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平时最稳重的周岳都没禁住,低头笑出了声。
    筠雪之前是打听过安才人的,清楚她是什么性子,撅唇腹诽:“小主有所不知,宫里好多人都说安才人是活该呢。”
    “她仗着这段日子小有恩宠,不仅时常以下犯上给常贵人脸色瞧,克扣昭纯宫的用度,对下人也是颐气指使。”
    “她骤然失宠,又在陛下跟前失了仪态,今日的日子定是不好过,恐怕安才人难受坏了呢!”
    沈霁耐不住掩唇轻笑,嘴上却故作严肃:“你们收敛些,不得妄议嫔妃。”
    筠雪笑嘻嘻地说是,霜惢站在小主身旁轻轻摇扇,轻声道:“这常贵人久居无宠,又一直忍气吞声,没成想您稍稍一点拨,做事便如此干脆利索,奴婢还真是不曾意料到。”
    “人人都说争宠上位才是本事,可要我说,后宫女人,又有哪个能天真依旧。”沈霁取过一杯清火的菊花茶抿了两口,温声道,“不过常贵人的性子倒是有趣,可见她平素也是藏拙,只是心思不在陛下身上罢了。”
    说曹操曹操到,沈霁刚喝完一盏茶的功夫,宫门前值守的宫女便来报,说常贵人身边的瑾珠来了,还带着东西呢。
    沈霁同霜惢相视一笑,让瑾珠进屋子里说话。
    瑾珠亲自端着一个托盘,福身说道:“奴婢是常贵人身边的瑾珠,给玉常在请安了。”
    她抬手示意人起身,温声笑着:“你家小主怎么今日让你走这么远来缈云坞,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瑾珠羞涩地低头笑着,柔声答:“其实玉常在也知道的,前几日千鲤池旁,小主与您一见如故,十分投缘,这才让奴婢今日过来一趟,略表心意。”
    霜惢将托盘接过来,掀开红绸,里头安安静静躺着两把绣工极好的团扇。
    一把绣着蝶穿牡丹,一把绣着雪落红梅,色泽明亮,栩栩如生,如此工艺,比宫中最好的绣娘也不遑多让。
    “这是——”
    瑾珠颔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启禀小主,我家贵人没什么好东西,唯有女工尚可,便将才绣好的两把团扇送来了,还望小主喜欢。”
    沈霁命筠雪收下,转而说着:“十分喜欢,你家小主有心了。”
    “小主的心意,奴婢会转达给我家贵人的。”瑾珠再次福身说着,“昭纯宫今日事忙,小主那边离不得人,奴婢便先回了。”
    瑾珠前脚离开缈云坞,班玉雅后脚便迎面走了过来,弯眸笑着:“玉姐姐!”
    沈霁本正要让人去请她,谁知倒是巧,她自行先来了。
    缈云坞的宫女将茶水奉上来,班玉雅看着桌上的两把团扇,惊叹道:“好精致的团扇,可是陛下赏赐给空姐姐的?”
    沈霁垂睫浅笑:“你若喜欢,就挑一把走。”
    “这是常贵人送的。”
    “常贵人?”班玉雅略一思索,突然想起安才人昨夜御前失仪的事。
    玉姐姐从前和常贵人并不熟稔,可常贵人却和安才人是一宫的,难不成——
    她刚想说话,余光却瞧见跟着自己进屋的宁露正低眉顺眼在身边站着,模样十分恭谨。
    班玉雅没刻意支开她,伸手拿起一把团扇欣赏,柔柔开口,却并不是在说玉姐姐送自己团扇一事:“我知道,姐姐对我是最好的。”
    一旁的宁露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向玉常在和班御女,眼中露出狐疑。
    好好的怎么会和常贵人扯上关系,难道安才人失宠,并非意外?
    第32章 32. 032 暗示
    九月初一, 是阖宫嫔妃照例去凤仪宫向皇后娘娘请安的日子。
    初秋已至,晨起的天带着薄薄的冷意,透过开着细细缝隙的窗户钻进内室里。
    每逢春秋季节, 人总是格外容易贪睡些, 沈霁依依不舍的掀开被子, 开口唤道:“筠雪。”
    主厅躺着的筠雪立刻翻身起来,开门让屋外候着的宫人进来收拾, 搓搓手笑道:“这天儿真是怪了,昨天还热烘烘的,起来便这么凉, 好像已经深秋了似的。”
    沈霁微微阖眸让她们给自己净面,懒懒道:“一到入秋便是这般,今日热明日冷,反反复复, 下几场雨就入冬了。”
    说起下雪,筠雪笑着说:“宫里的冬天可美了, 小主出身灵州,可见过雪吗?”
    沈霁淡淡睁开眼,对筠雪所说的升起一丝向往,温声道:“只在书里见过。”
    “很好看吗?”
    一旁洗着面巾的霜惢笑着说:“长安位置极好,春夏秋冬都分明。每到冬天的时候呀,就会下好几场大雪, 像漫天的鹅毛飞舞, 到处都像雪屋子似的,地上也积着厚厚一层。若是红梅开了,红梅白雪,不少人往那看景呢。”
    “等下上几场雪后就是年关, 爆竹一响,碎花一般的红铺在雪地上,便是热热闹闹的新年了。”
    霜惢和筠雪如此描绘,这样好的画面,沈霁也有些期待,那该是怎样的一幅美景。
    从前在家里,她很少会期待什么事情发生,一睁开眼便是冷冷清清,便是有什么好事,也是跟她没有关系的。
    母亲本就对她足够薄情,和新父生下弟弟后,全家人关心的便只有弟弟。她这个姐姐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让她们一家过上好日子存在的,没有人真心实意的关心她,更没有过爱护,仅是遇到对她美色垂涎之人时,才能体会到一丝丝温情,可那也仅是为了守住她的处子之身,好寻个好人家。
    后来采选时间将至,她唯一期待过的就是入选。
    如今心愿达成,她真的成了受宠的宫妃。
    这半年过去,荣耀加身有过,命悬一线有过,一入宫门深似海的地儿,心里的冷反而渐渐暖了几分。
    人情冷暖,后宫也不尽是冷的。
    她垂睫轻笑:“等今年过年的时候,我让人去内侍省取些金纸,给咱们缈云坞人人都封个大赏钱,算是犒劳你们照顾我劳苦功高,可好?”
    筠雪的眼睛顿时亮起来:“咱们小主深受皇恩,六局二十四司和内侍省的人不敢苛待咱们,那必是将最好的东西都巴巴的送来。到时候屋子里银丝炭一燃,暖和和的,咱们也从尚食局领些面粉和肉来,亲自给小主包饺子。”
    霜惢也难得的笑起来,跟着筠雪一道期待着:“等包饺子的时候,给里头再塞文钱让小主吃,那来年便是顺顺利利,荣宠无双了。”
    待更衣梳洗后,筠雪拿着常贵人送的那柄团扇过来,说:“今日天冷,小主可还要拿常贵人昨日送的团扇吗?”
    沈霁偏头瞧一眼,温声道:“收起来吧,不必招摇。”
    “常贵人虽性子有趣,可我和她还不算熟稔,那日也不过是随口给她出个主意。她出了气来感谢我,也算两清,今日晨昏定省是大日子,稳妥些好。”
    凤仪宫内,因着天气冷,来参加晨昏定省的人有几个未到的,林贵妃和庄妃娘娘的位置上空着。
    沈霁向皇后行礼后坐在位置上,旁边的班玉雅轻声喊着:“姐姐你瞧,安才人今日还出门呢。”
    她抬眸看过去,就见安才人面色不佳,不愿见人般,低着头坐在了她左边的位置,谁也不搭理。
    沈霁轻笑一声,却没在这讨论安才人,只问着:“庄妃娘娘素来敦厚勤勉,怎么今日没来呢?”
    班玉雅小声说:“今日降温降得突然,大皇子晨起病倒了,庄妃娘娘请了太医来照顾,这会儿还在柔福宫呢。”
    说会子话的功夫,嫔妃们陆陆续续到了。
    凤仪宫的掌事宫女云岚从外面进来说着:“娘娘,方才柔福宫和永信宫都差人来告假,大皇子和长乐公主身子不适,林贵妃和庄妃娘娘今日不能来请安了。”
    “天气突然转阴,小孩子身娇体弱有所不适应也是常有,让太医署的人好仔细照顾着。”皇后颔首,转头示意身边的太监开始唱礼。
    众人起身向皇后行问安大礼,众人落座后,皇后方说着:“今年的中秋因为连日的大雨和本宫身子不适未能举办,陛下的意思是,等重阳节时再设小家宴,让咱们一大家子也能聚一聚。”
    “重阳节将至,时间有些紧迫,就不再大操大办,全当是自家宴会,赏金菊歌舞,对月闲谈,你们也不必太过拘束。”
    说罢,皇后又温声道:“本宫知道宫中姐妹里也有不少人能歌善舞,琴棋书画样样具通。既然没有外人,你们也好回去准备准备,在家宴上献艺,若能得了太后和陛下的喜欢,定然有赏。”
    娆贵嫔坐在主位上扶着自己发髻上的新步摇悠悠笑道:“姐妹们献艺是好,只是可别像有的人,好不容易见一次陛下,却巴巴上去献丑,气的陛下扭头就走,这才是丢人丢到家了。”
    今日晨昏定省,不少人都是来看安才人笑话的,这娆贵嫔摆明了是在取笑安才人,她顿时又气又恼,又碍于身份不能反抗,紧紧捏着帕子坐在位置上不敢吭声。
    常贵人缩在人群中间不吭声,眼底却是得意笑着的,偷偷瞥向安才人的时候,满脸写着活该。
    嫔妃们禁不住哄笑起来,安才人羞愤欲死,脸红得像能滴血一般。
    底下也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安才人的脸色怎么这般难看呐,怎么瞧着好像是要哭似的。”
    “其实要嫔妾说啊,这做人呢,人在做天在看,有的人仗着几分宠爱趾高气扬,那定然是要遭报应的,安才人,你说是不是?”
    “好了,”皇后适时开口让诸人不要再继续提了,微微蹙眉道:“人吃五谷杂粮,难免有身子不适,何必拿这些捏人痛楚。”
    皇后娘娘为自己说话,安才人禁不住落下两滴眼泪来,偷偷拿帕子沾了沾。
    既然皇后发话,她们自然也不好一直取笑安才人,齐齐起身说着:“谨遵皇后娘娘教导。”
    皇后又交代了几句重阳家宴的时间和地点,叮嘱诸人天冷加衣,莫要着凉,这才诸人都散了。
    安才人红着眼急匆匆要离开凤仪宫,谁知刚出门不多时就在御花园里被宜妃娘娘叫住了。
    宜妃今日穿着一件杏色宫裙,在晨起的冷风里,看起来格外温婉:“方才在凤仪宫里委屈你了,那娆贵嫔无非是看着林贵妃不在,这才故意取笑你,你不必太放在心里。”
    安才人一听这话落下泪来,委屈哭诉着:“宜妃娘娘,妾身在陛下跟前出了这样的丑,是不是这辈子都不会得宠了,是不是这辈子就算完了?”
    宜妃温柔地看着她,轻声细语好似有魔力,抚慰着安才人的心:“你得贵妃的福泽庇佑,怎么会从此失宠呢?”
    “娘娘从前不是跟你说过吗,若是遇到什么事,首先要怎么做?”
    安才人边擦着眼泪边怔怔抬头:“遇事,要先去和贵妃禀告。”
    “正是呢,”宜妃柔柔一笑,“这会儿长乐公主想必也服了药歇下了,你去吧。”
    安才人落寞的身影朝着永信宫的方向渐渐远去,宜妃身边的文纾才轻声说:“娘娘何必和安才人说这些?她在陛下面前失仪,恐怕三年五载都不会再得宠了,一个不中用的嫔妃,何苦将她再往林贵妃身边推呢。”
    宜妃淡淡道:“安才人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就在陛下跟前忍不住了呢?”
    “本宫都觉得奇怪,你说林贵妃能不能察觉?”
    文纾顿了一下,不甘地低下头去:“但您何苦为她考虑这么多。”
    “林贵妃待您向来颐气指使,十分苛刻,从来没有真的将您当成过是自己人,无非是利用罢了……”
    宜妃并不在意般,温声说:“左右无事,不过随口提点她两句罢了。”
    “今日天冷,午膳让尚食局送些好的补汤来,戎儿喜欢喝。”
    长信宫内。
    长乐公主已经服了药歇下,林贵妃正坐在梳妆台前,让身边几个贴身的宫女为自己挽发上妆。
    安才人低着头,委委屈屈地向林贵妃请了安,说着:“娘娘……”
    “你的事本宫也听说了,”林贵妃边看着铜镜内的自己,边对着安才人说着,“这事还这没你想的这么简单。”
    她懒懒瞥过去一眼:“难道你从前肠胃便这么不好不成?”
    安才人后知后觉的意识到,睁大了眼睛说着:“娘娘的意思难道是——”
    林贵妃被她的模样蠢到,蹙眉说着:“自然是有人在饭菜里动了手脚。”
    “你不过得了两三分恩宠,便猖狂做样子给常贵人看,时时抢人东西。泥人还有三分血性,你位份不比常贵人便敢这么欺凌于人,她自然忍无可忍。”
    “只是常贵人一贯循规蹈矩,自不会好端端的突然寻你不快,还想出这样阴毒的手段,定是旁人提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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