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贵妃不喜你得宠,更不喜你生下三皇子,所以处心积虑要害你,如今你水涨船高,她日后更不会放过你,”她垂眸,沉静地看着沈霁,却话锋一转,说道,“你可知,哀家昨日当众撤下林贵妃的名牒,也是为了你?”
    沈霁颔首,谦卑道:“嫔妾不明白太后的意思,还请您不吝赐教。”
    “处罚林贵妃是为了安抚你,也是希望你这个时候,能暂时放下这件事,不要揪着不放,”太后缓缓拨动手捻上的佛珠,缓声,“哀家知道就算处罚了林贵妃,于你而言也不足以解恨,可眼下,还不是时候。”
    “且不说此事已经过去了半年,如今再因为两个宫女的证词有变而处罚林贵妃有些轻率,便是林氏,也不会认可这个结果。”
    说到这,太后牢牢看着沈霁,不疾不徐道:“林贵妃最为依仗的,无非是林氏在背后撑腰。她祖父是林太傅,连先帝也曾是他的学生,三朝元老,为人清廉,人人都要敬几分。但他最宠爱的就是林贵妃这个嫡孙女,原本林太傅已经隐居长安郊外不问家事,可林氏近年不安分,哀家听闻,林太傅已经回林府,重新整顿林氏风气了。”
    “在这个节骨眼,不宜——也不能这样不清不楚地责罚林贵妃。所以哀家借长乐有恙一事下了她的名牒,既为你出一口气,也是让宫里人瞧瞧,哀家如今是向着你的。”
    “林贵妃要动,那也该是林氏没落以后,一动便牵连全身,挖也挖得干净,不痛不痒反而打草惊蛇,倒是不值得。你既然要爬得够高,为你和孩子挣一份前程,就该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争一时意气无用。”
    “所以宁露和芸儿,哀家今日就都交给你,是打是杀如何处置,都随你的心意。待出了这口恶气,今日离了长寿宫,这件事便烂进肚子里,林氏不死那日,都不要再提。”
    沈霁仰起头怔怔看向太后,心中情绪纷杂如絮,贴在心口,让她难以呼吸。
    可她知道,太后说的是对的。
    在宫里,如林贵妃一般家世足够高之人一向是有保命符的,只要家世不倒,便是犯了再大的过错,只要不踩了国家底线,都能留她一命。
    若想彻底除了林贵妃,林氏就一定得倒,帝王卧榻岂容猛虎酣睡,连陛下都在忍耐,等着伺机而动,沈霁没有理由为了一时之气坏了大局。
    她深深跪拜下去,遵从道:“太后深思熟虑,桩桩件件都是为了大局和嫔妾着想,嫔妾感念太后恩德,不敢因一己私欲不依不饶,定会修身自省,以图后报,报答太后恩情。”
    太后最看重沈霁的一点,也是因为她虽出身平民,却聪慧识趣,一点就通,不会过分执着于眼下,既然该说的都说了,也就不必拘着她了:“哀家岁数不比你们年轻人,今日说了这么多话也实在是乏了,你处置了她们,便带着三皇子好生回去歇着吧。”
    “是。”
    梅英亲自扶着沈霁从地上起身,这才转身看向宁露和芸儿。
    她神色极淡,丝毫不将她们的求饶放在眼里,嗓音冷如冬日冰雪:“芸儿和宁露在长寿宫行为有失,以下犯上,脊杖一百,尸身丢入乱葬岗。”
    说罢,她福身道:“太后今日教导嫔妾乏累,还望太后珍重自身,好生休息,嫔妾改日再带三皇子来请安。”
    长寿宫的宫人们即刻将芸儿和宁露拖下去,在偌大的宫道上当街行刑,凄厉的叫喊过后,她们的嘴被人堵上,只能发出骇人的呜咽。
    鲜血渗透衣裙,染红了冷凳,又流到宫道平坦洁白的石子路上,远远看过去一大片,触目惊心。
    每日来来往往长寿宫门前的宫人不知几何,这脊杖一百更是被许多人瞧见,远远地传了出去。
    路过的小宫女们瞧见这一幕吓得花容失色,捂着眼睛走开,连连后怕。
    脊杖不同于臀杖,脊杖三十便可要了人性命,如今脊杖一百,岂不是要将人生生打成肉泥,实在是太狠了!
    尽管明面上说是因为宁露和芸儿以下犯上惹了太后,可凡是明眼人谁不知道,这两人是当初陛下恩旨拨到太后宫里的,涉嫌谋害玉婉仪腹中皇嗣和嫁祸林贵妃一事。
    时隔半年,玉婉仪才出长寿宫,太后就打死了她们,这分明是在警醒有的人,别借机生事,安分守己!
    这份撑腰和警告,便是太后赏赐玉婉仪和三皇子的满月礼。
    太后在长寿宫门前脊杖打死芸儿和宁露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各宫,被摘了名牒只能在宫内照顾长乐的林贵妃自然也听到了消息。
    刚一听见的时候,就怒摔了几个昂贵的花瓶来泄愤,吓得长信宫里的宫人呼呼啦啦跪了一片,可冷静下来想想,便是她这时候,也得夹紧尾巴做人了。
    宁露和芸儿被当街打死,定是太后猜到了什么,这才刻意处罚她们来警醒各宫和自己,一定是为了给沈霁和班玉雅出气,昨日又下了自己的名牒,不允许侍奉陛下,明摆着是针对她。
    若是从前,太后就算再不喜她也不会到这地步,说来说去,还是因为父亲掌管林氏不善才生出许多事端。
    她虽羞恼,可也知道眼下不是多事的时候,因为初一那事陛下和太后都起了疑心,虽说到底是打死了她们两个没了证据,但这时候也时刻盯着她,不喜她。
    要是她还想回到从前,重新得到陛下的宠爱,她还是得等祖父料理好林氏,再缓一段日子,让陛下忘了这些祸事,也想起她的好才成。
    -
    此后数月,宫里一直风平浪静,不曾闹出什么事端。
    陆氏在秋梧榭无声无息的生下一个公主,当日便被打入了冷宫,还是进冷宫时才有人发觉陆氏哑了。
    娆贵嫔敷衍说是她日夜哭喊坏了嗓子,一个弃妇,也无人关心她死活,这事便这么轻飘飘的过去了。
    二公主生来孱弱,气若游丝,还未出月便薨了,以公主之礼下葬后,一切又归于平静。
    好似安宁的日子过起来总是格外的快,时间一晃,便到了腊月雪天。
    这段日子里,玉婉仪最得宠,其次便是夷宝林,季宝林,其余嫔妃虽不打眼,可几个月下来,多多少少也有些恩宠。
    唯一与众不同些的,是从前和安充衣交好的刘常在不吭不响的获了宠,近两日已经晋为才人,而林贵妃,也因为林氏而复了宠爱,虽还只是平平,可也足够令人警惕了。
    雪天景色一贯美丽,沈霁坐在步辇上从梅林处回渡玉轩的路上,一路红梅簇簇,风景宜人。
    刚拐个弯,就瞧见刘才人正领着侍女在折梅花花枝,目不斜视,身边还站着一位神色焦急的嫔妃。
    也是熟人,正是因为肠胃不适御前失仪,再也不能得见天颜的安充衣。
    还记得,从前东苑选侍一共四人,除了已故的戚贵人,打入冷宫的陆氏,便是刘才人和安充衣了。
    当初刘才人和安充衣沆瀣一气,十分要好,安充衣得林贵妃眷顾,刘才人日日跟在安充衣屁股后面巴结。
    如今时过境迁,也颠倒过来了。
    沈霁坐在步辇上遥遥看过去,神色淡淡的。
    都说刘才人是初雪那日在梅林中一舞入了陛下的眼,也难怪她现在这样喜欢梅花,是巴巴用这梅花邀宠呢。
    “当初我得宠的时候去哪儿都带着你,没少在陛下跟前提你,怎么如今换你便不肯了?我给了你这么多银两,你也答应的好好的,如今可是你故意诓我的?!”
    第71章 71. 071 敲打
    一说起银两, 刘才人志得意满折梅花的笑意才淡了几分。
    她左右瞧瞧无人,这才皱起眉说:“你着什么急啊, 我说了会在陛下跟前提携你自然就是会的, 又没说是什么时候,何况那银两可是你赠与我的,别说的好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一般。”
    这件事安充衣已经不是第一次暗示了, 可回回刘才人要么打马虎眼儿,要么就说不急,摆明了是拿钱不办事, 故意在戏耍她。
    她知道刘才人自从得宠后时常来梅林,今日便打定了主意来梅林同她对峙的, 果不其然让她逮住了,前几次都不撕破脸就算了,但是今日, 她们俩必须得把话说明白了!
    安充衣冷笑了一声:“你今日推明日,明日推后日,何时才准备在陛下跟前提携我?我方才也说了,当初陛下宠我的时候, 你日日巴结我,走到哪儿跟到哪儿,我也没少在陛下跟前提你, 你如今得意了,于情于理该拉我一把!如今倒好, 你翻脸不认人,还这般戏弄我,真以为我不非你不可吗?”
    这话说的难听,刘才人的脸也白了一瞬, 但转念一想,如今重新得了陛下宠爱的人是她又不是安充衣,她就算气急败坏又怎么样,再生气,现在还不是比她位份低。
    刘才人转头过去,皮笑肉不笑的:“你还有脸提起当初?当初我们好歹是同在东苑的情谊,又日日在一处,你攀上林贵妃的高枝得宠了日日得意,可陛下回回来了你都撵我走,你说什么在陛下跟前提起我,你觉得我会信?我如今这般待你,还不是因为你从前就是这般待我的。”
    说罢,她冷笑了一声,将手里带雪的梅枝折下来捏在手里:“再说了,你失宠是因为御前失仪,又蓄意陷害玉婉仪,你怎么知道陛下现在瞧见你不会想起来那日,反而更厌弃了你。玉婉仪如今得宠,如日中天,我若替你说话,陛下一个牵连,凭我这点恩宠,我还容易起身吗?”
    安充衣本以为自己沉寂失宠了这么久,这时候也能重新开始了,不曾想一个污点,竟是要被人拿捏一辈子,次次戳人脊梁骨,这件事,分明就是常贵人和玉婉仪蓄意陷害的!
    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咬牙道:“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一年多,陛下事忙,若是无人刻意提起,陛下怎么可能记得!如今戚氏已死,陆氏当初怀着身子的人都能突然下了冷宫,可见宫里的日子有多难过,我失宠后内侍省的人看人下菜,靠母家接济才能过得勉强体面。”
    “而且林贵妃也早就已经放弃了我,这段日子以来,我早就看明白了,人人都靠不住。若咱们还不团结一致,日后的日子又怎么过!你这样替玉婉仪说话,她可曾正眼瞧过你吗!?同样都是五年入宫的选侍,她一个平民,爬到所有人头上,你我好歹官家出身,你别说得毕恭毕敬似的!”
    刘才人看着安充衣义愤填膺,不禁笑了声:“哟,安充衣这段日子看起来是精进了不少,说起话来也一套一套的,可在宫里这么长时间,我也早就看明白了,出身固然要紧,可陛下的宠爱更要紧。”
    “你瞧瞧如今宫里的局势,嫔妃四十余人,有名有姓的就那么几个,咱们这一批的人里,得宠搬出来的也就不到一半,除了没了的去冷宫了的,现在得宠的不都是平民出身,你如今是正八品充衣,那季宝林和夷宝林可都是从七品了,不一样爬到你头上!再者,你攀扯玉婉仪又做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门心思觉得玉婉仪和常贵人害你失宠,心里早就不满,自然不会毕恭毕敬,我可跟你不一样。识时务者为俊杰,玉婉仪能走到咱们前头,自然有她的本事,你可别以为我跟你当初似的那么蠢。”
    安充衣不成想刘才人现在心里是这样想她的,不禁羞愤交加,怒道:“你这样说她的好话,也不见得她能听见!好啊,你既然不愿意帮我,要和我划清界限,我倒是不信了,凭我自己就得不了宠!”
    沈霁在梅林中央听着她们二人对话,倒是有意思,不曾想,她还能听见自己的名号。
    入宫转眼快两年了,经历风波低谷,也经历荣华辉煌,如今再从旁人嘴里听到从前的事,颇有种恍然隔梦的感觉。
    安充衣当初在林贵妃手下,也曾经有过一小段得意的日子,可得意忘形,欺辱了玉雅,也磋磨常贵人,这才作茧自缚失了宠。
    从前只觉得刘才人跟在安充衣手下不起眼,如今听她说话,也算是半个明白人。
    在宫里沉寂快两年,能悟出许多道理,也沉下心思给自己寻到出路的人,不算平庸。
    沈霁给霜惢使了个眼色,霜惢这便给辇夫们打着手势,让他们起身到刘才人和安充衣跟前去。
    踩雪的声响由远及近,安充衣和刘才人听到有人来了,急忙止了话题转身过来,一见正是刚刚话里提到的玉婉仪,安充衣的神色不免有些心虚。
    此时大雪已停,如火似霞的红梅被洁白雪层覆盖,日光下,雪花闪着时有时无的熠熠碎星,如一片瑰丽的冰雪琉璃世界。
    沈霁一身金贵的华服,就这么高高坐在步辇上,娇慵地支着头,她雪颈如天鹅,一张清媚绝色的芙蓉面好整以暇地看过来:“今日倒是巧了,在梅林瞧见刘才人和安充衣。”
    “今日雪停,本嫔想着梅花开的正好来看看,你们也是?”
    刘才人和安充衣即刻颔首向沈霁行礼,齐声道:“妾身给玉婉仪请安。”
    意料之中的免礼不曾听到,下意识想起身的安充衣和刘才人不得已继续维持这样的动作。
    安充衣猜到沈霁也许是听到了她们的对话,这才故意刁难,她心里对沈霁本就有怨,此番对上,又见沈霁这样华贵得意,心里更是不满。
    沈霁将她们的神色一一看在眼里,眉眼带着淡淡的笑,并不挑明。
    其实这请安倒是挑不出什么毛病,但是沈霁知道方才安充衣和刘才人之间说了什么,也知道安充衣这段日子以来并未真心思过,而是心怀怨怼所以才有心刁难一番。
    有些人遇到什么挫折低谷都只会觉得是旁人对不住自己,从来不去想自己做错了什么,而有的人则会反思己过,更上一层楼。
    安充衣显然是前者。
    她当初刚得宠爱就敢偷偷欺负玉雅,给常贵人脸色看,后来重阳宴上又收买太监对她的椅子动手脚,过去一年多了,她竟还是不思过错,满心都以为是旁人害她。
    这样的人,就算对她好也不会感化了她,心里头指不定怎么编排,若是得势更不得了。
    既然如此,沈霁何须给她好脸,自然能磋磨就磋磨,也算为自己出气了。
    行礼屈膝的动作僵持着最是难受,沈霁就这么捏着锦帕擦擦袖上薄霜的功夫,安充衣的身子就已经晃了两晃。
    霜惢看在眼里,也猜到主子的意思,便客客气气地上前笑了声,说道:“安充衣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和主子请安便东摇西晃的,成什么样子。”
    “如今还是给我们主子请安,失了规矩也不打紧,可若是给太后和陛下请安时这幅样子,那可就是御前失仪——的罪过了。”
    霜惢刻意将御前失仪四个字咬得重了些,意在提醒她当初那件阖宫丢人的事,果然看见安充衣的脸色更白了几分。
    她上前将安充衣的胳膊抬高,身子扶正:“这样才对,安小主既然给我家主子行礼不当,那便好好端正一番,也算是赔不是了。”
    说罢,她转而将刘才人扶起来:“刘才人快快请起,不必拘礼了。”
    刘才人品出玉婉仪的用意,瞥一眼安充衣,这才笑着再度向沈霁屈膝福身来示好。
    方才她那一番话定是无意中被玉婉仪听见了,也算误打误撞卖了个她的好,如今宫里玉婉仪宠极一时,跟她走得近些,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
    安充衣眼看着刘才人被霜惢亲自扶起来,而自己却受人□□,不禁心里愈发悲愤。
    没有靠山没有宠爱的日子在这宫里的多么难熬,从前她是才人,刘氏和玉婉仪都不如她,如今统统都越过了她去!
    她一定会重新得宠,让她们都付出代价!
    冰天雪地里,霜惢又挑拣四地让安充衣拘礼了约莫两刻钟才让她起身,一起身,她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只剩下沈霁和刘才人。
    刘才人福身说道:“安氏不懂规矩冲撞了玉婉仪,还请玉婉仪宽恕,免得伤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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