在小心观察灵芸神色,见她还如往常般大哭大闹便松了口气,想来人是没事儿的。
    灵芸本就受了不少的惊吓,此刻又有自己亲近的人在身边,很快便安心睡下了。
    安顿完灵芸,张煦白到外间向沈谣致谢。
    沈谣也不同他客气,直言道:“你要谢的可不止这一桩。”
    张煦白不明所以,但知近日来若没有沈谣相助,他二人怕是难以团聚,遂正色道:“师妹大恩大德,我铭记于心,但凡师妹有所求,任凭驱策,绝无二话。”
    沈谣道:“那好,我要你协助锦衣卫破案,你去吧。”
    张煦白:“……”
    他刚刚脱离锦衣卫的牢笼,此刻却要自己跳进去,这到底是为什么呀?
    张煦白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不够用,他需要坐下来静一静。
    好半晌,张煦白才找回自己的舌头,“为什么?锦衣卫是朝廷的走狗,迫害忠良,滥杀无辜,我为何要为他们卖命?”
    沈谣目光微冷,“灵芸是谁救的?”
    张煦白道:“锦衣卫。”
    “这便是代价,况且你以为你是如何走出锦衣卫大牢的?”顿了顿,沈谣又道:“师傅的手札里提及摄魂术乃禁术,众师兄弟中唯独你习得,因你心善,师傅才破例授予你,此术施用得当也可拯救许多人。今上重典吏治,驭下极严,锦衣卫大兴诏狱,死于酷刑下的人不在少数,你权且当做救人,让这些人死前少受些罪。”
    他来京城,不过是送件东西而已,怎么就落得如此境地。
    张煦白沉默了许久,沈谣也不逼他,只淡淡道:“抓走灵芸的人不简单。”
    室中一片死寂,张煦白本就有些苍白的脸色,此刻只余颓然。
    “好,我答应你。”
    等灵芸情绪稍稳定了,两人便离开了国公府。沈谣也并不挽留,国公府规矩森严,沈谣这些日子忙前忙后已是逾矩,若不是老夫人发话,张煦白这等乡野小民也入不了国公府的门儿。
    虽是这般,府中闲言碎语亦是不断。
    若沈翀在家,这些事儿便用不着她操心。
    她有些想念哥哥了,也不知他何时回来。
    沈翀近日得了巡视各处堤防的差事儿,一时半会也回不来。
    陆千户带着张煦白审问春深楼花魁娘子语嫣然之际,姬如渊与沈谣正坐在密室里堂而皇之地窥视里面的情景。
    之所以沈谣也在此,因她是当事人之一,姬如渊迫切地想要确认语嫣然的身份及所图之事,沈谣机敏或许能窥见他漏掉的些许线索。
    语嫣然在重刑折磨之下仍旧闭口不言,其定力可想而知。
    张煦白看着眼前被折磨得已不成人形的躯体,上药的手指抑制不住地颤抖,但仅仅是一瞬他便收敛了情绪。
    “你此刻同情她,又可知边关被铁骑践踏的大周百姓又如何的生不如此?”陆千户的话言犹在耳,张煦白知道自己不该如此心善。
    在师傅的手札中提到张煦白自小敏感多思,他能从旁人的遭遇中切实地感同身受,甚至沉浸其中无法自拔,师傅授他摄魂术教会他控制情绪,帮助别人。
    语嫣然是一个心性坚韧的女人为了瓦解她的心房,张煦白花费了不少功夫来了解她,他甚至去了春深楼试图通过别人的只言片语来了解语嫣然。
    事实证明,张煦白做的这些努力很有必要,即便在被人控制了心神的情形下,她依旧回答的艰难,迟缓。
    为了确认语嫣然究竟是不是那天截杀她的人,语嫣然必须准确说出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以便沈谣从她的回忆中确认她究竟是不是“她”,以此来确保她下面说的话的真实性,是以沈谣必须在场。
    “她装作心疾复发骗我向她的丫鬟索药,但我知道她是骗我的……”语嫣然说的每句话都与那日发生的事儿一模一样,清晰地令所有在场只人身临其境。
    张煦白温声道:“你闻到花香了吗?”
    “恩,闻到了栀子花的香味。”
    张煦白又问:“哪里的花香?”
    语嫣然:“她发髻上别着一朵栀子花很香。”
    “不是两朵吗?”
    语嫣然迟缓地转了转脖子,继续道:“一朵。”
    这些问题是在张煦白进去之前,沈谣让他问的。
    语嫣然继续回忆:“我的手下向我禀报已按照计划抓到了青竹……”
    “哦,青竹买的粽子糖甜吗?”
    语嫣然再次停顿了下来,这次停留的时间有些长,“很甜。”
    “锦衣卫假扮醉汉冲撞了马车……七杀阵掩护我逃走,我带着沈谣欲逃,却撞上了锦衣卫北镇抚使姬如渊……”
    张煦白又问:“哦,栀子花还香吗?”
    即使在半梦半醒状态下,语嫣然的脸上也不见轻松,她露出有些痛楚的神色,“香的,又不那么香。”
    “玉牌究竟是怎么回事?”张煦白对语嫣然的回答并不满意,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方法是否用错了。
    语嫣然道:“玉牌是蓑衣老人留给北鲜的财富,是联络孤狼的唯一信物。”
    听到‘蓑衣老人’的名讳姬如渊不由站了起来,脸上露出几分惊疑。
    沈谣并不知道蓑衣老人是谁,但陆炳轩显然是知道的,他并没有让张煦白继续问蓑衣老人是谁,反而追问起与孤狼的联络方式。
    “横塘渡口百步外有一棵大槐树,有个算命先生每月逢五便在此处摆摊,只要拿着玉牌去找到他,对上暗语便能找到孤狼。”
    张煦白问:“孤狼又是什么?”
    “孤狼只是一个代号,是五十年前蓑衣老人被迫撤离大周,曾将一批精锐暗桩留在了大周,甚至还有一批来不及转移的财富,知道人和财物下落的只有孤狼。”
    陆炳轩向张煦白使了个眼色,张煦白会意,又问道:“姚兴是不是你们的人?”
    “是的,他只是个匠师,平时不需要联络各处,只负责在京城各家府宅督造一些不可见人的暗室通道,有时也会负责打探消息,他的上线便是我。”
    “那么你的上线呢?”
    语嫣然再次陷入了沉默,在张煦白有条不紊地催促下,她继续说道:“每次都是他来找我,我并不知道如何联络他,他每次都戴着一张狐狸面具,我只知道他是个男子,其他一无所知。”
    “你们接近蔡勇有何目的?”
    语嫣然道:“大周有一批新式□□,威力惊人,射程远超百步,且可以穿透最精良的铠甲,我们需要得到这批□□的制作图纸,武器的图纸就在武安侯手上。”
    “如今计划失败,你们可有新的对策?”
    语嫣然嘴角突然露出了一抹笑:“他说中秋节是个好日子。”
    下面的审讯沈谣本应该回避,但不知姬如渊是否是太过入神,竟忘记了她的存在。沈谣却并不想再听下去了,她已知晓的太多,若再听下去,或许就没有脱身的可能。
    站起身正欲离开,一只冰冷的手却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只是稍稍用力一拉她便轻松地跌入了他的怀中。
    陌生的气息瞬间将她淹没,这种失去身体掌控的无助焦虑令她愤怒。
    手腕被他扼的生疼,疼痛令她眼角发酸。
    “怎么办呢?不知不觉你已知晓了太多,我是否应该杀人灭口,毕竟只有死人的嘴不会吐露秘密。”姬如渊暧昧的语调在头顶响起,沈谣不负众望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惯会用这种风月语调同她说话,令人心生厌恶。
    “错!死人也会说话的,不信你去问问仵作。”沈谣眼眸黑白分明,因为疼痛而带着水汽的眼睛湿漉漉的,消减了万年不变的疏离,透着一股小兽般的楚楚可怜。
    “呵——”他发出低哑而愉悦的笑声,将下巴搁在小小的肩头,低低道:“真是不可爱。你看,你知道了这么多秘密,既不能杀你,是不是应该把你变成自己人,不如我去魏国公府求亲如何?”
    到底触及了沈谣的底线,那双湿漉漉的眸子顿时瞪圆了,她抬起脚狠狠踩在姬如渊的脚背上。
    姬如渊却像是没事儿人一样,连脸上的笑容都未曾减弱一分。
    不过转瞬,沈谣醒悟过来他说的是玩笑话,魏国公无论如何都不会将自己的女儿嫁给出身卑微又沾满鲜血的锦衣卫。
    这会影响到魏国府公百年清贵之名。
    回府后不久,秋娘便告知她,魏国公要她去一趟书房。
    沈谣有些意外又觉得是理所当然,她并不觉得自己每日的乔装改扮能瞒过魏国公,况且一切又有他授意在先。
    “女儿见过父亲。”沈谣抬头看自己的父亲,发觉他比往日清减了不少,若是赶上其他几位姑娘,这会儿子暖心的话已说了一箩筐。
    但沈谣只是默默看着他,样子有些呆傻。
    沈翕身上还穿着绯色官服,见到她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即便那笑意不达眼底,对沈谣来说已是罕见。
    “这是你兄长为你捎来的地方小食,你们兄妹二人这点倒是很像,一样的贪嘴。”沈翕眼角的笑意渐渐荡开,慢慢爬上眼底。
    沈谣有些意外,打开桌上的匣子,见里面用油纸包又仔细地包了数层,应是糕点之类的。
    这些糕点原本不会经过魏国公的手,沈翀却将它连通书信一并寄给了魏国公,这其中的用意沈谣不懂,魏国公岂有不知之理。
    无非是想让魏国公对沈谣多些关注回护,知晓儿子的心意,沈翕不由失笑,自己这父亲确有失职之处。
    沈谣道了谢,又不知该说什么,想起临行前秋娘的嘱托,于是干巴巴道:“父亲应是还未用膳吧,不如先传膳,咱们府上厨子做的清蒸鲈鱼很是一绝,您尝尝看。”
    魏国公虽然忙碌但多数时候还是在家用饭,府上厨子的厨艺如何,他自是知晓,听到女儿有些生硬的劝慰,魏国公有些哭笑不得。
    “不必了,我在外面用过饭了。”他斟酌了下用词道:“锦衣卫那里可有为难你?”
    沈谣不由想到姬如渊与她说话时轻佻的样子,眉头皱了皱,却是摇了摇头道:“未曾。”
    “父亲,姬如渊此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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