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顾返把小朋友拎进后座,一只手臂搭在车门,另一只手松松扶住车顶,低头略微扬起眼角,说:“过年啊没关系,挺好看的。”
    真的很好看。
    沈与尔往里面挪了挪。那,没关系……就没关系吧!
    “小朋友你好,你就是小尔吧?”
    一个很轻很柔又有些捏着嗓子的声音,沈与尔一瞬抬头,这才发现车里已经坐了一个女人,在副驾的位置,正回头对她笑。
    这笑并不怎么友好。
    陈顾返关好所有车门,在这个密闭的空间,她闻到了越来越浓烈的香水味,想打喷嚏。沈与尔匆忙捏住鼻子,含糊着说:“我是。”
    第10章 演技派
    没两句话的工夫,车子已经停在陈家门口,赵约闷头窜进来:“冻死我了,你跟沈与尔……”
    “卧槽!这特么什么味?”接着语调就拐了个弯,也不管前面陌生女人尴尬的神情,十分不满地故意问,“小舅舅你是不是去拉皮条了?”
    家里又给他介绍对象!
    陈顾返抬着手将车内后视镜向左掰了掰,看到沈与尔的头发被风乱乱地吹在脸上,只剩两只黑漆漆的眼睛露在外面。他敲敲方向盘,顺手关掉了赵约打开的窗户,在刚才响个不停的风声里,这个人显得特别沉静。
    “顾返。”女人将自己的长发别在耳后,半倾着身子微笑着去看他,保持最优雅的姿势,问,“明天想不想……”
    “抱歉,不想。”
    家里长辈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老友,以前遵循家教,介绍过来女孩时,都会礼貌却绅士地给对方留足面子。今天,不想,没有理由的不想。
    沈与尔第一次听到了这个人冷漠的声音。他不想理你的时候,这种感觉,比外面三九寒天的风还要冷。
    赵约望着窗外闷闷地笑。
    前排女人为了化解尴尬,决定先从看起来好像很老实的小姑娘身上下手。她的手不自觉在短裙上握了握:“小尔,你很漂亮。”
    赵约了然,下一个就是夸自己。他给沈与尔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又将羽绒服往脑袋上一盖。
    沈与尔心里“噢”一声,长长的睫毛下,大眼睛看着这个人:实在笑得……太违心了!她不动声色地说:“谢谢……姐姐。”
    女人有些得意,眼神闪了闪,想去摸她的头,被她躲开。
    “小尔,看你跟顾返穿的,就像亲叔侄女一样。”这个人掩一下嘴轻轻地笑,将短裙下裸/露的双腿拢着,回身,作势又打量起她很温柔地说,“作为见面礼,姐姐送你一个l的包包好不好?再教你化妆,一定让你们班上的小男生都为你臣服。像你这么大……”
    车子忽然变了个道停在路边。沈与尔心里正好笑着就被晃到椅背上,这么急!
    赵约一把扯下羽绒服想抱怨两句,见到如此不太妙的气氛也默默缄口,自顾揉着被安全带勒疼的胸口。
    太/安静了!
    驾驶室的人手指有节奏的一下一下敲击方向盘,看不到表情。
    约莫几秒钟,沈与尔觉得空气都快要凝固住时,他笑了。从喉咙里压出来,低低的一声,有一种要完蛋的感觉。
    他说:“我们家小朋友可不是这么教的。”
    “我……”旁边的女人张口结舌,想说话,半天没有憋出来。
    赵约崇拜极了,手肘捅捅沈与尔,眼神飘过去:该你了,给力点。
    她疑惑。
    “难道我上?”他把手挡在嘴边小声反问。
    沈与尔会意,慢条斯理解开安全带,痛快地扑到前面,一把抱住陈顾返的手臂,使劲用侧脸蹭着,声音也软下来:“叔!叔?叔……”
    两个人的红色卫衣贴在一起,竟然很是搭配。
    陈顾返的手臂不自觉僵了一下,轻松搭在方向盘上的指尖微微动了动。眼尾已经有了点明显的笑意,他的语调转低:“怎么?”
    这个小朋友身上还有些茶叶的味道,应该不久前刚给沈老先生煮过茶,龙井。淡淡的,很好闻。
    接着是她特别凄惨的声音,从他手臂那儿贴近胸口的位置闷闷传来:“我……考不上大学了,以后……会被赶去要饭的。”
    “哦!”他挑着眉毛配合,“明天给你补课。”
    她哭:“一天……不够。”
    他说:“到高考。”
    沈与尔垂着脑袋退回去,额头贴在前排头枕上不住点头,就这么用抽噎着的嗓音一顿一顿地说:“叔……我就知道,你,最靠谱!等,等我,考上了大学,一定……好好,孝敬您。”
    这句,陈顾返没接话,他松开手刹提醒后面:“小尔,安全带系好。”
    “卧槽,演技派。”赵约无声地自言自语,肩膀有点颤。
    前面女人表情讪讪的,有些不可思议。这个认真开车的人,前一刻明明生气到令人窒息,现在却在慢慢地笑,舌尖轻轻划过左边牙齿跟嘴唇。
    几个人刚一进入会所,温暖到如沐春风的感觉就扑面而来。吊顶很高,悬着大大小小精致到华丽的水晶吊灯,旋转门一侧的竹子涨势也不错,整个大堂看起来典雅明亮。
    赵约边走边脱外衣,干脆只剩一件t恤。沈与尔还好,只是将卫衣的袖子撸到手肘,再回头看过去,陈顾返竟然也是同样的动作。
    大堂经理将几人带到预定的房间,门才推开一半,一位老太太优雅的笑声就传过来:“小尔,快来,让陈奶奶看看变样没。”
    老人家用自己有些瘦的手掌包住她的小手,爱不释手地捏来捏去,眼睛里慈爱的不得了:“一年没见,又漂亮了。”
    “小时候你那么小。”她双手比划了一段距离,回忆,“我就抱着你呀……”
    沈老先生拐杖敲着地,乐:“我沈怀桥的孙女能差?”
    旁边一阵喜气洋洋,最不安分的人反倒安静下来。陈顾返斜斜靠在沙发里,左臂悠闲搭着扶手,右手端起茶杯,一口一口慢条斯理地喝。
    雾气在他脸边晕开,有一点朦胧。
    这种团圆的感觉,真的不错。
    沈与尔靠着老人家笑,这个年纪不大的老太太一身青色旗袍,披肩松松挂在手臂上,竟然还是一副老上海的打扮,一举一动都是优雅。
    她是陈顾返的母亲,刚从莫斯科治疗回国。
    “外婆,您怎么不夸夸我?”赵约瞪着眼睛问。
    “你有什么可夸的,竟捣蛋。”陈老太太笑他,视线越过去,见到有陌生面孔,才想到老伴给小儿子约来了老友家的闺女。她忙伸出一只手去招呼,“姑娘,你也坐,去小返那边,休息一会儿我们吃饭。”
    陈顾返表情更淡了,兴趣乏乏。见女人真的要坐过来,他从倚着的沙发里倾身,将茶杯搁在大理石茶几上,就这么微分开双腿,用手肘撑着身子,低声念:“赵约,过来。”
    小外甥听候吩咐。
    他起身,托住他的小脑袋,指着自己坐过的地方,不咸不淡地笑:“你坐这儿。”
    赵约目瞪口呆,坑人!
    有个人在她旁边,场面上不至于太难看。陈顾返挑着眼角,在自己母亲面前半弯下腰,双手撑住太师椅的边缘,一点点凑到老人家耳边,不知嘀咕了一句什么。
    陈老太太只无奈了一瞬,就拍拍小儿子的肩膀。自家儿子忙于学业跟家里交代的酒庄,已经七八年没一起团聚过了。
    回来的少,实在太少。她笑得宠爱,对老伴给他约来的姑娘态度也淡了些。
    临开餐,又有人推门,一个挺拔的身影,带着一个女人跟女孩。
    “爸,抱歉,我们来的稍微晚了些。”他中规中矩地走到沈老先生面前。而老人家却有些不爱搭理的样子,只用鼻音“嗯”了一声,就示意可以开餐了。
    自从这个人跟前妻离婚,就把沈与尔带到青岛,老人家天天日思夜想。当得知这个家伙在现妻的压力下,竟然把这么小的孩子送到寄宿学校,不管不问,一学期回家一次,一呆就是5年。他怒了,勃然大怒,连夜赶去把最宝贝的孙女接回家,一点点把她带大。
    沈与尔的童年记忆里,只有爷爷,和看着自己长大的陈家长辈。
    直到现在老人家的怒意也没有消去半点。除了年三十,他再不让这个大儿子踏进沈家家门。
    餐后3个老人家拖住几个小辈玩起牌九,更小的孩子只能去找自己的乐趣。赵约一副快要死掉的样子:“哎,想女朋友。”
    沈双翼倒是被嘱咐过收敛一些,除了偶尔撒个娇,也还算乖巧地跟在沈与尔身后。不知怎么她就看到了搭着双腿半靠在沙发里的陈顾返,微阖着双眼,手里的小折刀一下一下的甩着。
    被小公主看上的东西,一定要得到。她突然就跑过去,甜甜地叫:“小陈叔叔。”
    陈顾返情绪不怎么高地蹙了下眉头,眯着眼睛看过去,问:“有事?”
    “我想要你手里的折刀。”她说的直截了当,眼里满是期待。
    他继续微阖上眼睛,默不作声,连动作都没有变过。约莫几秒钟,才好不容易找到点耐心,懒洋洋地笑:“小朋友不要碰这些东西。”
    沈双翼惊讶到嘴巴张成“o”型,从小到大要什么父母就给弄到什么,毫无例外。想着,她的脸就垮下来,自己都笑的这么甜了,怎么还可以拒绝。
    她提声大喊:“沈与尔就可以有,我也要。”
    带着哭腔的声音惊动了正在牌九桌旁的几位老人跟长辈。
    第11章 别惹他
    沈再川有点急了,知道这个女儿已经戳到了自家老爷子的底线。他最不喜欢娇生惯养的孩子,你可以宠,但不能娇惯到让她放纵。
    从牌桌边看过去,老爷子果然神情淡漠起来,骨牌握在手心,慢慢用拇指摩擦着牌面,眼睛里是那种精明到有些狠的目光。
    这个老人发起火来最是冷静,从那个年代历练过来的人,只一眼就让人有些心颤。
    “沈老头,继续。”陈顾返的母亲将两张骨牌叠到一起,动作雍容,“小孩子的规矩让再川去教。”
    第一次机会。
    他把视线收回来专注牌面,两张骨牌在手底下翻了个面,陈家大女儿就笑了:“老先生,您这是要给小尔赢多少红包?”
    陈老先生也将筹码推过去,谦和而温淡:“忘了他是做什么的?”
    沈双翼被父亲揽到身前看管,在家怎样翻天都好,这里不行。她被刚才老人的目光扫过,表情还有点木然,声音不自觉就弱下来:“我就是想要……”
    “沈双翼。”沈再川压低声音呵斥她。
    “不就一把折刀么!双翼,妈妈给你买。”这个人特别不屑的语调,还动手扯开了丈夫禁锢住女儿的手。
    沈双翼好像又有了底气,听着就要去抢。
    陈顾返偏了偏头避开她的碰触,折刀转了个圈握在手心,最后一点耐心也被用掉。
    “想要?”他笑着重复,眼睛却有点淡漠地看过去。得到她确认的点头,他一个漂亮的抬手就把折刀丢了出去。
    谁都来不及反应,整个刀片全部扎进不远处红漆的木头柱子,只能看见镂空的刀柄。
    沈双翼尖叫一声蹲在地上,陈顾返收起交叉着叠在一起的双腿,俯身,就用这张无害到老幼通吃的脸对着她,问:“吓到了吗?去拔/出来就归你。”
    小女孩真的不敢了,求助地攥紧母亲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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