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管和骨头被寸寸相逼、缠紧,发出脆弱的弹响,桑洱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可窒息的痛苦还是慢慢席卷了她的神智,也淹没了周涧春和叶泰河的叫嚷。在视野越来越昏花之际,桑洱的余光终于见到,挂在墙壁上的某把长剑轻微一震,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死到临头了,你还笑什么?”画皮妖怪绞杀的动作一停,狐疑道。
    话音刚落,他忽然感觉到身后有疾风袭来。一转头,他就目眦欲裂地发现,被收束在墙壁上的软剑,竟已锵然出鞘,直直冲他刺来。那速度是如此之快,根本来不及闪躲!
    “噗嗤”一声,漆黑的剑身直直地穿透了画皮妖怪的身体,将他钉死在了地上。
    画皮妖怪尖声叫了起来,奋力挣扎:“不!这不可能!你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解开束缚!”
    没多久,这变调的尖叫就成了哀嚎。那道剑光仿佛在泄愤,招招阴狠,几乎是在活剐他了。
    于此同时,裴渡身上的绳索无风自断。他疾步起身,冲上前来,一手扯下了桑洱脖子上的那道紧缠着的丝绢。
    因为指腹都是冷汗,手还滑了一下。
    被掐紧的喉管骤然松开,空气汹涌冲入,刺激肺部。桑洱剧烈地咳嗽了起来,眼前大片发黑,脖子上已留下了几道泛着青紫的可怖血痕。在迷蒙中,她似乎听见了一个焦躁的声音:“姐姐……喂,秦桑栀!”
    “我没事……”桑洱气若游丝,摸索到裴渡的手,抓住了。随后便失去了意识。
    .
    醒来时,桑洱已躺在床上。此处正是前两个晚上,她和裴渡休息的那个房间。
    裴渡就坐在她旁边,察觉她醒了,低下头,神色有点复杂:“你醒了。”
    桑洱心系副本,睁眼第一反应,便是追问:“那个妖怪呢?岑苑呢?”
    “都已经死了。”
    画皮妖怪在密室里烟消云散,死前还想反扑一下。好在,关键时刻,叶泰河终于发挥了一把作用,扑上前来,以口吐血沫为代价,挡住了攻击。
    另一边厢,因为画皮妖怪死了,岑苑面上的人皮也掉了下来。因此,她立刻就知道了密室内发生的事,冲了下来,想为画皮妖怪报仇。
    但没了画皮妖怪的撑腰,她又怎么会是几人的对手,反击无果,眼见自己大势已去,不愿落得被人指点、审判的田地,岑苑当场自尽身亡了。
    现在,作为修士代表的叶泰河,以及作为人证的周涧春,正在外面着手处理后续的事。
    听完这些,桑洱彻底放心了,唇动了动,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音量,喃喃自语:“不枉我花了250的jj币买道具啊。”
    方才,桑洱之所以能扭转局势,是因为系统商城里刷新出了限定场景道具【灵力恢复增速丹药】。其简介是可以让灵力恢复的速度加快250倍。但由于桑洱的原速度太慢了,即使她吃了这玩意儿,也赶不上副本现场。
    要是给裴渡吃,则能在几分钟内解开束缚。
    所以,桑洱毫不犹豫地将这个道具让给了他。
    怎么给又是一个问题。当着画皮妖怪的面,桑洱总不能拿在手里喂给裴渡。而且,裴渡也肯定会怀疑,她手里为什么会多出一个救命的道具。
    所以,桑洱只能行使迂回策略。先故意做了一个假动作,让裴渡以为她是从衣服里拿出这颗丹药的,再偷偷喂给裴渡。
    桑洱挣扎着想坐起来。裴渡扶了她一把,道:“你光问别人,就不关心一下你自己?”
    桑洱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了自己可怜的脖子,抬手摸了下,倒抽了一口气:“好疼。”
    “别摸了,都淤了。”裴渡眼疾手快,摁住了她的手。停顿了下,他垂下眼,情绪难辨道:“我发现,你这个人真的很……”
    桑洱好奇道:“很什么?”
    裴渡又不吭声了。
    他又不傻。到现在,哪里还能想不明白,秦桑栀从一开始,就想好了要以她自己为饵,引开画皮妖怪的注意,好为他争取时间,让他恢复灵力。
    正因如此,裴渡才感到了别扭,感到不习惯、不理解。甚至莫名地想奓毛,想骂人发泄。
    感情本来就是善变又虚无缥缈的东西。常言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何况是相识不久、感情不深的两个人。为什么在危险来临的时候,这人却愿意将自己置身在危险中,为他争取时间?
    真是笨得不可理喻。
    桑洱还以为裴渡准备夸她,但等了半天,裴渡都没说完后半句话。只是嘟囔了一句:“算了,你当我没说过。”
    安静了一会儿,裴渡的手指忽然被人拉了拉。
    拉的是尾指。
    裴渡瞥了过去,桑洱正眼巴巴地看着他,像小孩儿在提要求:“我有点饿了,还口渴了。”
    正好,桌子上有茶具,还放了荔枝。
    裴渡给她倒了一杯热茶,将放着荔枝的瓷碟拿了过来,坐在床边,开始剥荔枝壳。
    他的手指修长而漂亮,动作利落,“啪”地一下,雪白晶莹的果肉就被剥出来了。
    这串荔枝还挺沉的,裴渡剥完一颗,有些纳罕,左手二指拎着荔枝梗,提到空中转了一圈,想看看大概有多少颗。同时,将果肉放在干净的右手掌心上,头也没抬地递了过去:“喏,先吃这个吧。”
    裴渡以为桑洱会用手拿走。不料,片刻后,手心却传来了软而暖的触感。
    仿佛有微弱的电流窜过身体,裴渡猛地瞥去。只见桑洱小心地捧着热茶,似乎空不出手来。恰好,他的手递到了她下巴处,她就直接低下头,就着他的手,自然地叼起了那颗果肉。
    饶是再讨厌姓秦的,裴渡也不得不承认,她长得不赖。此刻,她那张饱满精致的唇还残留着一个牙印。溢出的血已经凝固,红肿却未消,有种仿佛被人凌虐过的美。
    轻轻摩挲过他的掌心,像是落下了一个亲昵而麻酥酥的吻。
    这一刹那,齿间仿佛忆起了某种柔软而刺激的触感。裴渡心头微跳,如同被针扎了一下,霍然起立,硬邦邦地说:“我出去看看有没有别的东西吃。”
    目送着裴渡步履匆匆地走了出去,桑洱心道他应该是觉得一颗颗地剥荔枝太麻烦了吧,她也能理解。
    系统:“叮!【裴渡好感度】上涨,实时总值:30。”
    桑洱:“……!”
    好感度居然一下子涨了那么多。这应该是整个副本的综合叠加吧?
    裴渡可真是口不对心,嘴上没有夸她,其实心里还是很认可她的机智表现的吧。
    谢天谢地,好感度总算摆脱了负数诅咒,这也意味着【画皮美人】的副本结束后,不会再有各种坑爹的惩罚降下了。
    睡了一觉,又吃了裴渡从厨房弄来的点心,灵力也归了位。桑洱调息了半个时辰,感觉舒服多了。
    本次副本里,boss已被剿灭,人证物证俱在。周涧春的嫌疑终于能被洗脱了。
    叶泰河还算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闯了祸,险些害得大家团灭。所以,他主动留了下来,出面处理后续的麻烦,还送了桑洱很多珍贵的炼丹材料赔罪。
    得知桑洱与裴渡是骑马来的,叶泰河还花钱雇了一辆豪华的马车,送他们回去。
    桑洱:“……”她总算知道这家伙为什么行事那么莽也没有被人打死了。别人是负荆请罪,他是负金请罪。这一招用得如此炉火纯青,之前肯定没少用金钱去抚平别人的怒气吧。
    正好,桑洱只想打怪,不想处理烂摊子,就爽快地卸下了担子,且毫不客气地收下了所有的礼物。
    回程在即,裴渡随着叶泰河去了选马车。桑洱懒得去了,坐在了常府门前的石狮子旁等待。
    午时,天色很阴沉。没多久,雨又滴滴答答地下了起来。桑洱连忙起身,站到了最上面的台阶处。一只蜗牛在地上爬过,桑洱见状,抬起鞋尖,轻轻地踢走了一块挡它路的小石子。
    这时,桑洱忽然感觉到了异样的响动,远眺长街的尽头,就看到了一路人马,正在扬鞭策马赶来。那旗帜上纹绣的,竟是秦家的家纹。
    怎么回事,秦跃不是已经把周涧春的小厮赶出来了,不打算管他的死活么?居然这么快就派了门生过来?
    这行人马在石狮子前勒住了缰绳,都是身穿秦家衣袍的少年少女。瞧见桑洱孤零零地站在门口,衣衫脏兮兮的,脖子上还多了一道可怖的血瘢痕,众人都露出了吃惊的神色。
    这几个人,都是秦府的异姓门生。一般来说,仙门世家以血缘为纽带,是不会收无亲无故的门生的。只是当年的秦菱觉得秦家的子嗣太过单薄,这才开了先例。
    自从秦桑栀和秦跃决裂以来,这三年,她和这些门生也很少见面了。
    “你们来晚了一步,邪祟已经被解决了。”桑洱主动开口,止住了他们的话头,指了指里面,微微一笑:“不过还有很多事要处理,你们先进去看看吧。”
    几人听了,立刻下马,持剑进了常府。
    在最后面的那辆马车上,一个留着长髯的中年男子走了下来,正是秦府的林管事。他走到桑洱前,恭敬地递上了一把油纸伞:“小姐,外面下雨了。”
    桑洱看了一眼,并没有伸手接:“我不需要,你拿回去吧。”
    “小姐,您受伤了吧。若是淋雨着凉了,怕是会生病。”林管事劝道:“即使您和家主闹脾气,也应该照顾好自己……”
    桑洱有点莫名其妙,打断了他:“林管事,你想多了吧,我可没有那个闲工夫闹三年的脾气。”
    “……”
    “你就别管我了,我和秦跃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你是他的人,又不是我的人。”桑洱语气平平,仿佛只是在陈述事实:“你不用念着以前的情分,就来给我送伞。让秦跃知道了,说不定要拿你撒气。”
    林管事面有难色,仿佛欲言又止。
    在他的身后,那辆停在雨幕中的马车,门帘紧闭,始终是静悄悄的。
    就在这时,桑洱看见街尾有一辆马车驶近,前头,一个披着斗笠的少年牵着缰绳,顿时露出了笑容,戴上兜帽,头也不回地跑了过去。
    林管事惊讶地转身,隔着朦胧的雨雾,他看不太清那少年的面孔,只看见桑洱被对方半扶半抱,拉上了马车。
    沐浴着大雨,那马车朝着与他们的相反方向,渐渐远去了。
    .
    裴渡将桑洱搀进了车里,靠在门框边,摘下笠帽,漫不经心地在外面晃了晃,晃掉了雨水。
    对面那马车,帘子被风吹起了一角。裴渡无意一瞥,看见里面似乎坐了一个男人。
    刚才,就是这个人在和秦桑栀说话么?
    那是谁?
    是秦家的人吗?
    .
    另一边厢,林管事撩开了帘子,登上了他下来的马车。
    原来,在这一帘之隔的地方,一直坐着一个修长的身影。
    刚才车外之人所说的话,早已一字不漏地传到了秦跃的耳中。
    林管事低头道:“家主,小姐不肯要这把伞。还有……这个。”
    一边说,林管事一边从袖子中取出了一瓶外敷的金疮药。
    数月前,董邵离遇刺身亡。葬礼之后,林管家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秦桑栀了。甚至,连她的一点消息也没听过。
    在之前,秦桑栀即使搬出了府邸,也会时不时地弄出点动静来,仿佛在隔空进行“我不在你眼前你也别想忘了我”的挑衅。但最近,她却一反常态,安分守己。仿佛终于放弃了所有幼稚的反击和斗气,从此将秦跃当成了陌生人。
    林管事知道,这一回,秦跃本来是不打算理会的。但是,在得知秦桑栀跑到了蓟宁、掺和进了这件事后,秦跃就突然改变了主意。
    马车不断靠近常府时,虽然秦跃没做声,但林管事看见,他的眼光一直没有离开过那个在门前踢着石头玩的少女,看得很专注。
    很快,他们就看见秦桑栀的脖子上出现了一圈血痕,像是被人割了喉。几乎是一瞬间,秦跃的脸色就暗了下来。林管事亦是脸色微变,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从前,秦桑栀有父母兄长的庇护,除祟时都是平平安安的,何曾出现过这种伤势。
    失去了保护她的羽翼后,就变得遍体鳞伤了。但即便如此,她也不愿意再接受和秦跃有关的帮助了。
    不仅不要油纸伞。金疮药更是连拿出来的机会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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