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事实令验尸官感到有点窒息,一旁拿着本子和笔的年轻助手两条腿都开始发抖了。
    验尸官不想再去听这些超越常理的事情了,低头专心做自己的活,但是越解剖,她额头上的冷汗就越多,一旁的助手很久都没有再写下一笔,他看着这具尸体的表情像是活见了鬼。
    死的惨烈的尸体他不是没有见过,虽然每一次见都还是会生理不适,但死者为大的心情与专业素养让他总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可是说实话,如果今天不是老师就在身边,外面又站了这么多人,他肯定立马扔下东西夺路狂奔。
    躺在解剖台上的那个人……根本就不应该再叫做人了!
    他体内的器官乱糟糟地生长在一起,被利器切割断的血管敷衍地随意与身边的同伴连接,好像一团乱掉的电线,被刺穿的心脏胡乱增生出鼓胀的筋膜,仿佛粗糙的补丁般用拙劣粗暴的方式弥合了伤口,强行让遭受重创的器官泵出血液来,被切开的肺索性抓来一边的肌肉贴在创面上,把腹腔扭曲成了超出人类所能想象的模样。
    任何一个医学生见到这个解剖实况都会呆立当场,接着开始怀疑自己所学的所有知识,继而原地走火入魔。
    ……连佛兰肯斯坦看到这玩意都会毛发直立。
    因为这具尸体的身体状况完全就像是小孩儿随手画的涂鸦连线,随心所欲地将器官血管拼接在一起,而能驱动这种身体行动的东西也只能是怪物。
    怪不得受了这么多致命伤还能活着行动,这具尸体完全就是一边受伤一边愈合,因为受伤的频率太高愈合的也太快,索性就胡乱拼凑一气把伤口堵上就好了,偏偏这个方法居然还成功了。
    “如果是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就算他喷出几万毫升血也没什么不可能的,一边受伤一边愈合,就像是一边开闸一边放水的游泳池一样,都是正常人做不来的事。”
    验尸官喃喃道。
    她放下解剖刀,转过身对窗外的人们宣布:“这是个毋庸置疑的怪物,或许他曾经是个人,但他毫无疑问已经走上了异化的道路。”
    玻璃窗外的人对视了片刻,有人斟酌着按下通话键:“这种异化……我的意思是,它有什么特征吗?”
    验尸官回头看了眼血淋淋的尸体:“从外表看不出任何特征,而且据我推测,如果不是短时间高强度受伤催动愈合的需要,可能体内也不会表现出异样。”
    “你是说,没有任何区别方式?”玻璃窗外的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验尸官沉默了一会儿,只能点头:“从我目前的观察来看,是的。”
    窗外的人随即变了脸色。
    大楼内死去的人们除了明显的被怪物追杀而亡的那几个人外,其余死者都神态安详,体表没有外伤,像是在睡梦中逝去一样,因此他们在五楼发现的这具被利器杀害的尸体就显得格外特殊。
    他们把他送来解剖也只是想获得更多有关的线索,哪里知道会意外得知这样一个恐怖的事实。
    死掉的这个人显然被怪物附身过所以异化了,有能力杀掉他的只能是更厉害的怪物,一个被幸存者们再三提及的名字很快窜进他们的脑海。
    洛林先生。
    但怪物之间的内斗不是他们现在关心的,因为他们都意识到了一件更重要的事——
    幸存者中有两类人,一类是神志清晰地被特警们救出医院的,另一类则是陷入了昏迷失去了自我意识的,而在这两类人中,后者多达四百二十四人,占据了近百分之九十。
    而据神志清晰的那三十多名幸存者指认,陷入深度昏迷的那些人中就有被怪物附身过的人。
    或许他们可以由此做一个推断,是不是这四百二十四人都被怪物附身过,而他们无来由的昏迷也正是怪物从黑洞中脱离导致的后遗症?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到底怎么才能分辨,那些怪物是否跟随着他们来到了现实世界?
    难道要一人砍一刀观察他们有没有快速愈合吗?
    第20章 监视
    “不过事情可能也没有我想的这么糟糕,我申请再调几名医学专家过来开个研讨会,说不定做个病理切片或者血检就能检查出异化情况呢?”
    验尸官察觉到玻璃后人们凝重压抑的氛围,开口宽慰了一下他们,不过显然这句话没有让他们真的感到放松。
    “监视所有幸存者,暂时不允许家属探望,让他们住回第三医院来,安防措施先不要撤掉,等这边出了对应检测方法确定安全再做下一步打算。”
    军衔最高的那名中年男子转头对副官下令,年轻军官靴跟一并,朝他敬了个礼,快速去传达命令了。
    乔昼等人在医疗帐篷里坐了小半天,又被几名医护人员带着返回了第三医院,好像还是要将他们安置在这里,但是一看目的地,大部分人就犹豫着停下了步子,看着眼前气派楼宇的眼神里充满了抗拒。
    “为什么要我们回第三医院?就不能让我们回家吗?你们如果非要保密也行,给我们换个地方不可以吗?警察局、宾馆、军队……哪里都行,谁知道会不会又发生那种事情……”
    第一个出声的男人脚下生根般死死站在原地:“反正谁都别想让我再进这家鬼医院!”
    他的发言让其他人纷纷露出了同样的表情,显然对第三医院产生了极大的反抗心理。
    汪准一直站在乔昼边上,像是雏鸟跟着鸟妈妈,他倒也不是非要跟乔昼搭话,就是似乎把乔昼当成了什么心灵支柱,只要在一定范围内能看见乔昼就会安心很多。
    医护人员们轻声细语地安抚他们,态度温柔,但是显然一点要让步的意思都没有,大概就是“要么你们心甘情愿地进去,要么我们扛着你们进去”。
    两方人相持不下了一段时间,又有一个领导模样的人匆匆赶来,许诺了许多保护措施,才把这群满脸写着抗拒的幸存者们再次送进了第三医院的大楼。
    显然军方也考虑到了他们的心理阴影,特意将他们安排在了视野最好最靠近大门的一楼病房,每间病房两到四人不等,总之就是不让人落单。
    乔昼和汪准分到了同一间病房,位于走廊拐角的最后一间,推开门转个身就是通向花房的玻璃走廊,一侧柳木成荫,一侧则是种满了芳菲朱紫的露天花园,别的不说,景色是真的不错。
    医护人员再次提醒了一下他们暂时不要随意走动,就合上了房门。
    房间里就剩下了乔昼和汪准。
    汪准四下看了看,第三医院的条件很好,病房和星级酒店的套间差不多,地上铺着隔音地毯,各色基本电器一应俱全,墙纸也用了淡淡的米色,露台上还摆了一套藤制桌椅,浴室客厅共用,卧室则是独立的。
    不过说是独立卧室,里面也就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沙发以及衣柜罢了,说到底这里还是医院,不是假日酒店。
    “乔哥你要住哪间?你先挑,我都行。”
    汪准看了圈环境,回头去看乔昼,一楼的这些套房比不上他原本住的那一间,但现在也没什么好挑的。
    乔昼比他更不挑,随意拧开了左边那扇门,不等汪准试图跟上去说话,门扇就轻柔又坚定地在他眼前合上了。
    “好吧……乔哥你好好休息啊,一会儿吃饭了我叫你。”
    汪准对着闭拢的房门说。
    乔昼没去在意外面的人说了什么,走到窗边将窗帘刷啦一声拉上,遮光性极好的厚实窗帘瞬间把阳光灿烂的房间遮得漆黑一片,乔昼按开手机打开照相机,细细地将整个房间扫了一遍,没有发现摄像头的红点,才重新打开窗帘。
    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他毫无异样地脱下外套上了床,随手把被子扯过了头顶,在旁人看来,就是个睡相很不健康的姿势。
    而在被子里,乔昼摊开手,一只木偶滚到了柔软的床铺上,一动不动地脸朝下瘫在那里,过了两秒,无形中如有一股巨力将它往后一扯,木偶的头猛地抬起,后脑勺几乎要贴到脊背,发出令人牙酸的短促半声响,然后咯吱咯吱地动着胳膊腿,摇摇晃晃地坐了起来。
    木头脸上只有一道血淋淋的笑弧,朝着乔昼的方向。
    “卑劣的骗子,诈欺犯!”
    在外面时木偶一直不敢说话,生怕被发现抓走,现在终于获得了说话的机会,它张嘴就是愤愤地控诉。
    “我骗你什么了?”
    乔昼莫名其妙。
    “你还狡辩!”
    木偶暴跳如雷,木头小手啪啪拍着床单,发出闷闷的噗噗响。
    “你就是为了把我骗出来,才说那么多话诱哄我!什么我很有天赋、我很优秀……全都是你瞎编的!为了让我没注意到你把我带出来了!”
    乔昼认真地反驳:“不是瞎编的,我的确觉得你的能力很优秀,不,现在看来不仅是优秀,应该是惊才绝艳,你的能力甚至在脱离救济院后还能影响现实,你居然还在妄自菲薄?”
    乔昼说这话的时候一本正经,特别有说服力,木偶呆了一会儿,才吭哧吭哧地说:“真、真的?”
    乔昼看着它:“我不在没必要的事情上骗人。”
    木偶之前的一腔怨气像被扎了个小洞,里面的怒火哧溜一下都跑空了。
    瞧着它的人类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的确是没有在这个问题上骗人,但他也没有回答木偶的另一个问题啊,所以这个木偶果真就是孩子心智,在某些方面真是太好忽悠了。
    之后几天这些幸存者就像是被放养了似的,偶尔有些人会来问几个问题,剩下的时间任由他们自己安排,倒是真的和在医院疗养没什么区别,每个病房连护士医生都配好了,如果忽略医院里还是三步一哨五步一岗以及大部分地区闲人勿进,那他们过的还是挺舒服的。
    而在这几天里,乔昼成功把木偶收拢成了自己人,傻乎乎的木偶已经把他完全看作了知己,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都一股脑告诉乔昼,完全没了在疗养院初见乔昼时的那股子警惕机灵劲。
    怎么说呢……这就是傻偶有傻福?
    他们在这里过的安生舒服,舆情部门却快疯掉了,涉及上百人死亡、数百人昏迷不醒,这样的公共安全大事件自然是不可能隐瞒下来的,上头也没有要隐瞒的想法,问题是到底应该怎么公布、公布什么内容,这就很有门道了。
    事情的起因都还是一团乱麻,难道说“有个不知来历的黑洞吞了第三医院引来一大批夺舍怪物造成重大安全事故”?唯物主义的战士怎么能说出这么不马克思主义的话!
    通稿改了一遍又一遍,就是没法讲这件事讲述明白,尤其是……他们更担心,万一这事不是个例,该怎么提醒民众注意自我保护?话说不好是要造成社会恐慌的,谁也不想被扣上一个扰乱社会治安的帽子。
    不过很快,他们就不用再为这事发愁了。
    堆满电脑的房间里烟雾缭绕,数十人凑在屏幕前噼里啪啦敲打着键盘,电脑的荧光照在他们脸上,把他们眼下疲惫的青黑打得更为醒目,刺鼻的烟味几乎要凝成实质的云雾,混着咖啡、浓茶的味道,生动地勾勒出来一副社畜熬夜加班图。
    他们都是宣传部最优秀的舆情人才,也是经历过很多大风大浪的人物,但要是不看他们数据如瀑奔流的电脑界面,谁都想不到这些颓废得下一秒就快挂掉的宅男宅女们竟然是掌握着这个国家最重要的舆情宣传的人才。
    “老大!咖啡又没了!能不能让后勤多搞一点啊,每次都只拿几桶过来是养金鱼吗?”
    粗犷的男声骂骂咧咧地拍了拍咖啡机。
    这几天他们的咖啡供应水平从咖啡豆到罐装咖啡又一路跌到了散装批发咖啡粉,质量下降的速度简直闻者落泪见者伤心,据说后勤部负责供应咖啡的部长都快到舆情组来上吊了。
    但是这群咖啡牲口对此习以为常,甚至还惊讶于这次的负责人竟然撑了这么久,真是不可多得的后勤人才啊!
    乱成一团的电线和插线板盘踞在整个地面,看上去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唯一一个勉强算是干净的角落摆着一张行军床,一个身高体长的男人蜷缩着腿四仰八叉地睡在上面,脸上盖着一张摊开的报纸,任凭这个粗哑的男音炸响在耳边也坚定地一动不动。
    “诶你们有谁看到推特上发出来的那件事了吗?我感觉有点眼熟……”一个女生叼着磨牙棒,手指在键盘上飞舞。
    “什么事?”她对面的人忙里偷闲直起脖子抻了两下,“给个关键词。”
    叼着磨牙棒的女生还在飞快敲打键盘,从嘴里含糊地挤出一个词:“阿拉斯加,乌米纳特,白天变黑夜。”
    没等别人再去搜关键词,女生忽然倒吸一口冷气,咔嚓一声咬断了磨牙棒,也没去管另半截掉在了地上,手指几乎在键盘上飞出了虚影:“黑洞!阿拉斯加也出现了!”
    这个关键词一出,所有人都挺直了背,刚才还躺在行军床上一动不动地男人一跃而起,抓下脸上的报纸,跳到一旁的电脑前:“具体地址?”
    “我把搜到的所有信息都打包发聊天室里了,推特热度正在上升,但是我估计很快就会404。”
    推特上扒下来的信息不多,是一段简短的视频,录制者应该是在自家的阳台上,画面摇摇晃晃,但是依然能清晰地看见横跨数百米的黑洞,正在缓慢地移动,吞噬掉所有碰到的东西。
    画外音惊恐又兴奋,尖锐的少年音还带有嗑嗨了似的眩晕高亢,一连串“f”开头的词如水流般贯穿了视频始末。
    “f***这玩意到底是什么!全息投影吗?我说,艾莎!嘿你必须得看看这个!它好像在动!”
    手持画面摇晃了十秒,从左到右转了一圈,再转回来时那块黑洞已经推进到了数十米外。
    “等等——它好像真的在动……它在靠近!——”
    画面在一阵天旋地转中戛然而止,总长二十三秒。
    推特配文不长,自述这段视频是在阿拉斯加游玩的弟弟和她视频时录下的,视频随之就中断了,而之后无论她怎么拨打回去对面都没有接听,她弟弟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弟弟的朋友也杳无音讯,警局对她的询问置若罔闻,甚至还命令她删掉一切录像,幸好她多保存了一份,回家后偷偷借朋友的账号发在了推特上,请求大家帮助。
    信号传递到的地方,举世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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