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芸眼动了动,笑了起来:“我也不瞒你,其实……是因为我身上还有其他的事。”
    “其他的事?”
    谢清芸点头:“嗯,再过不久就是樱桃宴了,你也知道,太后姑母虽然年纪大了,但是是喜欢热闹的,尤其喜欢小辈绕膝,倒是与旁人不同。母亲常常交代我进宫走动,与姑母说话,也是这个道理。”
    “日前我做了一首小诗,姑母非常喜欢,母亲便让我作一副刺绣,将小诗也绣上去,趁着樱桃宴热闹送给太后姑母……”
    阮茗姝皱了皱眉:“就因为这个?”
    谢清芸笑笑:“你试想一下,如今我们身上担着圣命,自然要集中精力,若是我住进来,整日端着一副刺绣赶工,要叫几位郎君怎么想?你们又会怎么想?所以,我白日早早过来,待完成一日事宜后,再回去赶一赶工。”
    阮茗姝心疼的不行:“你这样可太伤身了!啧,尹师兄才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况且他也说了,我们只是文书,你只要把分内的事情做好,旁人又能说你什么……”
    顿了顿,阮茗姝眸光一厉:“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怕云珏趁机嚼舌根,背地里散播些对你不好的话?”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婉转清脆的轻笑自两人身后响起。
    “阮师姐还是不太了解我,我这个人,有什么话当场就说了,免得一个转身就给忘了。”
    谢、阮二人齐齐色变,转身一看,果然是云珏背着手一蹦一跳走来,那步伐相当雀跃。
    两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阮茗姝端足气势投去一个凌厉的目光:“我们二人私下说话,你竟行窃听之举,如此行径,也难保不是什么背地非议他人之辈。”
    谢清芸轻轻按住阮茗姝的手,尚且还算心平气和:“云师妹不应当是那样无礼之人,这般出现打断我二人说话,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毕竟她平日里可不是爱掺和话茬的人。
    云珏在两人几步之外站定,爽快承认:“谢师姐说得对,我的确有些事情想与你们说。”
    阮、谢二人对视一眼,心里其实已经有了大概。
    果然,只听云珏说:“先时圣人布下任务,但并未明确到底我四人各自为谁跟进记录,今日已有冯、罗二位师兄前往兵部办事,稍后少不得要共同商议下一步的事宜,这记录也得抓紧起来。所以,为了避免稍后混乱,我想先与两位师姐商量好,尹师兄的跟进记录,便由我来负责。”
    她居然真的说出口了。
    阮茗姝立马就笑了:“云珏,你凭什么觉得,自己巴巴的倒贴尹叙,他便会选你?国子监谁不知道尹叙避你如猛虎?他碍于你女儿家的名声,给你保留颜面,你可别将旁人的客气当做福气,最后连自己都下不来台。”
    谢清芸微微勾唇,语气虽不如阮茗姝那般凌厉直接,却也是一样的意思:“云师妹,这一点我不能答应你。诚然,你对尹叙拳拳爱意,我们无权干涉,但我们同样不能假公济私,更不能代替尹师兄决定什么。”
    谢清芸下颌微抬,隐含教导:“尹师兄向来奉行君子之道,最是守礼。你若是真的爱慕尹师兄,理当恪守礼教仪态,将爱慕的心思放在对的方式上,而不是像这样,折尽了女儿家的清名。”
    两位娘子显然不止,在她们暂离相府的这个把时辰,面前的少女干了多大一件事儿。
    而她们所谓的最是守礼的尹师兄,把她按在门上亲的时候,可不怎么礼貌呐。
    两人是打定主意不会让云珏遂愿,转身就要结束这场不必要的私下谈话,这时,身后再次传来云珏的挽留声:“两位师姐拒绝我,难道是因为你们也想做转为尹师兄跟进记录的文书官吗?”
    二人一愣,看了彼此一眼。
    老实说,尹叙绝对算得上长安城内数一数二的贵族公子。
    最为难得的是,无论样貌,家世,才情还是能力,他都有骄傲的本钱,却始终守着一份让人觉得安心的低调内敛,与那些好大喜功张扬霸道的世家子截然不同。
    若能嫁给这样的君子,后宅绝不会乌糟混乱,亦会得其爱重,前程更是光辉。
    女儿家所看重的,一门婚事里该考量的,尹家三郎的条件几乎都占满了。
    不过,无论谢清芸还是阮茗姝,也都是后台强大稳健的名门贵女,自有人为她们相看最合适的人选。
    老实说,若要她们放下身段丢掉头脑不惜代价不择手段来争抢尹叙,抢得头破血流,那不至于,但若有机会和这样的男人接近相处,何乐而不为?
    傻子才会拒绝。
    阮茗姝多少有点小心思,便不大理直气壮。
    谢清芸看着云珏,忽然说:“这不是想不想的事,而是配不配的事。”
    很好。
    云珏忽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缓缓走向两人:“这么说,谢师姐是觉得,你比我更配与尹叙站在一起吗?”
    谢清芸眯了眯眼,一眼看出云珏身上隐约的变化。
    她一点也不吃惊。
    就说嘛,这世上哪有真正单纯良善之辈,她的坏主意都藏在骨子里,偏还做出一副天真模样。
    别说云珏此刻一副话里有话的样子,就算她真的露出歹毒心肠算计争斗,谢清芸也不意外。
    谢清芸已经不想和她浪费时间,“你到底想说什么?”
    云珏俨然换了一副面孔,哪里还有刚才有商有量的样子:“方才,我是打算同两位师姐有商有量的谈成这件事情,现在看来,师姐们不大想商量,那行,我就换个方式。”
    云珏行至二人面前,她个头本就不矮,站姿一向笔挺精神,此刻一对二也毫不输气势。
    “我正式告知二位,尹叙的文书官,我当定了,且只有我能当。”
    大言不惭!
    阮茗姝摇头:“云珏,我以前只是当你不要脸,没想到你现在都会白日做梦了?”
    云珏摇摇头,好心解释:“方才谢师姐亲口所言,你们无权干啥我喜欢尹叙,同样不能替尹叙做主,那若是尹叙也愿意选我,你们难道不该履行自己的话,尊重并且理解吗?”
    此话一出,不止是谢、阮二人,就连暗中观察的男人都变了脸色。
    这小混账,不是告诉她暂时要保密吗!?
    跟这儿胡说什么呢!
    阮、谢的眼神像在看一个痴心妄想的疯子。
    阮茗姝:“云珏,你是不是想尹叙想疯了?”
    云珏下颌微扬,眼神藏锋,陡然溢出一股娇蛮之气:“不信吗?那你们大可以去问问尹叙的意思?他早已选定了我,不过是怕有些心怀期待的人不愿接受现实,最后闹得大家都下不来台,这才让我来转告你们。”
    “你……”阮茗姝气结,手都痒了,恨不得扇她。
    谢清芸却飞快按住她,没让她轻举妄动。
    自己的亲姑母是历经后宫争斗的皇太后,谢清芸耳濡目染,又怎会看不出云珏此刻的刻意之举?
    她冷冷看着云珏:“你到底耍得什么花招?”
    云珏微微挑眉,竟没想到谢清芸反应这么快,这么上道。
    一旁,阮茗姝悟了。
    不愧是谢姐姐,一眼就看出她的阴谋诡计!
    云珏这话,随意分享一下便可猜出几种心机。
    其一,为了得到心仪的郎君,便先向竞争对手表现出与对方的亲近之态,甚至宣告主权打消其他人的想法,待到其他人放弃另寻目标时,她又去跟尹叙说,瞧,她们早已不打算选你,届时尹叙便顺势选了她。
    但这种法子赌性太大,保不齐竞争对手会执着求证,一旦如此,她的谎话便不攻自破。
    那么就剩第二种——
    她强迫了尹叙!
    定是她耍了什么花招,让尹叙不得不答应她。
    云珏轻轻笑起来,媚态横生,像极了话本里那种为了得到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而不择手段的女子。
    “两位师姐这话问的,叫人怎么回答呀。”
    云珏作双手环抱的姿势,手臂做作的挤了一下胸:“男女之间,还能有什么事,可以让一个男子妥协于一个女子?”
    阮茗姝和谢清芸当场一副被雷劈了的样子,齐齐向后踉跄一步,不敢相信。
    尤其是谢清芸,她听多了后宫女人邀宠的设计,也见惯了那些为了嫁入高门的卑贱女子惯用的招数。
    无非是自毁清白,让对方吃哑巴亏。
    真、真是……
    肮脏!
    就在这时,云珏忽然盯住了谢清芸,眼底涌起一股狡黠笑意:“犹记当日,太后娘娘曾赏赐谢师姐一套珍贵的玉石笔,我于日前偶然听闻,谢师姐将这套笔还了回去,还是亲自还的,可有此事?”
    两人没料到她话题忽转,不过,阮茗姝是莫名其妙,谢清芸却是心头一颤,眼神下意识瞟了身边的阮茗姝一眼,但看脚尖企图转动方向,显然已生退意。
    果然,谢清芸摇摇头:“云珏,你不择手段争抢男子,果真丢尽了国子监的脸。我不想在这听你胡言乱语了,我此刻便去向尹师兄求证!”
    谢清芸还没转身,云珏眼锋一厉,抬手作阻:“话都还没说完,你要去哪儿?”
    阮茗姝伸手就要推她:“你也配动手!”
    云珏抬手一挡,直接震得阮茗姝撞在一旁的石栏上,疼倒是不太疼,满脸惊愕倒是真的:“你……”
    云珏话是对着谢清芸说的,但意思却是给两人一起听得。
    “原先,谢师姐这套笔何去何从与我没有半点干系,怎么处置是你的自由,我只能尊重。不过巧就巧在,此次监外历练的题目,叫我窥伺到一些玄机。”
    谢清芸脸色再变,却是走也走不掉,怼也怼不出。
    云珏:“圣人登位后,颁布了多条新政,包括新学。可是这些新政,无一不消耗银钱,所以,当江南诸道上奏请求朝廷支援时,便暴露出眼下的朝廷捉襟见肘。”
    说白了,没钱。
    “太后赏赐贵重之物给解家女,是太后的恩泽,谢家选择受或不受,是谢家的态度。”
    “国库空虚,若受赏者此刻能站出来表明态度,以缓国情为先,这种情怀可谓高洁难得。而太后身为昔日与先帝共开江山的女中豪杰,其母族若也有万事以国为先的觉悟,便更加难得。”
    说到这里,云珏的目光忽然朝阮茗姝扫了一眼,最后落回谢清芸身上。
    “只不过,谢家若要表态,东西直接送回,或者一开始就根本不要收即可。何以收下之后,又要谢姐姐你亲自还回去呢?”
    云珏莞尔一笑:“我大胆猜测一下,谢姐姐还物那日,是不是圣人也恰好在太后宫中,目睹了姐姐的情操品性?”
    “云珏!你不要在这里胡言乱语!”
    谢清芸脸色已沉,俨然要撕破脸了。
    云珏非但不退,反而更进一步:“我理解谢姐姐身为长安名门之女,在选择上犹豫不决的烦恼,但姐姐拒绝了在相府借宿,想来是家中不愿让你抛头露面,引得圣人误会。至于刺绣也好,旁的东西也罢,总归是孝敬太后,太后与圣人母慈子孝,日后若谢姐姐进了宫,定会多番照拂。”
    话已至此,阮茗姝她就是个傻子也该听明白了。
    今朝的圣人,昔日只是一个备受帝后疼爱的嫡次子。
    先太子能力卓然,自封为太子起,便是毋庸置疑的储君之选。
    加上当时先帝病重,乱事频发,国家不定,太子的婚事更像是一个筹码。
    是以,还是皇后的太后先着手了二皇子的婚事,为她选定了阮氏女为皇子妃,也就是阮茗姝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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